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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一章 裴猗扬的博客(五) ...

  •   离“苍生如饼”越近,我越是心绪不宁,心中充斥不祥之感。
      阔长大街横亘在“苍生如饼”面前,它的景象过于热闹。
      我分明又在人群里看出人影,如同鲁迅先生笔下的狂人在字逢里看出字来。
      每当我的生活过于平静,以至无聊得太久,我的这个奇异的功能就会出其不意地开启,让我看到世界隐藏的另一面,接下来,往往会有一点事情发生,事情不论大小,皆不在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我看到天空和大地同时浸没在无边的青色潮水之中,连成一体。天上的星星,像地上的人群一样拥挤;地上的人群,亦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远离,他们共同喧嚣,却又互不相闻。我确乎看到了同在的拥挤和疏离,如此明晰,栩栩如生。
      是的,世界此刻格外拥挤,人外有人,几乎所有人都未能独处,实在可悲。
      每个人--无论是行走着的,还是停留着的,身后都紧紧跟随着另一些身影。
      那身影较常人的影像淡薄一些,却同样生动活跃。有的与同行者状若亲密,有的正在喋喋不休。有的神情诡秘,有的只是沉默地相随。空气中泛滥着格外嘈杂的声音。但所有的影像,又似乎毫无联系。清晰的人群行止如常,跟随的影子兀自热闹。
      我一眼看到天天坐在“苍生如饼”右侧的小巷口卖牛奶糕点的黑皮。他依然把自己的瘸腿斜斜地放平,脸上略带如常的愁苦。可是,他的两侧身边,却列着一排神情肃穆的仪仗队,有的穿着饭店侍者般的白色制服,有的披着黑色长袍,手里举着晾衣叉似的长杆。有个白衣侍者正在他的左侧不停地点头哈腰,好像正在向他请示汇报。
      当这侍者俯身于他耳畔特别热切地嘀咕着时,他卖东西的动作便显得格外漫不经心,并且露出烦燥而凛然的表情。
      他忽然就和一个买他牛奶的中年女子吵起嘴来。那个女人身后却有一个身材修长、穿白西服白皮鞋、头发油亮的男人,举着一支浓到惊人的玫瑰花,正在嘻笑着一下一下拍打她尖瘦的肩膀。
      在“苍生如酒”旁边开另一家餐馆的李老板神色匆匆地走过他们身旁,并未在意他们的吵架。
      他像平时一样煞有介事又显得紧张地把一只黑色皮包在腋下夹牢。一个脸上带着一条瘆人斜疤且神情凶狠、步态疲惫的年轻瘦子,也正同样步履匆匆地紧随着他,不时用鹰隼般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侧脸和颈项。
      老板低头疾步,瘦子半步不拉。两人沉默无声,直走到老板违规停在珠宝店门口的黑色别克前。奇怪的是那个瘦子并未随老板坐进车内,而是一个翻身轻巧地上了车顶,直到车子发动,他一直如钉子般竖着,随风驶去。
      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染着黄发,穿着牛仔短裙,面无表情地骑着自行车迎面而过。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坐在后座上,神情木然。他的旁边,竟跟随着一个戴着墨镜身形略胖的男人,一边跟着自行车飞快奔跑,一边挥动着一只抓痒的老头乐大喊大叫,疾如风火,唾沫横飞。
      时间和空间俨然正混沌地交杂,我看见的是鬼魅还是幻影?我如何分辨自己是死是活,是梦是醒?
      我混乱地四顾,看着周围那些亦真亦幻的影像,他们清晰生动,却又迷乱斑驳。这人群如此熟悉,却又这样陌生,泰然却又诡异。
      如果我正与鬼魅同在,为何却又能看见白衣的天使在飞翔?它跟随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他正挽着一个如花少女行走,他们的脸上泛着宁静的笑意,不时地喁喁私语。
      一个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快乐地举着一支棒棒糖,跟着她母亲,蹦蹦跳跳。她的身后,竟跟着一匹淡金色的小马,它轻轻飞着,散发着如月如画的柔媚光芒。有一些景象美得出奇,在我心里敲击起一片柔软无比的惊讶。
      忽然,我看见一个小男孩,长得就像缩小版的秦诗乔,他背着一只画着剑和盾的书包,被一个轩昂老者牵着手,一路东张西望。他的身旁,紧跟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女孩,像个玩偶,顶着一头如云如旗的金黄乱发,苍白的脸上嵌着圆如球、黑如漆的大眼睛和鲜红的小嘴。她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挥着一支鸟头状的长杖,一遍遍地呼喊着:“封印解除!我命令你立刻变回原来的样子!封印解除……”
      她的声音嘹亮而杳远,渐渐飘渺。
      世界的封印似乎真的在她的喊声里解除了,一切忽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长街安静下来。

      圣诞音乐缓缓从“苍生如饼”的铺子里传出,听上去有气无力。我发现一直伫立在“苍生如酒”门前的一棵假树被店家顺手装饰成了一棵圣诞树,这主意说不上是聪明还是偷懒。
      这棵树平时是金黄色的,被离得最近的我们学院的小清新男女们当成了许愿树--世上无数事物本无意义,所谓意义,任人添加。
      而此刻,平日里招魂幡一样的许愿帖被清理掉了,树上挂满金银两色的铃铛和五颜六色的盒子、袜子。
      铃铛们在夜风里发出细碎连绵的轻响,这声音跟我小时候常见的一种卖冰激凌的粉红车子奏出的音乐一样。
      我不喜欢这种卖冰激凌的粉红车子,它经常在夏天以外的时间里出现,显得万分不合时宜,尤其是在天气阴惨的秋日,它发出这种胆怯似的乐音,并装着一排冰激凌桶,在黑雨茫茫的长街徘徊踌躇,犹如怀着一肚子冰凉心事的弃儿,看上去十分凄凉。
      总是没有人去买它的冰激凌,不知道它为什么还久久在外面转悠。也许它卖不掉冰激凌,就真的不能回家。
      这凄凄惨惨的乐音,以及它勾起的联想,让我心情莫名悲哀。我忽然觉得今晚我碰不到秦诗乔了,他肯定像我一样,不会喜欢这种虚假繁华得让人心生寒意的地方。他肯定走了。
      接近“苍生如饼”门口时,我已经心情沮丧得欲哭无泪。我忽然想到了星天,我们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她在哪里?在干什么?
      不祥的预感像巨大的阴云塞满心间……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星天,她居然正站在那棵圣诞树下朝我露出惨白笑容。哦,天哪!她怎么会在那里?她看上去好冷。我的脑中,刹那间满是童年岁月我们在空荡荡的巨宅里追逐时的喘息声、那卖冰激凌的粉红小车的悲惨乐音……可怜的星天,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是想得到圣诞礼物吗?
      我只想抱抱她,给她一颗火苗的热量……

      --裴猗扬这篇名为“平安一日”的博客,写到此处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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