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应许的安息》电波鲸

3、第2章

　　张驭的卧室像一间荣誉陈列室，床放在正中央，三面墙全被挖成壁柜，被按年份摆放的奖杯、证书占满，这是属于他的国度，是他一砖一瓦慢慢垒砌起来的，每天在王冠与鲜花的簇拥下入睡，这使他安心。

　　但一切都被清晨的一通电话搅的烟消云散。

　　宋唯语，那个曾经让他飞黄腾达的女孩，如今变成狰狞的索命鬼，叫嚣着要毁掉他。
　　她在电话里问他，还记得那四个字吗。

　　当然记得。

　　那四个字，是这满屋金光闪闪的开始，但也实在不算光彩的开始，他自编自导了一个假新闻，骗来“受人民喜爱的记者”这一称号，20年过去，他凭着最初这块垫脚石，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大名鼎鼎的东隐日报张总编。

　　他总是一心攀爬，几乎忘了还有跌落的风险。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张驭看了看手中的电话，为了防止宋唯语录音，他不能承认当年的事，为了防止宋唯语日后断章取义地截取对话，他也得自己录一份完整的通话记录。
　　他按下录音键，暗自嘲笑自己，没想到有朝一日，下属可能会用他教授的手段对付他。

　　“小宋，你在说什么？”张驭完美拿捏好一头雾水的语气。

　　宋唯语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颤抖：“张总编，从入社以来我就很尊重你，因为我认为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从来都掌控着一切，包括20年前那个让你我名声大噪的新闻，也要归功于你。”

　　张驭从床上下来，连鞋都没穿，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回踱步：“小宋你过誉了，你才是那个新闻的主角，我只是碰巧发现了你。”

　　宋唯语：“对啊，我是个听从导演的好主角。张总编，我打你电话的目的你应该明白，我希望你派给我一个大新闻，不然我就把当年这件事整理整理，自己造一个大新闻。”

　　张驭：“小宋，新闻是一切都基于事实的报道，你怎么能自己编造呢。你是不是对今天派的任务不满意？不满意可以直说，我刚接到一个群众消息，说朝露街发生暴力事件，这事还与占徊和修缮师挂上了关系，是个不错的资源，你愿不愿意接？”

　　宋唯语静默了一下，仿佛在平复心情，但没平复成功，反而让满腔的怨愤一齐爆发出来：“又想拿一些不痛不痒的资源糊弄我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特别听话？我进社3年了，一直被你打压，我知道，你想逼我退出新闻圈，如果杀人不犯法，你早就除掉我这个定时炸.弹了！我告诉你，今天我是做好最后一搏的心理准备给你打电话，我已经不是那个你让我哭我就哭的小女孩了！大不了退出新闻圈，退之前也要拿着你垫背，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尊敬的张总编是个大骗子！”

　　清晨的阳光已完全贴染大地，街上走的每个人都被晨曦打扮的生机勃勃，张驭的房间有个大落地窗，巧妙的角度让这间卧室正好能悉数收纳最好的阳光，不过他此时拉着全遮光窗帘，固执的让卧室停留在黑夜。他不喜欢让心情被外界侵略，他习惯自己调节阴晴圆缺。

　　张驭拿起床头的打火机，“砰”的一声打燃，两眼盯着小火苗跳动了一会，然后起身来到盘踞在墙壁上的金光的起点。
　　他把打火机伸向前，一个小女孩的哭容在跳动的火光中被照亮，这个弱小孩不再听话了。

　　20年前的秋天，她顶着自己绑的高低不一的羊角辫站在废墟上迷茫张望，脚上还穿着夏季的凉鞋，手里紧紧拽个小塑料袋，父母让她带着一整天的食物，在外面游荡，为什么会来到日落厅，大概本能的认为人多的地方才安全。她不被宠爱，胆怯而好控制，是最理想的小木偶。

　　17年后，当她以成熟的姿态重新站在他面前时，他是惊慌的，他担心那个让时间掩盖的秘密会随着她的到来而被开启，他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人生被这个年轻女孩毁于一旦。

　　宋唯语说的没错，他希望她离开新闻圈，甚至希望她死。

　　但他还是太手软，让宋唯语如今有威胁他的机会，不如先施舍一点资源安稳住她，只要秘密今天不被捅破，他就有无限的手段来让她闭嘴。

　　张驭装作思考良久的样子，声音沙哑而真诚：“小宋，刚才那些胡言乱语我可以当作没听见，你先镇定一下，听我说，你确实在报社兢兢业业地工作了3年，没接到大新闻是我的疏忽，我在这里向你道个歉，我知道，你选在今天打电话，是因为你对火灾有不一样的寄托，那这样，正好今天是日落厅完全修复的日子，我派个组跟你去日落厅做专题，主题就叫’蜕变’，日落厅从废墟复原，你从当年那个小女孩蜕变成优秀记者，你们互相见证着变化，回头再在东隐日报上给你开辟个人物专栏，讲述你和日落厅的缘分，怎么样？”

　　宋唯语不耐烦的声音立刻接上来：“然后呢？人们感动过后，又把我当作过气的布偶扔了？是不是我的价值只能靠别人的态度折射？别想再重复当年的套路了！我不会被举起扔下第二次！”

　　一个从未感受过爱的小孩忽然被所有人爱惜着、赞美着，她以为自己被拯救了，开始冉起对明天的希望，可惜她在聚光灯下走失了，错把人们的兴趣当□□，当他们撤走注意力，她便重新跌回那个消沉低迷的孩子。

　　她的故事结束了，为什么他的还在继续？

　　她食髓知味，想用全部的生命力再次唤回当年的感觉。这次她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她不想成为焦点，她要制造焦点。她打工赚钱，供自己上大学，学新闻，挤得头破血流，终于进入东隐日报社，如沙漠求水般渴望着焦点。

　　她的心早已被困在了那天的废墟之上，努力地想在原地刨出一朵花。

　　“我根本没有蜕变，”宋唯语低沉的声音像从地下发出来，“我只是更聪明了。我要你把葬礼派给我。”

　　也许是宋唯语的态度太过破釜沉舟，张驭居然没有因为她窥视自己的资源而火冒三丈，但让他把这么好的资源让给一个菜鸟，是万万不可能的。
　　自从占徊三个月前宣布在葬礼上直播揭秘，这个消息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头，在社会上一下子激起千层浪，人们纷纷期盼着今天的到来，关于火灾的话题更是被炒的空前绝后，还有谁比他这个由火灾起家的资深媒体人更适合这个新闻呢？

　　他已经花费了无数精力和金钱，来打造一个完美的今天，怎能让他将所有的付出拱手让人？
　　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只代表自己的小记者了，他更肩负着整个报社的前途。

　　不过，张驭在圈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随机应变的技能，他知道怎样在博弈中付出最小的代价，宋唯语想报道葬礼，可以，只要不影响他就行。

　　“你想要葬礼，可以早说啊，”张驭装作恍然大悟，然后一派轻松地说，“我马上给你调个摄影组，让你现场直播。”

　　宋唯语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张总编，你在很早以前就教过我一节课，可能你不记得了，但我记的很清楚。火灾发生第二天，日落厅变成焦炭，警戒线周围被各路记者电视台围得水泄不通，人们都在争相报道现场实况，为什么偏偏你的报道脱颖而出？”

　　张驭的心陡然一沉。

　　宋唯语说：“你从来不屑走寻常路，不做表面报道。当年你只有几分钟的计划时间，就已经做得如此不俗，那如果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呢？你的安排只是现场直播吗？”

　　张驭动了动嘴唇，感觉力气全部被抽走，他可能有点轻敌了。

　　宋唯语又说：“张总编，不管怎么说，我今天都会去葬礼现场，说不定顺便给别家媒体曝光点关于你的小八卦，但如果你让我今天代表东隐日报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我保证以后对那件事只字不提。”

　　张驭说：“今天，没有东隐日报的人会站在那里。”
　　宋唯语：“什么意思？”

　　张驭说：“我能体会你想接大新闻的心情，毕竟我是过来人，但这次，东隐日报并不想和一堆草根媒体抢时效。我听到了一些关于葬礼的风声，已经请了专家去获取情报了，等他的情报一递达，我们就开始挖掘更深层的信息，具体怎么写，我们现在所有人都还不知道。”

　　宋唯语：“什么内容的情报，会让草稿都不能打？”

　　张驭掐了掐深皱着的眉头，说：“比如现在人们都猜测瞬华夫人是疯子，所有媒体都跟风报道，顺着口味写一些大家想看的内容，但情报一出来，我们说不定可以打所有媒体的脸，成为最权威的媒体。”

　　宋唯语问：“那情报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张驭看了看表，说：“快了，肯定在葬礼开始之前。”
　　“这么信任线人？”
　　张驭说：“我们请的是易律野。小宋，你先回来吧，等情报到了，你当主笔。”
　　“好。”
　　随后挂了了电话。

　　宋唯语在车站静立了片刻，然后冷哼一声。只要一回去，就再也没她说话的地方了，那个老奸巨猾一直在对她用缓兵之计，不想让她泄密，更不会把机会拱手让她。但好在，她还是逼着张驭说出了计划。

　　不过，张驭如此坦白，其实是在侧面告诉她这个计划全在他的控制中，笃信她没办法插足。
　　如果我事先截获情报呢？如果我先于你们发出报道呢？哪怕只早一分钟，我也胜利了。

　　她微微颤抖，一种对持久压迫的反抗情绪让她渐渐兴奋起来，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血液开始变得灼热，全身的神经都在叫嚣着让她赶快行动。

　　她曾经无意间得知张驭有个宝贝的私人邮箱，里面全是一些歪门邪道的联系人，左一条丝右一条丝的给他这只大蜘蛛源源不断地输送养分，易律野这样的情报贩子，必定位列其中。

　　宋唯语看了看表，时间不多了，怎样才能搞到老贼头的邮箱和密码？

　　她快速地翻看交易网站，准备雇一个黑客，但她不知道黑客的技术可不可靠，会不会耽误行动，她还担心有泄漏情报的风险。

　　刚才一飞冲天的情绪被搅得万分烦躁，忽然，她看见了“迷藏”。

　　她像通了电似的，迅速点开“迷藏app”，如果没记错，她马上就要1000分了。

　　“迷藏”是一款近几年才开发出来的手机游戏，据说和“耳语”一起由占徊运作。

　　“迷藏”的每位玩家每天都会收到几条与自己现实生活相关的消息指令，这些指令的内容五花八门，包括让玩家在现实生活中完成一项任务、与不相识的玩家互动或单纯完成以选择题形式出现的投票等等，玩家可以选择“是”或“否”来自行决定接受或拒绝指令，这些指令有系统自动发放的，也有其他玩家攒够分数后自行发放给别人的指令。

　　为了提高指令的成功率，系统会发放与其内容相关的提示，并给予完成指令的玩家10分奖励，等积攒到1000分后，便有一次发放指令的机会，只需撰写指令和目标人物。

　　概括来说，这是一款真人手游，人们一手握着手机，一手牵着现实，像一个个高度智能的导体，让两个世界擦出电波。

　　宋唯语的手指停留在“迷藏”的界面上，分数条像心脏一样活泼地跳动着，还差10分。
　　哪怕之前多完成一个指令，这次就能轮到她了。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的扒拉，忽然点到了垃圾桶，里面存放着尚未过期的指令。
　　里面只躺着一条：让我摸一下。

　　她的呼吸凝固了，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橄榄枝。

　　宋唯语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发现之前的猥琐男还在原地站着，贼眉鼠眼地看着她。

　　她强压下胃里翻滚着的恶心，酝酿一下情绪，然后装作来回踱步，慢慢靠近他。
　　男人立刻会意，也拖拉着脚步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咧嘴笑。

　　宋唯语站住不动了，她有点后悔，有点想哭，还有深深的自我厌恶。
　　但男人显然怕她反悔，很急迫地跨了一大步，手先伸过来抓住了宋唯语的屁股。

　　宋唯语强行扼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闭上眼睛，咬紧嘴唇，默默忍受着侵犯。
　　男人的手从屁股滑到大腿上，流连了一会，想往大腿根处挤。

　　宋唯语立刻跳起来，一把抓住这支瘦骨嶙峋手，狠狠一甩，怒道：“差不多可以了！”
　　男人举起手机，一脸无辜：“可是’迷藏’还没有确认任务完成啊。”

　　宋唯语羞愤异常，气得直抖：“你怎么就盯上我了？啊？”
　　男人说：“我没盯上你。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想找个女人摸，但不想付钱，又没胆上地铁公交，就只好求助’迷藏’了，我把目标人物设置成愿意被摸的女人，’迷藏’就提示我在这里等。”
　　宋唯语：“扯淡吧你！’迷藏’什么时候有未卜先知的功能了？！”
　　男人：“提示里面说，这里有个彷徨无助的女人，需要’迷藏’的帮助，她的积分还差10分，根据计算得出，有80%的可能性会接受任务。”

　　宋唯语的那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又来了，她不禁悲从中来，感觉自己的宿命如此，她想立刻死去，忘记这恶心的一切。

　　男人的手扯住她的衣角，说：“你看起来是挺无助的，遇到麻烦事了吧，还不如让我摸到任务完成，把事情解决，不然前面岂不是白被我摸了。”

　　宋唯语重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男人掀开衣角，直接触到了内衣，他似乎还不满意，用力把内衣扯开，直接将手掌贴上了肉。手慢慢向上，隔着胸罩使劲揉捏。

　　宋唯语被入侵的凉风激的浑身发抖，她流下了眼泪，模糊间听见迷藏’叮’的一声，提示任务完成。

　　她一把推开男人，照着裆部使劲踹了几脚，然后跑开了。
　　路人围过来，纷纷询问怎么回事，要不要报警。
　　她抹了把眼泪，镇定了一下，说没事，不用报警。

　　宋唯语掏出手机，设置任务“张驭私人邮箱的账户和密码”，目标人物“宋唯语”。

　　她是指令的发出人，也是指定完成者，她不允许任何人的帮她完成任务，因为那样意味着她意图的泄漏，或是任务被拒。

　　很快，迷藏给她给她推送了这条今日任务，她点开提示，看见里面直接躺着两行字母，分别是张驭私人邮箱的账号和密码，老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

　　宋唯语收起手机，抬手打了辆出租，前往葬礼现场。
　　她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第二十次葬礼，你可一定要对得起我今天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