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85、失言

　　道离别再诉衷肠
　　惹是非失口胡言

　　那影子只是一闪而过，却令顾清妍陷入了沉思。很快，两个影子都不见了，灯火熄灭，房门处传来了轻微的响声。顾清妍下意识的躲进了自己屋内。在房门掩上的一瞬间，她看到那个人影从灯光幽暗的隔壁的屋门处离开了。
　　顾清妍慢慢移到桌前，点起烛火，考虑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长宁公主华丽鲜艳的拖得长长的裙摆，太子紧锁的眉心，二皇子清秀的脸庞和微笑都在她眼前晃动着，就在这时，她的房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将这一切画面都驱散了。

　　顾清妍对着那模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推开窗子，只见“邹成”立在门外，手悬在半空，听见窗边响动，有些意外的转过头来，正逢顾清妍往门口看去，两人相视一望，邹成走到窗边，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轻声问道：“许久不见，为何不肯给我开门呢？”
　　“邹兄，许久不见。”顾清妍也笑着答道：“可是天色已晚，在下要歇息了。”

　　“好。那我就不打扰了。”周裕宸立在窗下，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顾清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顾清妍摇了摇头，对着林逸恒的屋子一指，然后说道：“没有别的。”

　　周裕宸“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对顾清妍道：“这是刑部放出来的分三次赦免的获罪的官员名单，皇上似乎也知道不少人盯着衢州的事，因此林郢等人的名字并不在第一，第二次释放的人之中，而最后一次赦免应是在典礼之后，如今他们还在商议……你劝林逸恒稍安勿躁，若是有机会让长宁公主出手相助最好，若是不能，就安心等我回来。”
　　顾清妍接过那张纸一瞧，只见林郢的名字仍赫然写在那里，并没有被朱笔勾掉。这其实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点头道：“他早知道此事并不容易，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们总是要帮他去试一试。”

　　“好。”周裕宸又抬头看着她瞧了一会儿，然后道：“从明天起，我又要离开一阵子了。你们都小心些行事。”他顿了一顿，又道：“王勉……他是个可靠的人。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他。”
　　顾清妍想问他去哪儿，周裕宸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也学着她那样，往北边一指，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在京城不安全，要到北边去避上些日子。而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北边，也越来越不太平……”
　　他稍往后挪了挪，叹了口气：“或许……我和我爹一样，这辈子都要留在北边。”

　　顾清妍忽然心里一颤，忍不住伸出手去，拉住了周裕宸的衣袖：“平安回来。”
　　“当然。”周裕宸笑了笑，在黑暗中露出了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虽然京城里许多人都不想见到我，但总还是有人，在等着我的……我会很快回来，或许是在纳妃之典过后，不过，你不要为我担心。”
　　说罢，他抓住顾清妍伸来的手轻轻一握，又对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顾清妍关上窗子，思绪却变得有些混乱。她原本打算写一封信去衢州，可是，她该写给谁？她不可能绕过徐廉把信送到徐岚手中，况且，她也不想再给徐家添什么麻烦。至于顾士元的家……顾清妍无法探知徐氏真实的想法，但她知道，徐氏已经像当时的她一样危险了。

　　忽然，她想到了当时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丫鬟秋桐。秋桐和她一起去了杭州，后来，顾清妍离开杭州之前，顾士元不想秋桐继续留在顾府，就找了个借口把她打发了出去。顾清妍无法带秋桐北上，便将自己的一些银两首饰尽数赠给了她，让她在杭州找地方落脚，想办法做个小本生意。
　　第二天，顾清妍寻到了常在京城江浙会馆中送信的一个小厮，给了他一两银子，对他说有封信要送到杭州亲戚家，若是他拿了回信，就送到京北国子监旁的寺院里去。小厮把银子拿着一瞧，见分量十足，成色也很不错，兴高采烈的道：“正巧我这里攒了不少信，都是京城里的老爷们叫我送回去的。您尽管放心，明天我就出发了，大约半个月之后回来，到时候一定头一个去寺里找您。”

　　……

　　“侯爷吩咐你快些动身北上，你怎么成日到晚，在这里磨磨蹭蹭？！”会同馆楼上那靠里的一套三间的上房中，一名浓妆的少妇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催促着：“到了京师，你胆子反而越来越小了，唉！你连办置个宅子的钱都拿不出来，难不成叫我和两个孩子在这晦气的驿馆里呆一辈子么？！”
　　“唉呀，你急什么。”顾士元脱了外袍坐在桌边，好言好语的劝慰着：“我几时说话不算话了……”

　　说着，他笑呵呵的，弯下腰去拉起女子身边男孩儿的手将他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拉：“炘儿啊，你今日的功课做了没有？京城里的先生是不是比杭州好些？若是他不好，咱们就再换一个……”
　　那男孩似乎有些胆怯，又似乎不对顾士元那凑近的笑脸不太习惯，他往后退了两步，跑到女子身侧躲了起来。顾士元讪讪的收回手去，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阿柳，你……你可能有所不知，这……这铁……官府虽然允许私下冶炼，却、却是不能卖到北边去的。自然，这……这也不是说就一定不成，只是若是要做，那就要做的格外小心才是。况且你也知道，我大哥……”
　　“啊呀，你大哥、你大哥！”那女子把两个孩子往旁边一推，拍着桌子，不停挥舞着手中的丝帕，唾沫几乎喷了顾士元一脸：“你还有脸说你比你大哥能干，从杭州到京城，张口是他，闭口也是他，我可是一点也没瞧出你们顾家有谁瞧得上你顾老三！到如今，咱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还没写进你顾家的家谱上？”
　　她抚着胸口喘了喘气，继续说道：“……就是你二哥那两个倭瓜似的女儿，不是说还要陪公主去进香么？！你顾老三手眼通天，怎么也没给我弄一张帖子来，让我也去开开眼，瞧瞧公主长什么模样……”

　　她连声数落着顾士元，顾士元却只是点着头，打了几个哈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唉，这京城……到底有什么好，又干，又冷……这才入秋多久，晚上就这般凉了……自打一路北上，我每日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浑身酸痛，困乏的很。阿柳，你把你那药丸再拿一粒来给我，让我提一提精神吧。”
　　“没用的东西呀！”孙氏，也就是顾士元口中“阿柳”虽然仍然不住口的埋怨着，却站起身来，从身上取了把钥匙将床尾处摆着的一个紫檀雕云纹小箱打开，又从里头取出了个白玉瓶，小心的倒了两粒药丸出来，端着茶让顾三坐在床头服下了。顾三往后倚着，长长的舒了口气，闭着眼道：“你不要急，我这些日子在京城奔波，不就是想着为你们办置一处宅子吗？你瞧我为了你们娘儿三个，把自己累成这副模样，没有功劳，总也有些苦劳吧？”
　　他顿了顿，又道：“为了你们，我把那徐家彻底得罪透了，你要做正房，我商量着让徐氏跟我和离，她却寻死觅活……唉……我已经开始将这事慢慢传扬出去，徐氏最好面子，到时候她也不得不把正房的位子给你让出来，你放心，我顾老三想办的事，从来没有办不成的。”

　　孙氏仔细听完了他这番话，脸上才多少露出了一点笑意，但她嘴上仍然说道：“哼，什么正房，你以为我稀罕么？先前也不是没有大户人家来聘我，你们顾家，换做以前我还瞧不上眼呢！还不都是为了你这讨债的儿子！你也知道，杭州城里得道的高人说过，你这儿子往后是要出将入相的，要按那什么七出，徐氏这些年只为你生了个女儿，还短命死了，你把她休了，到底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哎呀，哎呀……”顾士元似乎也有些不快起来：“你说的都对，可徐家在衢州根基深厚，我也还有不少生意在那里，况且，顾家再不济，如今也是出了一个进士，一个举人的，这个妍儿呀，明年肯定能中进士，到底是血浓于水，难道咱们的炘儿将来读书考试，他们能一点也不提携他么……”

　　“你说什么？”孙氏眼眉一挑：“哪里来的什么妍儿，你说的是庆元县今年考中的举人的那个穷小子？他真是你们顾家人？血浓于水？怎么没见你对你那翰林院的二侄子说过这句话……”
　　“这……”顾士元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昏昏沉沉的头脑也忽然间清醒了，也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这管他是谁，我是说，清耀提携了他，他……他就得提携咱们炘儿，好了，快把孩子送到那屋睡下吧，咱两个也该睡了。”
　　孙氏嘴里头抱怨着顾士元“不中用”的身体，拉着两个小孩子朝隔壁里间走去，等她再回来的时候，顾士元已经哼哼的打着呼噜，睡着了。

　　……

　　十月初的京城，被落叶和挂起的宫灯染的一片金黄，放眼瞧去，就连落日的余晖都不再是暗淡的橘色，而是漾着丝丝缕缕的耀眼的金光。这光芒洒在街头巷尾，让那光滑平整的青石板都好似金砖一般。
　　顾清妍穿着一身普通的长衫，在顾府后面的小巷子里徘徊了一刻，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瞧了她一眼就将一个包袱塞到了她的手里：“明天一早，大慈恩寺门口，你和……和林公子在那儿等着，小姐想办法送你们进去，千万别忘了把里头的衣服换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