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起》枕湖月

6、我是要修仙的人

　　三月，桃花满城。
　　骤冷的冬日过去了，百姓们又伸出了脖子，穿着暖融融的春衣在街上南来北往。街上不时传来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和小孩子疯跑时尖利的笑声。

　　与热闹的街市一墙之隔的学堂，一个少年叼着一根春日新长出的嫩嫩的草茎，头枕园地，惬意的躺在园中一个老柳树下半眯着眼。和暖的阳光洒下，他舒舒服服翘着长腿，就着院外熙熙攘攘的人声，他昏昏欲睡。

　　“我不要爹爹了。”小孩的哭闹声响起来，他一把甩开大人的手，向庙后跑去。
　　可是回到庙后，自己熟悉的小床、拨浪鼓以及那颗仿佛天地开始便立在那的牡丹树全都消失不见。小孩慢慢睁大眼睛怕的浑身发抖，他慌忙回身，却只见大人远去的背影。

　　“云起，唉，云起。”忽然，重云起不远处墙上露出半个脑袋，一声细细的呼叫从那传来。

　　重云起眉毛紧皱，睡梦中脸色扭曲起来。嘴里无声的念叨着“爹爹，爹爹”。

　　“唉，唉。”半个脑袋着急的蹬蹬腿。但是业务不熟练，几下都没蹬上去。

　　他连蹦带跳的呼唤了会儿，见云起依然不动如山。他无法便沉了下去，悉悉索索一会儿，又冒了上来。他惦着脚尖手里捏着一个小石子，努力睁着刚露出墙头的眼珠子，“吧嗒”小石子敲到重云起的额头，掉到他脑袋旁边。
　　“啊”重云起一下捂着额头坐了起来，他愣了愣，看到四周熟悉的小院，头顶灿烂的阳光。他愣了一会儿，慢慢摸摸额头站起来“谁暗算我。”

　　半个脑袋躲在墙后只露出个头顶，不敢出声。
　　重云起站了起来走到墙边，他十四岁的年纪，便近乎成年人的身高，手向上一伸，便能稳稳的抓住墙头。他双手撑墙向上一跃，翻过墙去。

　　杜小双看他一把翻到自己旁边，唬了一跳。他扒着墙踩着石头急急忙忙解释:“我，我没有暗算你。我本想砸一下你的手指，喊你起来，没想到砸到了你的头。”
　　重云起懒洋洋的打个哈欠靠在墙边，对他说:“你最好解释清楚你为什么用石头砸我。”
　　杜小双缩着肩膀长长的睫毛快速的颤了几下，他飞快说到:“夫子又和师娘吵起来了，吵的可吓人了谁也劝不住，就等你过去呢。”

　　“他俩不吵才奇怪呢。”重云起嘟囔。话这么说，他还是站直身子一把杜小双拎下来，向夫子家里又去。
　　夫子家就在学堂的后面，重云起脚步刚跨进后院，便听到里面尖利的吵嚷声。一个妇人气冲云霄的叫骂:“书、书、书，就知道买书，一屋的书都不够你看的，还去买？啊？日子过不过了？你那束脩一个月才几个钱，全都让你败光了。”

　　重云起一听脚步一顿，嘴角抽了抽。这老头子，怎么又买书了啊。他无奈的继续往院里走去，就见门前一个少年猴子似得抓耳挠腮的蹲在门槛上，一见他进来连忙蹿过来:“你可算来了，都吵了一会了。你不知道，夫子又去东市把整月的束脩都花完了，还就买了两本皱巴巴的书，还振振有词的说赚了。师母快气疯了，谁劝都没用，你快去救夫子吧。”

　　如果他没记错，束脩是昨日才交的吧。重云起无语，他拍了拍虎子的肩膀抬脚进屋。
　　一进屋就见到师母刘月娥左手叉腰，右手伸出一阳指，笔直的指向林老夫子。看样子恨不得在他脑袋上戳出一个洞来，漏漏脑子里进的水。
　　而林老夫子一声不吭的对着墙坐着，弓着身子护住两本破书，两只手紧紧的捂住耳朵，满嘴的胡子翘了起来。大有‘你说你的，我就是不听’的无畏精神。

　　刘月娥急怒，她尖声骂道:“你这个样子，和人家赌徒无赖有甚区别？人家把家赌光了还知是自个儿的过错，你没钱过日子还觉得自己腹有诗书。你个老无赖，有本事别娶媳妇，自己和书过日子去罢。”越说她越生气，上前就要撕了林老夫子怀里的书。

　　林老夫子爱书如命，忙不迭的护着，迭声说:“人也任你骂了，活我也干了，你这会又拿他过不去作甚。”

　　重云起跨步走过来，连忙挡在二老中间。他长胳膊拦住刘月娥，笑到:“师娘，师娘。这种事哪里需要您亲自动手，您在这坐着就成，可别累坏身子。”
　　刘月娥一见到他，脸色缓和了那么一瞬，又立马怒到:“云起，去，帮把那两本破书给我抢过来。”
　　“好嘞”重云起立马转过身把手伸向林老夫子“来，这位爷。把书给我吧。”
　　刘月娥看重云起站在她这边气顺了一点，后退一步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下，翘着腿不说话。
　　林老夫子看看怀里的书又看看重云起伸出来的手，忙把书向怀里紧了紧，扭过头不看他。
　　重云起想笑，这个林夫子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学问的人，还曾科举时因才貌俱佳被钦点探花。可是白长了一副好相貌，脑子不太灵活，没做官几年就被人坑了几次。他自己也嫌做官太没趣，同僚间说几句话都拐几个弯，太累，还不如回家读书。索性辞官回乡教起了书。

　　重云起对他挤挤眼，对口型道:放心。手又向前伸了几寸。
　　林夫子看看重云起的手又看看自己怀里的书，犹豫半晌，终于慢慢的把书递了上去。

　　刘月娥一见书到手，又“腾”地站了起来，怒火冲天的盯着着书要撕了它。重云起立马上身一璇护着书拦住她，笑道:“唉，师娘，师娘。这是十两银子呢，撕了多可惜。我去看看能不能把它们给退了，说不定还能赚回银子呢。”

　　刘月娥自从跟了林老夫子，没过几天富裕日子。一听十两银子可能能回来，虽然眼中还在冒火，但是伸出的金钩爪没有再往前一步。口里还兀自念叨:“就那十两破银子也不知道能撑几天，保不齐又被这老不羞拿去花了。”

　　林老夫子不干了，嚷嚷道:“可不能退了，可不能退了，这两本书可是仙人所著，我好不容易才寻到。”

　　刘月娥当极立断，瞅准机会揪住林老夫子的耳朵，对重云起道:“退了，退了。你先去，我在家收拾这老匹夫。”

　　重云起笑嘻嘻得将书向怀里一塞，向林老夫子刘月娥做个揖告个别，跑出门外去了。

　　虎子和杜小双依然在门口等着，见重云起三两句的功夫就出来了，连忙围上去问：“怎么了？他俩好了吗？”
　　重云起道：“差不多了，我说把书卖了，师娘的气消了点，估计吵夫子几句就罢了。”
　　杜小双惊讶，跟在重云起身后小跑道：“啊？真，真的要把书卖了啊？”他们都知道林老夫子嗜书如命，把他辛苦找来的宝贝书卖了，他还不得哭死。师娘估计也只是在气头上，这些年夫子一直这样早就习惯了。

　　“哪能呢，那不是要夫子的命么。不过”重云起从怀里掏出书。书本轻薄，书页早就泛黄，这么皱巴巴的两本比腌咸菜好看不了哪去。重云起翻了翻，纸页间还有些许污渍，一看就未得主人爱护。他咬牙气愤道“这么两本破书竟然问夫子要十两银子，好黑的心。我这就去向找店家讲讲道理去。”
　　他扭头问旁边两人：“知道是哪家店吗？”
　　“知道知道”虎子忙点头，他一直在门口听着“就是东市的那家叫清苑的店。”

　　小镇就这么大，街坊店铺大家大都熟悉。那家店不是单纯的书店，古玩书画奇珍异宝都卖，离重云起哥哥桃红开的酒馆也不远。重云起知道那家店的老板，不是普通的小商小贩，他这么一个人过去，一柱香的功夫就会被扔出来。

　　“嗯”重云起眼珠缓缓转动想了想，吩咐道“小双，你去通知咱们学堂里的马翰飞、叶远他们，多叫几个。让他们在东市那个大柳树旁边等我，我们几个一起去找老板。我和虎子先去看看。”
　　“嗯嗯”杜小双连忙点头，转头飞快的跑了。

　　虎子看到杜小双转眼的功夫不见了人影，不由叹道：“果然你说的话如圣旨般，我平时让他做点事一遍三遍的都请不动。”
　　重云起皱眉看他：“你自己的事找他做什么，你没欺负他吧。”

　　“哪能呢”虎子皱了一张脸“我现在哪里还欺负人，他现在不但不怕我了，有时候还敢不理我。上次我和他说话他都装没听见。”虎子长得人高马大还活泼好动，小时候没少欺负杜小双这样的身体单薄的孩子，不过让重云起收拾几顿后老实了很多。

　　重云起看他一眼，点点头。虎子又凑上去问道：“唉？云起？夫子说今年的童试快要开始了，杜小双叶远他们几个都下场，你去吗？”
　　重云起摇摇头：“不去。”
　　“为什么啊？你书读的这么好？”
　　重云起虽然平日里读书不甚用功，甚至有时候上课时间还跑到后花园里晒太阳睡觉，但是却是班里书背的最好的那一个。虎子有时候偷偷的觉得，重云起就是传说中那种过目不忘的孩子。

　　重云起书读的好，人长得好，再加上说话举止不俗，不说夫子和师娘喜欢他，连他们学堂的同学都有好多人偷偷崇拜他。

　　重云起冲虎子挑眉勾唇一笑，然后微抬下巴眼睛看向太阳眯起：“我是不会参加科举的，因为，我以后是要修仙的。”

　　虎子被他这么忽然一笑屏住呼吸看直了眼，听到他后面的话又被呛了一口气。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重云起这么大言不惭的展望未来，但每一次都觉得重云起在做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