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老虎》一兀

45、045

　　晨光熹微，窗外传来啾啾鸟鸣。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陈周炀闭着眼仰面躺着，平复着被誓不罢休的电话吵醒的暴躁心绪。
　　他深吸一口气，熟浆果色的枕面上还有主人几天前留下未消散的清香。
　　昭冉这几天不在，他却习惯把这儿当成归处了。
　　双手枕在脑后，听着短暂消失后又想起的嗡嗡声，他冷笑出声。
　　屏幕上一个“妈”字此时显得有些讽刺。
　　他已经不大记得他小时候跟周碧云相处的情形，但她对自己冷漠、抗拒的态度却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只有极少数时候翻看老照片，才会恍然大悟般“哦……原来她也把我抱在怀里过”。
　　他被他爸教得早早就个性独立，不觉得没妈在身边是件难受的事儿。直到知道了周秦的身世，见着了她对周秦百依百顺，恨不得掏心挖肺的疼惜样子，他才觉得不平。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怎么眼里就容不下他！
　　他没有醒了还赖在床上的习惯，此时却不想起床，不想动弹，连关机都懒得伸手。一副“你爱打就接着打，看谁耗得起”的样子。也懒得理会周碧云被刻意忽视后会爆发出多大的火气。
　　震动声终于停了，过了几分钟也没再响起，他不自觉间舒了一口气，手臂挪了挪更深地陷进松软的枕头里。
　　感觉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塞进了棉花，太阳穴发紧，他知道大概是感冒了。
　　昨晚应酬喝的不多，远不到他平时的酒量，可心里郁闷着，出门被初秋的冷风一吹，顿时就有些上头。
　　回了这儿跟昭冉视频时他还能撑着，今早一被吵醒就不行了，前额一圈像是被上了紧箍咒，一阵儿一阵儿的箍得脑壳疼。
　　他眉间紧拧着，闭着眼，听到窗外细细碎碎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听到校内清洁工人清扫地面的唰唰声，听到钥匙插进锁眼里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从混沌中醒过来，眼皮子掀开，就见想了一个晚上的人正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他忽然睁眼还吓了一跳。
　　“你怎么醒了？”昭冉怕吵醒了他，进门后连鞋也没穿，此时光脚踩在地板上。
　　陈周炀喉咙干涩，清了清嗓子感觉更难受了，索性不张嘴了，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等她走近就一把拉下来隔着被子搂着。
　　两人正是热恋期，没见面的时候尚且能保持着成年人的理智，一见面理智便被思念烧成灰。
　　拥抱嫌远，亲吻不够，直到唇上传来刺痛感，胸腔内空气快要耗尽，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昭冉脸脖子上都染上绯色，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领口，平复着呼吸。
　　“你再睡会儿吧，才六点。”
　　陈周炀手不肯从她衣摆下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后腰那一处凹陷，闻言只“唔”了一声。
　　“你嗓子怎么了？”昭冉警觉地撑起身看他，仔细端详才发现他一脸憔悴，容色疲惫得像是一夜没睡。
　　“别是生病了吧？”说着伸手去碰他额头，不怎么烫。
　　“没事，昨晚吃饭出来吹了点凉风，一时没注意，嗓子疼而已。”他哑声说。
　　昭冉想起身给他倒杯水，被他在背上一把按住，“再陪我睡会儿。”
　　她在他怀里抬眼，见他已经累极了似的闭上眼，不忍心再挣扎扰了他休息，遂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胸口。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无意识地轻怕着，是个哄人入睡的动作。
　　直到他呼吸均匀，彻底入睡，她才悄悄起身。到小厨房烧一壶水备着，又顺便把他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放进洗衣篮里。
　　陈周炀是听见咚咚的敲门声醒来的，门外的人像是很急切，他揉着额头叫了一声昭冉，没有人应，又听敲门声响了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
　　门拉开他被吓了一跳，周碧云站在外面，满脸怒容让她看起来面目狰狞。
　　“你怎么会来这？”陈周炀冷声问，“谁告诉你的？”
　　周碧云面红耳赤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球，她已经失去理智，根本不理他的问话，一张嘴像是恨不得咬他一口肉。
　　指着他的鼻子骂：“狼心狗肺的东西，果真跟你那个死鬼爸一样铁石心肠！烂了心肝……早知道你是这样，当初生下来我就该一把掐死你。你怎么不去死，去死啊！跟你死鬼爸一起去死！”
　　她声嘶力竭，从一开始的咒骂变成哀嚎，捂着胸口，像是心被剜走。
　　“怎么不是你……怎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啊……我的秦秦啊……”
　　饶是陈周炀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听了这话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晃了一晃，耳朵里嗡嗡作响，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他木然地看着周碧云，任她撕扯捶打自己，脑子里翻腾来去，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她继续在这里闹。
　　周碧云最近有些魔怔了，她既然能找到这里，以后说不准也会在他不在的时候闹上门来。何况这栋楼一半都是学校老师，另一半是学校租住的学生，闹大了对昭冉不好。
　　公司前年开的盘他自己留了一套公寓，就在这附近，等弄走了周碧云，让昭冉搬到那边去。
　　隔壁传来声响，门推开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瞄了两眼，被他一瞪又缩了回去。
　　“怎么不是你！怎么不是你……”周碧云头发散乱，目光怨毒，整个人已近癫狂，嘴里语无伦次地骂他：“烂心肝……不得好死……”
　　陈周炀凄凄凉凉地笑了一声，脸颊上一丝刺痛，伸手一抹，在拉扯中被周碧云划了道口子。
　　他着头痛伸手去扯她却捞了个空，手在虚空中一抓，握住一截细细的手腕，紧接听见昭冉叫他。
　　“你发烧了，去医院好不好……”
　　他睁开眼……原来只是一个梦，他愣了愣，一时间难以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是不是很难受？”
　　“做了个梦。”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像是要用多一只手的重量压住心脏。
　　“生病时候做的梦都特别难受，不过都是反的。”她拿着体温枪靠近他额头，一阵“滴滴滴”的响，显示屏变成红色。
　　“你看，都38度多了，我们去医院吧？”
　　她从洗手间拧了热毛巾出来给他擦擦脸和脖子，她难得一次照顾人，动作生疏得很。不知道陈周炀是烧傻了还是梦没醒，整个人闷闷的，丁点儿没了平时的精明干练，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弄。
　　学校附属医院门诊这会儿还没上班，昭冉挂了急诊，值班室里一个医生靠着墙打瞌睡，听见有人进来懒洋洋地起身，清了清嗓子才开始问诊。
　　陈周炀一边是没劲赖得开口，一边后知后觉有些觉得没面子这么颓废的样子被她撞见了。
　　昭冉全没放在心上，等护士来挂水安顿好了他才去一楼缴费。上楼等电梯时苏红来电话了，她这才想起来今天要带俩老太太上医院体检。
　　“这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
　　她支支吾吾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借口来。
　　“你在哪儿呢？”
　　电梯“叮”的一声，门打开，有下楼的人涌出来，她往旁边让了一下，捂着话筒含糊道：“我回学校了，有点事……”
　　苏红一听十分爽快地道：“那你忙去吧，我跟你姥姥自己去就成……”末了还要抱怨一句，“早就跟你说了不用你跟着，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你姥姥我还照顾不过来？”
　　“让昭焯陪你们去……”
　　她话没说完，苏红就骂了一句，“那小王八蛋，天亮都还没回来，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昭冉眉头就皱了起来。
　　翻出微信找到“弟弟”，想了想又作罢，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总不能随时把他栓在眼前。
　　此时酒吧一条街的街头，昭焯打了两个喷嚏，一副熬夜过后的没精打采样儿，走到一家酒吧门口，把手里拎着的两套热腾腾的煎饼果子往正在台阶上姑娘眼前一晃。
　　“你吃不吃？”
　　周悦握着手机要哭不哭的，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昭焯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讪讪地坐到一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两句安慰的话来，挠了挠头，在清洁大妈探究的目光下尴尬地陪她坐着。
　　手里的煎饼果子一阵一阵地散发着香气，一晚上没正经进食的肚子咕噜起来。
　　“你真不吃？”他小声问，“你不吃我自己吃了啊。”
　　周悦锲而不舍地拨着一个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响了一两声就挂掉，后来大概是不胜其烦了，周悦再打过去就是关机的提示。
　　机械的女声响起，周悦终于是憋不住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昭焯一看她哭就慌了，嘴里还嚼着呢，含糊地说：“我看启哥这两天挺忙的，说不准这会儿真的有事……”
　　“忙着泡妞？我昨晚上都看见了，他搂着酒吧里唱歌那女孩儿。”她气愤地胡乱蹬了几脚。
　　昭焯扭过头，心里咕嘟着“你都知道他是个烂人了，还喜欢他”，嘴里不小心说了出来，“他那样人，你怎么就喜欢他呢？”
　　“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你？”周悦听不得他对“启哥”鄙夷的语气，没好气地怼他一句，还嫌弃地看他一眼。
　　昭焯一噎，艰难地咽下煎饼，他心大，不跟她计较。
　　吃完两套煎饼满足地一抹嘴，见她呆呆的样子，站起来轻轻踢了踢她鞋子，“回去吧，他要是存心躲你，你在这儿等到天黑也等不到人。”
　　周悦仰头看他一眼，又快哭了的样子。
　　昨晚上跟周碧云吵了一架跑出来，她这应该是属于离家出走了吧，就这么回去挺没面子。
　　昭焯抓了抓头，“要不我送你回学校？”
　　她还是摇头，过了会儿说委委屈屈地道，“我要去找我哥。”
　　昭焯吓了一跳，心道她这是想不开要寻短见了啊，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见她拿出手机打电话，他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她还有一哥。
　　他去推了电瓶车过来准备赶紧把这尊神送走，好回去补觉，回头一看她又垂头丧气地坐着。
　　“怎么回事，你哥……”
　　“没接电话，我还是回学校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