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102、叮咛

　　亲人含泪叙别意，师友明理慰忧心

　　徐廉的出现，将顾清妍他们三人各异的心思都搅动了起来。程渝是真的紧张，林逸恒一则也想念徐廉，二来很想通过徐廉知道他家人的情况，因此一直不断望向徐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顾清妍在开始时看了她舅舅一眼之后，想到自己的决定为关心她的徐家人带来了很多痛苦和烦恼，她心中充满了歉疚，方才两人相对一望，她知道徐廉仍然非常为她担心，这种担心并没有因为她中进士而减轻，他眼中的忧虑似乎更深了。

　　顾士堂高兴的将徐廉引到屋里，和他热烈的寒暄起来。程渝也恭恭敬敬的起身以拜见岳父的礼节拜见了徐廉，徐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确实人如其文，举止稳重，眉宇间正气盎然，徐廉心中满意，对他的态度也和颜悦色了许多，加上顾士堂从旁不停夸赞，徐廉终于面露淡淡的微笑，开口对程渝说道：“我听说，这一次会试人才济济，你能考中第三名实属不易，能得此佳婿，是我徐廉之幸！顾指挥使，也多谢你为岚儿的事前后奔忙了！”
　　听徐廉这么说，程渝大大舒了口气，他正要拜谢，徐廉却抬手止住了他，道：“再过几日，等你考过殿试，回乡省亲之时，还请令尊令堂到家中一叙，把你们的婚期定下来，你看如何？”
　　程渝这回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不住点头。徐廉对他笑了笑，又转向林逸恒，这次目光中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关怀和慈爱，他还没开口，林逸恒满眼含泪，起身拜他道：“徐先生，您是我启蒙的恩师，从小到大，您对我学问上指点最多，我今天侥幸考过了会试，都是得益于您的教导，多谢您不嫌我愚钝顽劣，一次次开解我，劝我专心向学，我林逸恒方有今日。多谢您了！”

　　徐廉起身走到他跟前，把林逸恒扶了起来，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林逸恒，轻声道：“当日你听说你中了举人，你父亲其实就非常高兴，他说：’我早就知道，恒儿他不过是有些顽皮，他是个很善良孝顺的好孩子，从不舍得让他祖母和他娘为他担心，我之所以平日里管教他严了些，也不过是怕他年少时虚度时光，将来想起来自己后悔罢了。’”
　　林逸恒越听越是心酸，他努力忍住不断滴下来的眼泪，接过信哽咽着问道：“徐先生，我爹，他还好吗？”
　　徐廉拍拍林逸恒的肩膀，温和的道：“他很好，你的家人也都安好，我把他们送到了金华，和恩师住在一起，那里僻静清幽，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们，而你的父亲也可以帮恩师整理典籍，著书立说，不用再烦恼朝堂中事了。”

　　林逸恒拿着信走到一旁坐下，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这时，徐廉又往前一步，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顾清妍的身上。顾士堂见徐廉看着顾清妍，心里也多少有点不安。他站起身来道：“徐先生，您一路赶来，想必也很累了吧，我派人送您去客房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徐廉却没有回应顾士堂的话，而是看着顾清妍开口问道：“我听说，今年的会元是您的侄子，就是这一位么？”
　　顾士堂一想，自己竟忘记把介绍一下顾清妍和她中会元的事了，似乎有些欲盖弥彰之意，于是忙道：“唉，是呀是呀，今日人来人往，清彦，我竟忘了向你好好引见一下咱们这位衢州的大儒，来……”
　　谁知，他还没说完，徐廉便道：“大儒不敢当，不过是个穷教谕罢了。顾指挥使，恩师有话要我捎给这位顾会元，我可以和他私下里说几句么？”

　　顾士堂听徐廉方才就说他从金华方于彬处来，方于彬既是徐廉的老师，又是顾清妍和林逸恒的老师，他有话要带给顾清妍，或许也是真有其事。顾士堂又看了看徐廉和顾清妍，他们两个表情都很平静，他实在也难以判断徐廉的意图，于是便只能点点头道：“自然可以……”然后他吩咐下人道：“快带程、林两位老爷回房休息，为徐先生准备客房……”说罢，他带着一众人走了出去，只把顾清妍和徐廉留在了堂屋。

　　空荡荡的屋子里，顾清妍深深的躬身对徐廉拜了下去，徐廉顿时也明白了，他抬手去扶顾清妍，顾清妍却怎么也不肯起来，她压低声音，断断续续的对徐廉说道：“舅舅，我是……求您原谅我自作主张，让全家人都……为我担惊受怕，可我、我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徐廉脸上的泪水也慢慢的滴了下来，他抬手轻轻一拭，叹气道：“怎么？你以为我会责怪你？起来吧，谁能怪你，谁又能怪你呢……？”
　　顾清妍仍在说着：“舅舅，我不甘心……我不想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衢州到处都是忠禄侯的爪牙，顾士元已经和他同流合污，我没有退路，无处可逃，我只能拼命和他们斗上一次！况且如今大周已是危机四伏，我也想为社稷、为百姓尽一份微薄之力！”

　　徐廉再次长叹道：“你说的没错，可你要知道，我从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能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你有才学，有抱负，虽然是女子，又为何不能为国效命？正如方先生说的那般，大周的命运，或许就握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手中……”

　　顾清妍听了徐廉的话，心中满是感激和释然。她想到方于斌这么多年孤身一人，隐居在山林之中，却还是惦记着天下众生的安危，惦记着他们这些年轻的后辈，林郢为揭露忠禄侯的恶行不顾自家人的性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徐廉一介布衣，一生清贫，却也坚守着他心目中的“正道”孜孜不倦的教书育人，为了营救林家不畏辛劳，四处奔走，顾清妍想，或许，正是因为有他们珠玉在前，她才不必后悔，也不应该后悔，正相反，她要拿出百倍的勇气，把他们希望自己做的事好好的完成。

　　顾清妍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澈而坚定，徐廉见状，欣慰的拉着她走到案边坐下，正色对她道：“方才我说老师有话要告诉你，这不是为了支开顾士堂编造的。如今天下的局势越来越危急，皇上耽于享乐，早已不再把社稷和百姓放在心上了。原先老师一心想让皇上定下储君，就是为了断了瑜妃他们的念头，不让他们在觊觎太子之位。可如今太子在朝中孤掌难鸣，屡遭瑜妃迫害，我来京城，不仅仅是为了带你的母亲来治病，也是受了老师的嘱托，来寻找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
　　顾清妍闻言心中一颤，她默默转过头去，思索着徐廉话中的意思。徐廉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可是……此人如同一把利剑，老师先前对他多有顾忌，如今时局如此，再无人挺身而出的话，只怕大周的国运衰微，到时候，又会回到那种天下混战，饿殍遍野的境地……”

　　顾清妍此时已经明白——曾经在山中别苑听方于斌讲课的时候，她隐约听出了方于斌对淮王的劝诫之意，可不管发生了什么，她心中始终认为，周裕宸如他自己所说，会坚守住他心底的那一分信念。
　　顾清妍喟然叹道：“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天下苍生的安危和世俗礼法相比哪个更重要，以老师的智慧，想明白这个道理，应该并不困难。”
　　徐廉听了顾清妍的话，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果然，老师说你能平安入科场，中经魁，身后必有贵人相助，原来……是他。”

　　随即，徐廉又继续说道：“老师之所以改变想法，也是因为近来江南坊间颇多传言，当年王爷关外横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被人所害……”说着，他抬手往上一指：“飞鸟尽，良弓藏，妄杀忠臣良将，总会自食其果……清妍，不，你如今是清彦了，老师要对你说的就是这些，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当年让你为他诵了那一段经文，竟让你二人日后有了这么一段……缘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顾清妍的脸微微发热，她低头不语，徐廉见状不再谈论此事，而是话音一转，温和的道：“不管怎么样，恭喜你，清彦，恭喜你高中会元，恩师若是知道你和逸恒都榜上有名，而且你还中了会元，他一定会倍感欣慰的！”

　　堂前安安静静，无人打扰，顾清妍和徐廉谈论了一会儿顾清妍近来在京城的生活和日后的打算，最后，徐廉对她说道：“你娘的事，你不用担心，她只是面子作祟，不肯让我插手，可我又怎么能不管她呢？等我在京城安顿下来，便会寻名医为她治病，等她好些，你再尽量说服她，让她同我一起回衢州休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