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第十天》泊梁

3、花开的第十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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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的第十天，夜。她在彷徨，在孤独。以沉默打发时间，等待着天亮。总有一个幻影，穿着纯白的长裙，长发披散，坐在栅栏上。在她眼前闪晃。旁边缠绕着的牵牛花它也已睡着，如果它盛开，你可以看见它毫不设防的蓝，在漫天的星光下梦幻而璀璨。真的漫天的繁星，随时都会有一场流星雨似的漫天的繁星。闪烁着星云微妙的颜色。她留着短发，小学之后再没有留过的孩童时候的短发。非常好看。
　　风是温柔的风，拂过的时候温柔而安静；草是听话的草，柔顺乖巧，熨帖地粘躺在地上——寂寂无声的夜晚，除了月光，再无任何可打搅黑暗。
　　——这里的每一个瞬间，都漫长得像是一个永恒。

　　她应该是很快乐的。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呢
　　在这个亡灵的天国,她终日行走在蔓延无尽的路上。在那些一望无际的数百年的树旁，有一代代更替不绝的苔丛，如图纸渲染的水墨绿。她只是轻轻一掐，便有水流蜿蜒浸漫，清澈冰凉，染湿整一个手掌。还有浓荫下的幼树。偶尔一枝枝骨薄弱，独自挣扎在落叶碎烂的裸泥上，在时光的静默中与光影一同破碎零落。
　　她的长至膝下的青丝，在阳光长久的照射下有淡淡的晕烟，她拖拽着它们，走过声音悄寂的绿林。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深绿色的古老深林里，青石板铺设了一层又一层。它们相互折叠着，消失在不同的角落。偶尔有一张整石刻磨的长凳，随意地摆设在阶梯转角的地方。阳光一股一股，如透过海面落入深海一样，缓缓跌落在她眼旁。
　　她随着道路消失。消失在过去的每一秒钟里。
　　她独自走在蔓延无尽的路上。如果她想，她可以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到这座孤岛的尽头。所以，她应该很是快乐的。所有她曾寻而不得的东西都已完美地堆放在眼前。
　　这几年间，偶尔寂寂无聊地游荡，却总是满腹倾满忧伤。她迷茫而彷徨。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疼痛，心脏也还没有变得太过沉重，还经常忽地轻盈得像一只早已飞起的蝴蝶。那样的时光，也许是因为太过迅速地成长着，也倾满了与之相似的忧伤。但随着年岁增长，很多东西便变得沉默。很多时候，痛是锥心蚀骨而无声无息的，表面却平静。其实灵魂已无法挣扎地被重力拉至地下。她常常在转过头去看窗外飞快地掠过的夜色的时候，看到灯光被拽拉的残影上，玻璃映照着的她的脸。神色破碎而寒凉，眼神落寞。是她并不喜欢的她的模样。
　　她从一站到另一站，又从一站到另一站。她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大多时候，只是不堪停留，无法回首。
　　她想，如果愈渐沉重便是成长，而成长是宿命，她也许早已注定无法逃脱所背负着的一切重量。
　　但，如果人生的轮回是从七岁到十七岁，用永远稚嫩的身体寄存着早已老去的灵魂。那她的心脏是否就如不曾有过伤痕那样？
　　过去很多的伤害与对此产生的怨恨她早已经淡忘，虽然她曾经以为她会记得一辈子。以为会一辈子被困扰不休。到头来记得的只是曾经的执念。记得的只是她曾经无数次地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好恨！好恨！……一定要让他后悔，要让他们后悔到肠穿肚烂！……要永远地恨着他们，永远地……
　　她还记得她揣着某些想法的时候，心情是如何的郁郁寡欢，表情是如何的脆弱，就像是一面角落里积尘的玻璃。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要打破它。除了尘埃，它不再被任何东西注意。她曾要恨这个人，要恨那个人，要憎恨他们一辈子。但一辈子太长。也许是记忆太短。又或许是所有的人都已不再那么深爱。她嗤笑。她常常嗤笑。还要为了什么而去恨呢？她理解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不一样的人，他们都有他们各自的、不一样的痛楚，有他的无可奈何。有他不去爱你的理由。无论再与之有关无关，她只是远离，她离得很远很远了，她纵是让自己去恨，也渐渐忘却，模糊在记忆里。
　　一路走来，曾经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划下了无数的刻痕，划开，又愈合。疼痛，麻木，除此之外，没有留下更多的东西。那她的心脏都承载了些什么呢？有什么是它从一开始就拥有的？
　　是她吗？是这个无论有什么事都只怪自己——是她太过容易受伤，无法忍耐——的这个她吗？还是她那令人厌烦的脾性？如何说呢？她的脾性。她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她的性格恰恰是她讨厌的那种性格，她讨厌至极又无法逃脱。也因此，她无法喜欢所有与自己性格相似的人。在过去她还很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个朋友，在她刚刚开始发现她们的相似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到底有多不耐烦这种沉默的灵魂。在所有的人看来，她们是彼此相处得很好的好友，但在每一个沉默的夜晚，在每一次她们结伴走过那条横枝四逸的窄小的人行道的时候，她都非常清晰地意识到，无论相靠得多么接近，无论各自如何小心翼翼地谈话以免伤害到对方，她们的灵魂都只是两个独立在外的旁观着的灵魂。朋友也许是不需要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不幸的人，你知道吗，对他们来说朋友与友情都是一段一段的。也许你也遇到过一些这样的人，他们在某一段时间里出现，然后在某一段时间里离开。他们只属于某一段时间。
　　他们觉得沉重，觉得悲哀，在他们生存着的每一个时刻，在他们呼吸的每一个缝隙间；他们深信着，整一个世界是整一个错误；这种罪孽的悲哀与轮回不全是别人、不全是所有人的错，不全是自己的错……不知道是谁的错；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着原谅。
　　这样的人，如果他的爱和恨都已如模糊发潮的照片；如果他的心脏已经消亡；如果他的轮回，在一个新的躯体上，从七岁到十七岁……这样的人，会像她一样吗？
　　整日整日地，沉浸在少年时候那种可笑的忧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