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81、探察

　　隐名淮王查往事
　　入幕私语探玄机

　　顾清妍有些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黑暗中周裕宸的脸颊，周裕宸却牵起她的手，低下头轻轻放在唇边亲吻着。顾清妍知道自己并非身在梦中，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堂堂淮王，怎么也学会偷偷藏在别人车里了呢？”
　　周裕宸抬起头来，轻声答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他又拉起顾清妍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成”字：“我也不是淮王，我姓邹，名成，是和你一样，寄居在京北寺庙里的读书人。”

　　“等等……”他忽然一闪身，挤到顾清妍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这位公子，你身上，怎么有股闺阁中的香气？我可以闻一闻吗？”
　　“好了。”顾清妍笑着抬起手推开了他。她整理衣衫坐正，将顾清姀那封信取出来在周裕宸眼前晃了晃，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是我堂姐，写给林玹久的。”

　　“哦？”周裕宸剑眉一挑：“看样子，你是打算做一次月老了？”
　　顾清妍把信重新塞进怀里，叹了口气，道：“我堂姐对林玹久一见钟情，可林玹久如今，恐怕没有什么谈情说爱的心思。这么多人，在朝中替林知府斡旋，如今皇上却仍然明显偏袒二皇子一党，怎么能叫他不忧心呢？”
　　“我说过，一定会帮他。”周裕宸也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皇上前些日子宣布了大婚的日期，他的机会，就要到了。”

　　顾清妍疑惑的接过一瞧，那金黄的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字。车厢中光线昏暗，顾清妍仔细辨认之后，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这是从哪里来的？”她惊愕的问：“难道是……”
　　“没错。”周裕宸道：“此乃皇上手谕。在太后的劝说之下，皇上大婚之前将会下诏大赦天下，这一封，就是让内阁拟诏的条子。”

　　“如此一来，林知府就有望出狱了。”顾清妍长长舒了口气，但她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是，这样，这案子就没有了胜负之分，林知府即使出狱，也难以官复原职，忠禄侯欺压百姓的事不会再有人追查下去，不……说到底，还是忠禄侯赢了。”
　　“没错。”周裕宸道：“况且，林郢之案牵连甚广，和一般的案子不同，他是否能在被赦免之列，暂时，还不能下定论呢。”

　　狭窄的车厢里，很快又陷入了寂静。顾清妍侧身看着周裕宸，她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位“邹成”不起眼的五官，在她眼中，他这身普通的装束，平凡的相貌，看的久了，竟然也显得亲切好看起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顾清妍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王勉说你拼死救了他，你受伤很重，回来后又没有好好休息，待会儿，能不能让我瞧瞧……”
　　“不用怕。”周裕宸按住胸口，往后倚了倚：“我的伤并无大碍。我知道轻重……”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若我真的受了重伤，我今夜就不会冒险入宫了——林知府的事，如今只算是成了一半，另一半，还要林玹久自己去想法子谋划。我会尽量帮他，但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况且我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如此决绝，对林郢如此，对太子如此，对我……也是如此。所以，我终于下了决心，把先前那件事情查个清楚。”

　　“先前？”顾清妍回想起了王勉的话，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
　　“是谁告诉你的？”周裕宸开口问道：“是王勉？他也在寻求事情的真相，和我一样……”

　　顾清妍闭上眼睛，继续回忆着，她知道数年前周裕宸的父亲出征关外，和塞北各个部族周旋了许多年，最后应州一战，大周大获全胜，将关外诸部一举击溃，各部族之间的盟誓瓦解，周裕宸的父亲乘胜班师，回京领了盟书要与北夷诸部签订新的盟约，可是，却在回程途中被人截杀了。

　　之后，周裕宸带着父亲的棺椁，带着签订好的盟书回到京城，受封成了淮王，但他却回到边关又待了几年，帮助当地守将稳固了大战后动荡的局势，方才回到杭州就藩。

　　“父王死的时候，”周裕宸再次拉起了顾清妍的手，黑暗之中，他的双眸闪动着光芒，如同跳动的火花，在一点点燃烧着，他压低声音，继续说了下去：“他嘱咐了我三件事。”
　　“第一，守住大周的社稷。第二，照顾好阿元。第三，就是不要为他复仇。”周裕宸把顾清妍的手放在心口，轻轻的按着：“他说，‘宸儿，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他接着说道：“我始终，始终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周裕宸抬起头来，望着顾清妍：“我遵从了他临死前的话，我们都没有对塞北那些部落赶尽杀绝，我们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后来，我们守在边关，也不过是帮边关的镇子开市互易，各通有无，让百姓们的生活更平安，更富足一些而已。”
　　这些，和顾清妍所知道的没有什么差别。可是，若事情就是这样，为什么周裕宸，为什么王勉却要辛辛苦苦的去寻找所谓的真相呢？

　　“王勉的父亲，就是塞北军我父亲手下的副将。”周裕宸停顿了片刻，终于又重新缓缓开口说道：“我刚遇见他的时候，他恨关外人，甚至恨我，因为，他以为，是我的父亲没有做好部署，让随他回程的那些将士白白冤死了。”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顾清妍疑惑的问道：“当时战局已定，随王爷回来的都是精兵强将，岂能如此轻易就被劫匪所害？！”

　　“是的。”周裕宸点了点头：“父王受了重伤。他身边的人拼死护他回城，最后他们都死了，但是我和我身边的人都记得很清楚，他身边只有寥寥数人，林中也只有几具尸骨，其余的将领去了哪里？他们真的随着父王一起回来了吗？！”
　　顾清妍沉默了。她想了几次，她想到周裕宸或许漏下了些什么，他的记忆可能出了差错，但是，最终她开口问道：“难道，还有人也知道这件事么？”

　　“是的。”周裕宸也沉默了一会儿，他对顾清妍道：“王勉，他也一直在寻找他父亲的下落。”
　　“可是他和我一样，”周裕宸的语调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看错了，所有人都这么告诉他，但他总觉得，事情或许不像人们所说的，或者说，不像皇上所告诉他的那么简单。”

　　“王勉是因为身手好，后来慢慢被皇上看中的？”顾清妍问道：“我听说，他这一趟回来，已经成了都护所的副都护了。”
　　周裕宸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这就是为什么皇上要重用他，但是，他和我一样，虽然那些话已经渗入了他的头脑，他却从来没有完全相信那些话，他从来……从来也没有放弃过……”

　　车猛地一晃，在寺门口停住了。顾清妍慢慢的抽出手，望着周裕宸的双眼，这一次，虽然眼前的人变了模样，但她却仿佛再次见到了那个她印象中坚毅而顽强的少年，眸中闪耀的光芒令人心动的少年。
　　“我不知道……”顾清妍下车的那一瞬间，听见周裕宸低声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可是清妍，我希望你能陪着我把这段路走完。”
　　“我会的。”顾清妍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们两个人要走的路同样艰难，我不会退缩，你也不会的。”

　　“就算没有路，”她回望着周裕宸：“你和我也能踏一条新路出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是更好吗？”
　　周裕宸笑了，露出了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好。都听你的。”

　　顾清妍知道周裕宸不会和她一同回去，马车离开了，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就在这狭窄，幽长而昏暗的巷子中，顾清妍头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力量，不是要离开顾府的决心，也不是对浩然书海的向往，她的人生，她真正的人生好像就要展开了，她脚下的路却和另一条路融合交汇，慢慢成了一条通往未知的大道，望她所看不见的远方逐渐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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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东西几时回来？！”会同馆的一间上房里头，帘幕低垂，一名男子粗声粗气的在帘后问道。
　　“怕什么？”传来了一个软绵绵的，慵懒的声音：“他去了他大哥那里，一时半刻，是无法脱身的。他大哥那个人，古板的很，少不了要训斥他一顿，况且这一回，他还带去了两个孩子……”

　　“嗯。”男子应了一句，一阵窸窸窣窣，他扎紧裤带，赤着上身哗一声拉开帘子走了出来：“小侯爷吩咐过了，叫你好生看紧了他，他那个女儿是死是活，你可要给我打听清楚了，还有他家中了举人的那穷小子到底什么来历……”
　　“知道了，知道了！”女子不耐烦的应着：“你我多日未见，怎么一上来，又是小侯爷长，小侯爷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