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61、重聚

　　顾清妍放下茶盏，凝神望着窗外。上午的时候，她去了一趟顾家。如今她也是有功名的人了，见了顾士堂这样的武官，大可与他平起平坐，但顾清妍仍然躬身一拜，道：“大伯。”
　　顾士堂也不敢怠慢，引着她进了书房。两人沉默的对坐了一会儿，顾士堂开口说道：“我已经命人，将你的名字……顾清彦，写入族谱了。”
　　顾清妍道了声谢，并未再说什么，顾士堂接着道：“我也已经打听过，去查林家的，是亲军十二卫中金吾卫的人。这些事，先前你并不知道，但将来，你要入朝为官，我就与你仔细说说——天下人都以为，亲军十二卫都驻扎在京城，但实际上，这金吾卫与其他禁军不同。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神出鬼没，只听皇上一人的旨意。我原先在衢州时，也和他们打过一两次交道，但我们这些地方的官员，无论是文是武，都不可过多询问他们查案的缘由。他们要做什么，我们只能全力相助，甚至不能和他们多说一句话。他们一大早就入了林府，想必是提前领了圣旨，要在林府中查找什么东西。而控制住林郢的家人，也是为了让林郢早些收手……看来，衢州的所有动静，早已在他们，也就是在皇上的掌握之中了。”

　　顾清妍并没有打断顾士堂，而是让他继续说了下去。顾士堂告诉她，金吾卫办事的时候，靠的是皇上的手谕和都督府的牌令，所以，很多人以为他们是皇上临时派遣来的，却不知他们其实组织严密，行动迅速，是皇上身边得力的助手。顾清妍回想起林府里那几人阴沉严厉的眼神，虽然已经是许多天之前的事了，却仍然让她如芒在背，心中升起了一股冷意。
　　“至于皇上到底是什么时候派人来衢州的，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我就不敢妄自揣测了。”顾士堂拂了拂桌上的尘土，最后说道：“不过，听说，皇上对太子……是越来越疏远了……好了，这些事，我一个武官也不该随便议论，你呢，你最近如何？”

　　顾清妍简单的说了说她的境况，顾士堂听罢，点点头道：“嗯，若是你需要我再帮你印那什么《注疏》，我会尽量安排。至于京城中其他的事，我不方便打听太多，但我听说这些日子为林郢求情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皇上却按着不发……此事关系重大，你无论如何想要帮那林逸恒，我劝你，还是小心些好……”
　　“大伯，”顾清妍终于开了口：“您觉得，皇上是铁了心，要护着忠禄侯吗？”
　　“倒也未必……”顾士堂道：“只是，唉！这件事，把江淮百姓数年来的积怨都搅了起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呐……”

　　顾清妍收回目光，望着眼前眉头紧锁的程渝。程渝仍在自言自语，道：“子哲，你说玹久去找谁了？”
　　顾清妍忽然意识到林逸恒已经出去有一会儿了，她急忙站起身，对程渝道：“走，咱们得去看看他！”

　　两人出了那脚店，程渝被顾清妍拉着穿过了一条条繁华的街巷，来到了安静，肃穆的淮王王府前。上一次他们来到这儿，还是刚刚中举之后的事了。果然，他们在紧闭的大门前看到了林逸恒那单薄的身影，他后退了两步，毫不犹豫的在阶前跪了下来。
　　“玹久，你在干嘛？”程渝一边伸手拉他，一边问道：“你要求淮王？他不肯见你吗？”
　　“他没开门，我就跪着。”林逸恒望着前方，轻声道：“你们回去吧。”

　　顾清妍俯身看着林逸恒清瘦的脸颊，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非常削瘦，顾清妍忽然觉得他和林郢有了七八分相似。她也伸出手去，扶着林逸恒的手臂，对他说道：“起来吧，我知道哪儿能找到他。”
　　林逸恒疑惑的转了转眼珠，慢慢在两人的搀扶中站了起来。“别苑？”林逸恒恍然大悟的道：“你是说他在别苑？”

　　天已经渐渐黑了，顾清妍和林逸恒带上程渝一路赶到吴山脚下，不远处最后一抹淡红色的晚霞正在天边消逝，但他们三人还是毫不犹豫的进了山，沿着那条熟悉的路绕到山后，敲开了淮王别苑那扇古朴沉重的木门。
　　大门一开，周裕宸披着长长的黑色外袍，如同雕像一般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他挺拔的身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格外威严。他抬手将那扇门又拉开了一点，对他们道：“你们……找到这里来了？”

　　林逸恒刚想开口，顾清妍却拉了拉他。淮王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扫过，然后，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进来坐坐吧。”
　　他们随着淮王走进别苑，夏日葱郁的花木，如今虽然都已经凋落了，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往外看去，却别有一番安静幽雅的意味。瀑布的哗哗作响的水声越来越近，淮王却没有把他们引入殿春阁，而是带他们来到了回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是一间依傍着山崖修建的暖阁，山里已经有些凉了，这间斗室中却如春日一般。周裕宸转身坐下之后，林逸恒终于忍不住了，他走上前去，刚要下跪，却被周裕宸一把拉住了。
　　周裕宸把他扶回席边，转身拿起了放在自己案头的一卷书，对他们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方老先生这部《礼记注疏》，方老先生先前一直对我说，他早有作此书之意，却因没有合意的弟子帮他编篡校队，因此拖延了许多时间。如今看来，他已经找到了帮他完成这部书的人了吧。”

　　林逸恒扑通一声跪下来道：“我和子哲确实效了些绵薄之力，可老师说，他之所以要这时让这部书面世，是因为如今这世上，礼、义不行久已！贤者有云：‘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去顺效逆，灾祸马上就要临头了！’王爷，您年纪虽轻，却乐善好施，礼贤下士，江淮诸府，谁不知道您的名声？若是您能在圣上，在太后面前为家父说几句公道话，保全我林家一家老小的性命，我林逸恒一辈子都会感激您的！”
　　顾清妍顺着林逸恒的目光看去，只见周裕宸那黑曜曜的双眸深处，一丝光芒稍纵即逝，他英俊的面容仍然十分平静，握着林逸恒的那只有力的手轻轻一拉，再次把林逸恒拉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缓缓的道：“本王没有为你父亲求情呢？”
　　林逸恒看着周裕宸那认真的样子，不禁着急的往前跨了一步，道：“难道，即使您开了口，皇上也打算继续纵容忠禄侯父子，判我爹的罪吗？！殿下……”

　　“你是个孝子……”周裕宸的声音非常沉静，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他接着对林逸恒说道：“你已经做了你所能做的了，我想，此事还有一点迂回的余地，你再耐心等上些日子，本王一定竭力把林知府和你的家人从牢狱中解救出来！”
　　林逸恒转悲为喜，朝着周裕宸深深躬身一拜，再次说道：“殿下，若是您真的能救出我爹，从今往后，我愿意为您效力……”
　　周裕宸把那卷书在他面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过是个闲散的藩王，没有什么需要你效力的地方。若是你以后能记住今日你这份赤诚，将来也像林知府一样，殚精竭虑为百姓遮挡风雨，就足够了。”

　　夜晚，淮王安排他们宿在别苑里。同样的方向，又是一阵阵悠远的琴声响起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亭中少了那个窈窕如仙子一般的身影，只有淮王周裕宸一个人孤独的坐在琴案便静静的弹奏着。
　　一曲刚毕，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殿下，您的曲子弹的更动人了。”

　　周裕宸回过头去，只见月色中另一个单薄纤细的身影就站在他的身侧，月光之下，顾清妍洁白的脸颊闪动着淡淡荧光，如同白玉一般光润无暇。他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顾清妍那简单挽起的发髻，对她说道：“清妍，你也会弹琴吧，我也想听你弹一曲，好吗？”
　　顾清妍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前弹的，都是闺房之中的曲子，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弹那些了。”

　　周裕宸凝视着顾清妍那熟悉的清澈的双眼，却发现她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抹让他有些陌生的倔强。他笑了笑，说道：“那么，就和我一起坐一会儿吧。”
　　这回，顾清妍坐了下来，周裕宸询问起他们在衢州所经历的事，顾清妍没有丝毫保留的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在河岸边看到的那个很像长荣的身影，还有林府中搜查的金吾卫的官员。
　　周裕宸一言不发的听她讲完，然后问道：“怎么，难道你怀疑我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