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89、试探

　　查旧事偷天换日，取宗卷一石二鸟

　　顾清妍回头一看，余缙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余缙已经抬脚走了进来，拿过她手中那几卷旧书，俯身低头看着她道：“想不到呀，你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顾清妍心中一惊，没有理他，而是转过身去，在心中快速的盘算着对策，没错，凭余缙的父亲和哥哥的照顾，余缙来翰林院观政理所当然，可自己一个衢州乡下的穷小子居然也出现在这里，难免会让人有些生疑。今日王勉要她做的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让余缙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正在这时，余缙又往里走了几步，立在顾清妍面前拾起了身旁的一卷书，轻轻在顾清妍脸颊上拍了拍，扬起的灰尘顿时令顾清妍打了个嚏喷。顾清妍恼怒的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对他说道：“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她抬手挥了挥拍散了空气中飘扬的灰尘，正要斥责余缙几句，忽然心念一转，放缓了语气，有些犹豫的看着他说道：“你既然问我，我就告诉你……外头的顾编修，是我远房的堂哥，顾家今年只我一个中了举人，那顾指挥使便教他带我来这里看看往日的墨卷，给我讲讲经义文章。余……公子，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从小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像我们这等穷人家的子弟，若不勤勉努力些，不禁对不起父母，也辜负了族人，亲友，师长……许多人的教诲。你可想过，功名利禄，对你来说唾手可得，对我来说却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希望你以后多惦记一点同门、同窗的情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顾清妍极少如此和颜悦色，甚至是有些低声下气的同余缙说话。余缙听了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哼了一声，道：“好了，我本来就没打算与你为难，你也不要再盯着我瞧了，此处房屋窄小，又只有你和我两个，你若是再这般含情脉脉的望着我，难保我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欠妥’的事来。”

　　顾清妍方才盯着他的双眼，尽量真诚可信的说出了这一番话。见余缙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她反倒放了心。她挪开目光，默默走到一旁，开始将那些书小心的搬到墙边，为他们空出了一条可以进出的路，回身再看余缙，见他悠闲坐在一把摇摇晃晃的官帽椅上，拿着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书一页页翻看着。顾清妍继续整理，心中却想着如何才能想个办法支开余缙，去寻找王勉让她找的东西。她忙来忙去，却不知此时余缙的目光却已经从书上又移到了她身上，饶有兴趣的上上下下不住打量。余缙越看，越是觉顾清妍在京中呆了短短不过一月，相貌却不知不觉中变了不少，午后阳光一照，她侧脸朦朦胧胧，皮肤不再像从前那般又黄又瘦，而是瓷白光滑，闪动着一层盈盈的光芒。再一细瞧，更觉得她长睫低垂，鼻子尖尖的小巧可爱，粉唇微张，身段也十分窈窕动人，被那些厚厚的故纸堆的围绕着，却如同一个精灵，显得格外清逸不凡。余缙心头一动，放下书卷，缓缓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清妍，半开玩笑的开口问她：“你在这里做了这大半天的苦力，我瞧你那堂兄也并没什么功夫来指点你，倒不如，我来和你切磋切磋。”

　　顾清妍抬头一瞧，见余缙的身影已经挡住了窗中射进来的日光，他背后的门关得紧紧的，外面也是寂静一片，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她和余缙四目相对，直觉他的目光有些不太寻常的意味，这让顾清妍马上警惕起来。她急中生智，没有像以往一样针锋相对的嘲讽他，而是定下神来抬头望着，开口问道：“余缙，当日你与我们同拜在方先生门下，你的父亲兄长没有责怪你么？”
　　余缙眸光一沉，直起身子，反问顾清妍：“你倒说说，他们为何要责怪于我？”
　　顾清妍笑了一声，故意道：“我与你初次相见的时候，对你们一行人只有厌恶。赵兴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恶霸，我心里觉得你也必定是个京城来的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不过后来我慢慢觉得……”
　　听到这里，余缙的目光忽的一冷，顾清妍望着他，继续平静的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余二公子，你出身世家大族，行文做事却都与你兄长迥异，你有你自己的主意，你不是个愿意受人摆布的人，你兄长事事都迎合你父亲的意思，而你却想自己去寻找一条你该走的路，我说的……对么？”

　　余缙原本伸来的手在半空一僵，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方才他眼中异样的神色褪去了，幽黑的双目显得更加暗沉。他又靠近了几分，面容冷若冰霜，话音中却带着十分淡淡笑意：“瞧瞧你，方才你敢对我说这些话，你以为你是谁……敢揣摩我余家的事？”
　　说着，他俯下身来，盯着顾清妍的双眼，目不转睛的道：“师弟，你知道我为何一直对你另眼相看么？”
　　顾清妍见他离自己近了，心中紧张的很，她一面将手背在身后，小心把王勉给她的那一个小瓶的盖子旋开。一面侧过脸去，对余缙道：“承蒙师兄抬举，不过，我不希望你对我另眼相看，你若是能对我视而不见，那便好了。”
　　余缙见她又开始冷言冷语，也后退，也不恼火，只是继续道：“你看，那日你和姓林的，还有姓程的那两个小子站在一处，面黄肌瘦的，一点也不出挑，可你这双眼睛却和他们不同。去那府学读书的，不过就是为了取个功名，可你眼里头却看不见那些世人所追逐的东西。”
　　他顿了一顿，紧盯着顾清妍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从京城……到衢州……你到底是……”

　　他的瞳孔中闪着危险的晦暗不明的光，顾清妍把心一横，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将背在身后的瓶子中的粉末一股脑朝着余缙脸上扬了过去。
　　“我……你……”余缙一下子被迷住了眼睛，他踉跄几步，弯着腰咳个不停。顾清妍急忙抬手挥了挥，将空气中残余的粉驱散，然后，她故意上前搀扶住余缙的胳膊，不住问道：“余公子、余公子，你怎么了？”
　　余缙始终未睁开双眼，他皱着眉头，摇摇晃晃，最终歪倒在他方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仰面躺着，一动也不动了。

　　顾清妍赶紧抽出手来，上前试了试余缙的鼻息，发觉他呼吸已经渐渐平稳下来，只是被这药迷昏了而已。她松了口气，将瓶子重新放入怀中，又拿出了另一个不同的小瓶攥在手里。她打开房门好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朝顾清耀休息的斋房走了过去。

　　来到顾清耀的门口，顾清妍轻轻敲了敲门，道：“堂兄，是我，来向你请教些事情。”顾清耀忙答道：“子哲呀，快些进来。”顾清妍打开斋房的门一看，顾清耀端端正正坐在书案旁，对她道：“哦，方才还有个你们太学的学生，姓余名缙的，偶尔也会到此处来翻阅些宗卷。他父亲是户部的侍郎，兄长前些年也高中了进士，一家都是书香门第，他学问很好，只是人倨傲了些……”
　　顾清妍道：“不妨事，余公子自己看他的书，我整理我的，我们两人互不相干。只是我方才想到兄长你说起过你编纂史书的时候，查看过和前些年的战事相关的来往文书，正好太学里教谕命我们做一篇策论，题目起的是’兵，国之大事。’而我对咱们大周先前边境那一场兵戈之乱知之甚少，所以想要向兄长请教一二。”
　　顾清妍并没有说谎，这个题目是前些日子太学里的教谕给他们出的几道策论题其中的一道。顾清耀听罢，沉吟了一会儿，道：“嗯……策论若真出这一道题，恐怕是有些不太好下笔……”他起身拉过屋内一把椅子，让顾清妍坐下，又端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道：“你也知道，大周立国之初，北夷各部族侵扰不断，大周不知道损失了了多少兵马，方才有了今日这太平的局面。咱们大伯，也是早些时候去边关拼死一搏，才立下军功，有了咱们如今的顾家。”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北夷诸部，数十年里一直互相征伐，早先时陛下即位之后，便派出使臣告谕关外，将北夷三个最大的部落的首领封为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这三个首领都受了封赏，可谁知那顺宁王表面恭敬，背地里却准备军马粮草，一面设计令那两个部落互相争斗，一面趁机举兵南下，越过图拉河，侵扰我大周边关。”
　　顾清妍一面给顾清耀添了茶，一面问道：“哦？这顺宁王是那个部族的首领？我听说廷达人个个饶勇善战，又会骑射，又善搏斗，莫非是他们？”

　　顾清耀端起那茶又饮了一口，道：“正是。这顺宁王不仅勇武，还颇有谋略。他熟读我中原的兵书，一边用财宝美色拉拢另外两个首领，一边不断蚕食弱小的部落，他手下的骑兵、步兵都精锐无比，一路南下，占领了十余个关卡要寨，不知有多少守城的将士都死在了他的屠刀之下。”
　　“是啊，”顾清妍附和道：“听说，这一场战乱，最后是当时的三王爷平定下来的，只是因为三王爷战死沙场，他手下的将领也折损了不少，无人再提起当年之事，人们也就渐渐的把它淡忘了。”
　　顾清耀点了点头望了顾清妍一眼，那目光中却似乎颇有深意：“自古都是这样，一将功名万骨枯嘛，不过三王爷对大周最大的贡献，不仅仅是打赢了顺宁王，他还收服了关外诸部，让他们与中原签订了盟约。因此自那之后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再有踏足中原之意。只可惜……”

　　说到这里，他翻动书页的手似乎晃了一晃，目光也变得有些涣散起来：“唉，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我想，策论、策论也不会再考这个……他们不让把它编进史书……可是、可是……”
　　顾清妍紧张的盯着顾清耀的眼睛，她知道王勉给她的这服药也渐渐开始奏效了。她忙问道：“兄长，何事不能写进史书？”
　　顾清耀的眼睛一点一点的失去了焦距，他木然答道：“战事、王爷的事、回来的人，都没有再回去……只、只怕……”
　　他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顾清妍轻轻推他，道：“堂兄？堂兄？”她一连推了几次，顾清耀仍趴在桌子上，再也没有起来。
　　顾清妍忙关上房门，稍等了一刻，确定顾清耀是真的不省人事了，方才走过去，解下了顾清耀腰间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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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因为有事停更了一段时间，现在回来了争取快点把这篇完结：）
完结之后，打算开一本红楼的新文《宝玉种田》希望大家继续捧场。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