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起》枕湖月

5、变故

　　中午午饭刚过，太阳暖暖的照下来。重云起吃饱喝足，抓着一把瓜子放到口袋里，拍拍口袋，哒哒跑到庙前等爹爹回来。

　　桃红虽然在闭关，但只要有他在，他不怕被村民看着。只是，去年这个时候爹爹早就回来了，怎么今天去了这么长时间。难道，给他买了很多东西？

　　重云起开心的笑了笑，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铺在地上。捏着一个瓜子放到嘴里，小嘴一抿，“啪”的一声，一个饱满的瓜子仁掉到了手心上。云起捧着手看了半天，才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到手帕上。

　　他要给爹爹磕瓜子，爹爹去了一上午，一定累坏了。王婆婆经常和桃红念叨，她的儿子有多么孝顺，云起也要孝顺爹爹。爹爹虽然比桃红好点，但也很少吃东西。但是这是云起亲自嗑的，爹爹一定会高兴的。

　　等到重离回家后就看到云起坐在庙门槛上，乖乖的等他，他的嘴角弯了弯，向重云起走了过去。

　　“爹爹”重云起看到那个青色的身影欢呼一声，迈着小步子向前跑去。重离一蹲身，将他稳稳的接在怀里。

　　“爹爹，集市里有什么啊？”重云起还没等重离站稳，就睁圆一双猫眼，抱着重离的脖问。
　　重离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柔声问:“云起这是坐在这干什么呀？”

　　“我给爹爹嗑瓜子了呢！”重云起一挺小胸膛“爹爹给云起带了什么呀？”说着就往重离手上看去。

　　重离沉默一下，默默的把手中的书拿起来，给云起看，声音轻缓温柔:“爹爹逛了一上午的书店，特意挑了几本最新的书本。这本是最近五年的流行诗词，这个是当下最流行的字帖。还有儒学大师的最新诗经全解......”

　　重云起不可思异的看着重离手中的几本书，他的猫眼越睁越大，看看书有看看重离，看看重离又看看书。
　　他的小脑袋“嗡”的一声，诡异的和村西头那个上当受骗，被骗进门的新媳妇思路重合。

　　他两只眼刷的蓄满了泪水，“哇”的一声决堤奔下，他瞪着泪光闪闪的眼睛狠狠地看着重离。“爹爹，爹爹坏。爹爹是个玉米、馒头，爹爹，爹爹是个，是个负、心、汉。”

　　他挣扎着从重离怀里下来，跑回门槛，抓起那把瓜子塞进嘴里，嘴里继续骂到:“爹爹是负心汉，唔哇......”

　　正在闭关的桃树猛的被这声穿透力极强的哭声惊醒。树皮脸猛的长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重离看他一眼，又低头头疼的看着这只小东西，走到他跟前蹲下耐心的对他说:“云起乖，爹爹不会永远陪着你，无论以后如何，多读书总会多一条路，多些好处。”　未到四岁的小娃娃，哪里明白大人近乎急切的担忧，他脑袋瓜里完完全全装满了离他而去的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漂亮的糖人、嘎嘎响的木头鸭子......

　　“我不要爹爹了！！！”重云起大着声音喊了一句。他头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喊完后转着眼珠飞快的看了重离一眼，又赶紧转回来鼓着包子脸向庙后他的小床跑去。

　　重离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小短腿，弯腰拾起掉落的手帕，一时有些头疼。孩子突然发脾气不愿学习怎么办。是哄一哄还是先晾一会儿，难道，还要打一顿小屁股。大过年的打孩子，也不好吧。

　　重离站在那琢磨会儿，还是不知道是该严一点还是松一些，不由觉得教育孩子可能是个千古难题。

　　他正要拾步向前，把重云起拎出来认认真真的做一下思想教育。

　　突然，好似一阵风微微拂来，微风中夹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气。重离一怔，站直身体，微微侧身，眼睛向左方看去。刚才他身上教育孩子建设的威严气势慢慢消失了，仿佛一瞬间，有人把他身上的人情味给抽了出去。

　　桃花娘娘庙前，桃树下，不知何时已站立一个身影。这人玄衣乌发，肤白如雪，额间一抹凤羽朱纹，背后背着一把古琴，凤眼微抬看向重离。

　　他人站在桃花树下，微风轻拂发梢轻荡，仿若人间最美景致。平日里香火繁盛的娘娘庙，被他在前面一站，显得简陋可笑起来。

　　凤语看到重离，双目微敛，躬身行礼:“见过少主”。

　　重离点点头，被朦胧光影遮住的面部，看不清表情。他沉默了一会，缓缓地问了一句:“你来了，是时间到了吗？”

　　“是”凤语起身抬起头来“都已经准备好了”。

　　重离转过头来，虽时节已至年末但紫云峰地处江南，这片桃花林又颇有神异之处，仍绿叶长青。向前望去，山林莽莽苍绿幽远一片，又加林间山岚雾霭，飘飘渺渺前路难辨。
　　不知不觉，已经五十年了。眼前山林依然桃花源般安静祥和，但身后，硝烟已起，怕是再难寻到这般安然居所了。重离的目光好像在看娘娘庙，又好像在看庙后的那个小小身影，半晌，他轻轻叹道：“那便，开始吧”。

　　他把目光收回来，微微转身，看向那株装死的桃树：“桃红”。

　　“在”树冠轻摇，桃红颤声说，声音弱的像受气的小媳妇。从凤语来后他就噤若寒蝉，一句话没敢说。
　　他快被吓死了好吗，平日里重离气势内敛，结果凤语一来，到人家门口不可能遮遮掩掩，还站在他树下，这身大能的气势把他吓得腿都要软了。

　　“我要走了。”

　　“主人，要，要走？去哪啊？远吗？我们要准备什么吗？”桃红一惊，粗壮的树干上立马弹出一张树皮脸，迷迷茫茫的问。桃红自被重离点醒后便一直守在这桃花庙前，连山都没下过。重离是他的恩人也是主人，要是重离下山，他也要跟着去。

　　重离沉默一瞬，他走向前去，修长的指尖抚了抚桃叶。淡蓝色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你修行五十年，也跟了我五十年。临走之前，也没什么好送你，先助你化形吧。”

　　说罢，他指尖豪光一闪，一束冰蓝色的流光从他轻触的那个叶片钻如桃红体内。桃红“啊”一声没叫出，只觉千万把把锋利的剑刺入他的树干枝叶内。他作为一株树头一次体会到了排山倒海的痛感，树皮脸在树干中横冲直撞，像是在寻找出口，整株树剧烈的簌簌抖动，扭得比雷泽崖的蛇女还要癫狂。

　　只听“轰”的一声，桃红竟连根拔起，眼看着整株的枝枝叶叶就要倾倒在地上时，桃树忽然化作一个粉衣少年，柔弱的跌在地上。

　　“哎呦，好痛啊。”少年呻吟一声，眨巴着一双迷蒙的桃花眼，揉揉脚尖，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重离。

　　凤语想到刚才的沧桑的树皮脸，又看看地上娇滴滴的小美人。默默的后退一步。

　　“你化形后，虽还要像往常一般汲取日月精华。但可如常人一般行走人间，从今以后，云起就交给你了。”重离站在庙前，低头看他。

　　桃红惊讶地直起身，他脚也不揉了，张着嘴正要说话，还没等他开口重离继续说道：“你虽然从未出过紫云山，但是天生聪慧谨慎，对你，我还是放心的。虽然我不在你们身边，但是银钱路引已经备好，不过下山后还是要找一处活计，将云起送入学堂为好。”

　　“听懂了吗？”重离半蹲下身，衣摆垂地，修长的指尖摸摸桃红的头。

　　平日里重离只对钟云起摸摸头，桃红头一次受这待遇，虽内心迷茫但连忙受宠若惊的连忙点头。

　　“你去下山，见见世面对你修行也有好处。凡事都要多思，但莫要多想。我只是领你进门，你要走何条路，寻何种道，还要看你本心。下山后你想做什么都可随意，但有一条。切记，不要向别人透露你住过这片桃花林，更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认得我。让人知道对你是祸不是福。。”
　　桃红愣愣的听着，感觉重离的一字一句仿若印到了他的心里去。

　　重离看着桃红，指尖还停留在他头顶。突然，重离指尖连点，弹向桃红头顶几处大穴。桃红还未从刚才化身的痛楚中回过神来，他张大嘴巴瞪着眼珠，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重离缓缓直起身来，虽然桃红胆小听话，但是性子还是单纯了些，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封住了桃红的记忆。

　　“走吧”重离轻声对凤语说。

　　“爹，爹爹？”忽然，重离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叫声。

　　重云起扒着庙门瞪大眼睛看向重离。刚才他生气爹爹没给他买玩具和糖人，但是，等他回去趴在床上看爹爹给他雕刻的小故事的时候就后悔了。爹爹给他做小床，爹爹还给他讲故事，虽然语调平平的他很快就睡着啦，但还是对他很好啊。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重云起抠抠床头小人的眼睛嘴巴，转着小脑袋向外望望，爹爹没有跟进来，是生气了吗？他皱着小脸犹豫半晌，悄悄地下了床，小心翼翼的绕道庙门前躲在后面，却突然看到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桃红还在疯狂的扭着，他这是生病了吗？

　　重云起急急地想跑过去，但突然发现他过不去，他的手明明什么都没有摸到，但就是像趴在一堵透明的墙上。他虽然看到了桃红痛苦的扭着脸，但是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重云起瞪大眼睛，爹爹他们就像在透明罩子里，而他在罩子外。

　　重离没有回过身，他背对着云起沉默着。
　　“爹爹，爹爹，爹爹... ...”云起以为重离没有听到，急切的伸出两只手重重的拍了拍罩子。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慌，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他拼命地拍打着，不知不觉间泪水磅礴而下。

　　那个小小的孩子哭得凄惨，尖利的呼叫声让人不忍视听。重离站着不动，朦胧的光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真容。
　　他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左脚向前一踏，整人仿若化作一道光影，转眼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