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好轮回》新月Daisy

23、方暮云

　　解决了被人追杀的顾虑，了却了一桩失眠糟心事，当晚回到屋里，含玥一躺下，便呼呼大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阳光洒满室，才在涧鸣莺啼声中悠悠转醒。

　　含玥推门出到院子，侍女们已经来过又走了，灶台上摆着余温尚存的早餐，旁边地上堆满捆扎好的柴火，干净清爽的地面，东屋飘出阿轩诵读念书的清脆童声，天蓝水清，山林悠幽，一切平静如常，昨晚发生的盗画事件和方家两兄弟的交谈恍如隔世，都是幻梦一场。

　　简单地洗漱、顺手编了个发辫，含玥吃了两块糯米糕垫了垫肚子，和往常一样，搬了根凳子坐在日头下做女红。

　　没过多会儿，金轮高悬天空，阳光太猛，即便隔了树荫遮挡，晒得过分厉害，含玥也招架不住。她将凳子搬到东屋屋檐下，隔着窗户靠坐在阿轩窗外，拿出一根白色绢底、上绣浮云环月的帕子擦了擦汗，垂首继续作绣活。

　　眼睛疲乏时，抬首四下环顾，偶尔和阿轩目光对个正好，两人相视对望片刻，默契一笑，无数招呼问候映在彼此笑颜里，温暖得空气都柔和了几分。

　　无声的默契，在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里逐渐加深，不知不觉间，已成为平淡如水的日常里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如此一天又过去了。

　　傍晚时分，夕阳慢慢钻进薄薄云层，刹那间，染红了山峦连接处的天空。

　　含玥半靠在一处小屋旁，独自欣赏着艳阳日落，却灿烂更胜白日的景观，忽听的后方一阵迅捷轻盈的脚步声上了山来，立马转头望去。

　　高挑精壮的身材，瘦削白皙的脸庞，剑眉鹰目，高鼻薄唇，一袭黑袍英气逼人，本应是人人羡艳惊叹的俊美容貌，却因眼神过于凛冽，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教人见之眼前一亮后，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多看第二眼。

　　看见来人，含玥小退半步，惊恐道：“你、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来人居然又是方暮云。

　　他踱步进到小院，冷脸回道：“这是飞虹山庄的地盘。自家庄上，我想去哪儿便去了，难道还得交待原因？”

　　这话乍一听有道理，但仔细琢磨，全然跋扈不讲理。含玥愕然道：“难不成，你又想来杀我？”抬起右臂，伸出颤巍巍的食指，“我、我……我警告你，你大哥说了，你不能、不能再对我下毒手了。”

　　“我要真想杀人，方暮初也拦不了。”方暮云冷哼一声，嘴角因对方的胆怯而勾起一抹蔑笑，隔了少顷，又续道：“不过，这次来不是杀你的，有东西要给你。”

　　冰冷的声音中糅杂着一抹不耐烦，他目光往右下方一瞥，含玥这才注意到，方暮云垂着的右手上拎着一个朱红漆的雕花双层食盒。

　　“大哥送给你的。”方暮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单臂拎起食盒，平举在含玥面前，

　　看起来……像是吃的东西？

　　含玥狐疑地看了眼食盒，又抬眼去瞄暮云的脸色，寒似霜冻，便不敢伸手去接，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陷阱，只站在原地，狐疑道：“方公子要送的东西，为什么他没来，反而是你来了？”

　　“他中午临时被派出远门，没空来。”

　　话说，昨晚含玥立下奇功、抢回了老宁南王的字画，不仅对外保住了飞虹山庄的名声，对内，也令方翳免遭方嵘一派落井下石的危机。

　　能从大盗夜鸢手中夺回东西，此举不仅对于飞虹山庄功德无量，即便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值得大大吹嘘一番的佳话。方暮初掂量得清楚，一心想要重谢，哪知含玥无欲无求，只想继续住在山里过清静日子，什么都不接受。

　　方暮初向来不习惯欠人情，哪怕是小礼物也好，只要含玥肯欣然接受，也算是聊表谢意了。可是，送金银显得庸俗，送首饰又怕不合含玥的意，思前想后，他找来府里的点心师父，一番叮嘱和鼓励，拿出招待贵重宾客的手艺和心意，做了一堆精致点心。

　　按理说，应该没有妙龄少女，能拒绝美味糕点的诱惑。

　　点心做好后，方暮初本想亲自送上山，请含玥吃，哪知中午突然有官府急讯传入庄来，说靖州东南边山贼出没，请他速速出庄帮忙平乱。

　　新鲜的点心，多放一天都会变味。方暮初无奈，只得找人代送，然而下人送礼显得没诚意，其他平辈的又没人认识含玥，唯有方暮云最为合适，于是将食盒交付给自家二弟，叮嘱小心赠送、切勿再唐突了佳人，匆忙交待之后，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便启程出庄了。

　　方暮云本不愿接这趟差事，此刻也懒得多做解释，将食盒往含玥怀里一塞，也不管她接没接住，径直松开了五指。

　　含玥一惊，忙张臂环抱住食盒，阻止了它下坠的趋势。

　　篮子塞给含玥，沉甸甸的一筐，隔着盒子便能闻见浓郁的酥甜香气。

　　“里面装的是点心？”含玥鼻翼翕张，被那气味勾起了肚中千百条馋虫，口水直流，警惕心骤减。

　　方暮云不置可否，抬抬下巴，催促道：“赶紧吃。”

　　“现在？”含玥面上咋舌，心里暗暗腹诽。明明是来转交东西的，说话口气却跟个大爷似的。

　　方暮初临走之前曾叮嘱，一定要把点心亲手交到含玥手中，并确定合不合她的口味。因此方暮云不愿多做耽误，沉声再次催道：“赶紧尝一块。”

　　含玥听他语气极其不耐，怕他一言不合就又要动手，哪敢拂逆指示，忙抱着食盒进了屋里，放在桌上，趁机咽了一大口口水。

　　打开盒盖，里面装了两层点心，除了如意糕、嫩豆黄、芝麻卷、金糕等常见的，还有十余种含玥叫不上名字的小糕点，每样四块，错色排列，色泽鲜艳，油光华亮，有的还透着热气，显然是新鲜出炉的。

　　方暮云跟在她身后进了屋，见山里木屋简陋，比起外形的单调，屋内更是昏暗局促，和含玥娇美可爱的外表完全不搭，忍不住暗暗皱眉。

　　含玥望见，以为自己动作慢了半拍、惹恼他了，赶忙捡起一块芝麻卷塞进嘴里，按照指示尝了一块。

　　“怎么样？”方暮云面无表情地问。

　　食物刚入口，含玥还没尝着味道、就被提问了。她不敢怠慢，忙不迭竖起大拇指，回答道：“好吃……”

　　“喜欢吃？”方暮云又问。

　　舌尖兀自残留着酥油香，芝麻卷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碎下咽，含玥“咕噜”一声将芝麻卷囫囵咽下喉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点头道：“喜欢。我吃的点心少，虽然不太懂味道好坏，但这么美味又新鲜的芝麻卷，是真觉得好吃，恨不得天天吃。”

　　见她露出一脸饕足的憨笑，粉嫩的舌尖不经意地滑过唇瓣，方暮云忽地心念一动，却不着急得到回答就离开了。

　　他拉过凳子，侧身坐在桌旁，仰头看着含玥，似笑非笑，“只怕吃了这块点心，你今后就没机会再吃了。”

　　“什、什么……意思……”听口气不妙，含玥吓得又结巴了起来。

　　方暮云淡声回道：“你不怕我在糕点里落毒？”

　　含玥骇得猛咳两声，直想把咽进去的糕点赶紧吐出来，“你、你……你不是说，这、这盒点心是，是方公子叫你送来的吗？”

　　两人一坐一站，方暮云抬眼，满目冷峻地盯着含玥，故意沉默不答。

　　含玥被看得心里发毛，沉不住气，登时哭丧下脸来，“难道真的有毒？”问完不等回答，抬起两指便要去扣喉咙。

　　事到如今，活命要紧，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扣喉呕吐的矜持了。

　　“……骗你的。”她愿意吐，方暮云却没眼看。

　　骗她的？哪句话是在骗她？手指僵在唇边，含玥搞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收回手。

　　方暮云勾了勾唇角，轻笑一声，随手从食盒里捻了块金糕，放进嘴里，薄唇悠然缓慢地张合，表情寡淡，从容不迫地吃掉了。

　　含玥无心欣赏美男的吃相，慌乱中暗忖道：若食盒里的点心真被下了毒，在不知道她会拿哪块的情况下，势必所有点心都带毒。方暮云既然敢吃给她看，为的就是说明点心里没毒。
　　……既然如此，先前干嘛要虚晃一枪，拿带毒的点心吓唬她？吓唬她很好玩吗？

　　“确实美味。”佯装没看到含玥纠结的脸蛋，方暮云将食盒推到她面前，“来，接着吃吧，再吃几块。”

　　含玥不敢明确拒绝，却也心有余悸、不愿当着方暮云的面再碰那盒点心，摆手道：“还是待会儿再吃吧……方公子送的这盒点心实在是美味，我舍不得独自享用，等阿轩回来了再一起吃吧。”

　　方暮云恍然忆起，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个弟弟，目前和她同住在此。

　　“你弟去哪儿了？”

　　“在后山小溪洗衣服，应该快回来了。”含玥心中一万个不情愿让方暮云见到阿轩，于是旁敲侧击道：“现在快到晚饭时间点，该开饭了，方便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要留我吃饭？”方暮云如何瞧不出含玥逐客的意思，然而他偏偏喜欢看人压抑内心、扭曲本意的作态，于是故意反向去接她后半句话。

　　“……你……！”含玥无语哽噎，嘴角抽了抽，咬牙挤声道：“……如果方少侠你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