《花开的第十天》泊梁

1、花开的第十天1

　　1
　　这是花开的第十天，童笙站在门外，已经无法否认自己的忐忑。

　　依然阳光大好，海风流畅。时光仿佛一成不变。被仰头观望的天空，有最静寂的薄云，以最闲淡的姿势在推推搡搡与拉拉扯扯中走过。
　　花开的第十天，是无关大雅的事。大种塔上梨子模样的白花。虽然盛开着，将度过第十天。
　　甘甜的花粉溢满肉瓣，从洁白的缝隙间跌落。又随风轻轻地淌向行人。不动声色地漫延至每一个角落。
　　在不远处，白色栅栏上缠绕着蓝色的牵牛花。在时间与风中以微不可察的角度轻轻晃动。似乎在曾经，有过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赤着脚坐在上面，长发拂扬。
　　撕下书页的男人，捡起一片落叶的女人，在她视线转角以外的地方。表情依旧都很闲逸。
　　偶尔有蓬拱如甲壳虫的铁皮汽车缓慢地驶过。缓慢得像一幅寂静的画。
　　她把头一次又一次地倚垂在大钟厚重的外壳上。笔直的睫毛末端粘染了白色的粉末，鼻息间都是清香而沁人的气味。盖耳的绒绒碎发倾扫到白皙的脸颊上，遮住了一半眼睛。她宛如静物。
　　静寂。这静寂把她拉远，她，这个大钟，与这一片泥土，被丢到了时间与空间之外，黑暗与晨曦昏昧不明的边界。
　　直到夜幕，月华跌落，把四周的黑暗填满银光。

　　这是月光照耀的一边。她抬头望去，看见月亮正圆。映着周围淡淡的蓝光。就像读童话的孩子脑海里的一样，洁白而美丽。天空亦如童话里的蓝，带着伤人的离索。
　　她阖眼。在这一瞬间，一束坠粉掉落。如流星擦过黑夜般擦过她的过眼睑。温度微凉，触感轻柔。像某一年，握笔脂粉扫过脸颊。
　　她用指尖轻轻沾抹，染在唇上。味道在舌尖匀开，清甜，可惜太过轻淡，未入喉头已然隐没心间。
　　而太过漫长的等待，已让心枯涸如干井。
　　在今夜，只有这月光盈盈，如忧伤幻化不绝，萦漫心涧。于井上无力地滋润。
　　2
　　雕刻着细碎花纹的木钟，有三个木面和一个透明面。钟里面空空如也，倾荡着时空凝涩的微光与轻尘。就像儿时角落里那个沉默的木钟。
　　但这是神的禁地。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它也因此被刻意遗忘，成为了一道可有可无的装饰。——谁让这里的人一直以来，都自诩与神灵泾渭分明呢。

　　天愈渐黑暗，进入将近黎明之前最后的寒武纪。她蜷缩在柔软的草叶上，看脚上大钟的影子，在被悄悄拉扯中渐渐抹去。
　　最后，她隐没在黑暗里。所有的光都已消逝。——它们，是要以最黑暗的眼睛去迎接光明。
　　她往上提，把她的双膝拥入怀里。拖擦过熟睡的草叶。怀抱最后一丝留存衣棉里的温暖。

　　呵。漫天的繁星。月亮的光倾撒下来、蓝色的海不停地拍打沙漠。一如既往的每一个月夜，微风寒凉，掠过柔草密盛。
　　她看到赤脚的渔夫仰头望天，拉扯空的渔网。天空一片幽晴，并无阴霾，冰蓝如梦。有海此起彼伏的潮声。响彻整晚。

　　而这样的夜晚，已经有多少个了？
　　她睁眼的时候，看到光。大钟的影子蔓延过脚腕，有一小半，在影子里了。
　　远处的筒子楼稀稀疏疏，隐没在林荫里。橙色的，阳光倾斜。生灵亦寂。
　　花开的第十一天。
　　天，亮了。

　　她抬头看那丛白花。它依旧开得灿烂。露珠卷着粉末滴落，坠入肌理。那朵，像轻轻摇曳着的笑脸，又吟吟讽笑着般冷漠的花，映照在晨曦里。
　　她的掌纹划过玻璃的纹理。里面被隔绝的干燥的空气，有躁动的尘埃。而祝梓妍，祝梓妍！
　　你会从哪个角落出现呢？

　　“呐，你说，我会坐在你白色的画架上，还是你白色的相册里？或者说，只能在那个黑色的相机里？”她倚着白色的栅栏，笑得很落寞。天真而烂漫，从来都只是表面。她常常把鞋蹭掉，光着脚踩在草上。她曾在奔跑时说，我要把衣服都脱掉！就这样，在这个温暖的春天里赤裸着奔跑！
　　她叫她，“啊笙。”用小孩子一样认真的口气。
　　她拽着祝梓妍，哽咽着问，妍，啊妍，那这些花，开自哪里？

　　而这密密麻麻的白花，开自哪里？

　　“漫天的，这漫天弥漫的星芒，曲曲折折，照亮了这个澒洞的世界。”
　　“啊笙，我只是想要忘记他。”
　　转过身，她慢慢地，往后仰。漫天飞舞的青丝，张扬着覆上她的脸。坠落。轻易得像瀑布上的一滴水。

　　可是我知道，你想要忘记的，不只是他。

　　“只是，这星光来自哪里，花，开自哪里？童笙，这是个虚假的世界。”“这是个虚假的世界！”“童笙！”“祝童笙……”

　　我不知道……不，我都知道！你不要告诉我！“不用你说!”
　　愤怒的声音在静寂的空间里荡远。她嗤笑。眼角有浊水沾糊。
　　凌愔然，所有该会知道的，迟早都会。无论是避讳不说，还是装作不知。
　　真相总会有与我们面对面的一天，而你，也许是已看清那到底有多残忍。
　　她亦是知道的。如果，如果梓妍回来……或许她不回来……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有很多话，她在心里说过。从未说出口也不过是明白得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