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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章 惑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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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外国人称它为‘甜东方珍珠’,具有美容养颜,健脾补气之功效……”糖炒栗子摊贩的小喇叭蓦然响起,让呆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杨箫小小一惊。
孟冬之日,昼短夜长,看看窗外,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时间应该是傍晚五点半,这个卖栗子的小摊每天出现得非常准时,平常听到它的小喇叭大声念出那振振有词却又似是而非的广告词,杨箫总不免发笑,而此刻,他只是随手捻亮小台灯,揉了揉略微干涩的眼睛,继续坐在原处,陷落在茫然和沉思之中。
裴猗扬的博客看完很久了,但总像没完全看明白似的,他又把鼠标往回拉去,来回拖动,似看非看地扫视那些貌似整齐,但哪里却又显得别扭的字行。
台灯暖暖的橘色光线映照着他典型北方男孩的厚实身材,把一片黑熊般巨大的影子投在这小小出租屋的雪白墙壁上。
这里是繁华城市的边缘,二十多年前还是农田,后来造了一排排红顶灰墙的工房,形成如今房租相对便宜的旧式小城区。以杨箫目前的经济能力,他只能在这样的地段租个一居室。杨箫对此并无任何怨念。比起某些只能偷偷摸摸去加入群租的小伙伴,他这样已经足够舒适了。况且,能被业评和口碑都首屈一指的《人物》周刊录用,他真心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这座令无数年轻人向往,并努力奋斗想融入其中的繁华都市,在杨箫眼里并不那么冷漠可怖,他有点喜欢自己目前居住的老旧街区,虽然离市中心很远,几乎没有灯红酒绿的迹象,但所谓繁华,也并非人人向往。杨箫就不稀罕那份喧嚣尘上的大都市味,甚至略感厌烦,他反倒觉得旧城区充满平常人家的烟火气,有几分家常的温暖,生活也方便,一些小餐饮店口味丰富,川味麻辣烫、山东饺子、东北拉皮应有尽有,价格公道,味道也不错。无论看书写稿,杨箫都能十分安心。
当然,安心,并不等于不思进取。几乎在进入《人物》的第一天起,杨箫就遇见了自己的事业偶像--《人物》的主编言一畅,这个人的状态、气韵……所有的一切,都隐约向他昭示了一种未来的样子,一种值得为之奋斗的未来的样子。
言一畅来自一个南方小城,“骨骼清奇”这种词语,形容的就是他这种江南风情的男子。他的身材保持完美,没有一丝松驰的感觉,像他其他各方面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洁周正,流露出严格自律的气息。
他曾经略带感慨地对杨箫说,自己的青年时代生逢其时,比现在像杨箫这样赤手空拳出来打拼的年轻人幸运很多。
杨箫以为此言只是他一如既往所流露的几分谦逊低调的君子风度,而实际上,这是言一畅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在他大学毕业的20世纪80年代末期,那个诗意与理想依然很容易找到生长热土的纯真年代,一个心怀梦想的年轻人,确实拥有比当今社会单纯很多的上升通道。
不用拼爹拼妈,也无需过多钻营专业之外的旁门左道,只要才华足够,努力足够,勇气也足够,就有成功的可能。言一畅就曾是这样一个一切都“足够”的大好青年。
他刚毕业时,为了先在这个大城市留下来,只能胡乱将就地进了一家不太入流的市民小报,打杂、拉广告、帮真真假假的所谓“消费品受害者”联系媒体投诉和法律援助。
整整三年,他是居无定所的,经常蜷缩在办公室里过夜,天冷时去公共浴室洗澡,天热了躲在厕所里冲凉,时不时地再到关系比较好的本地同窗家里蹭床、蹭澡……
言一畅发自内心地同意他至今仍很欣赏的作家王小波的一个说法:大杂院那种生存环境,容易让人变得不道德。
如果他没能再寻找到其他机会,而只是在那个小报境遇中一再苟且,言一畅觉得,自己现在从外表到内心的一切,都将成为虚妄。他会渐渐变成一个神情萎靡、内心阴郁的落魄者。一米七二的身高,将不再会被他人目为“适中”,而只能沦为一种世俗标准里的残疾。
不过,他言一畅,是不可能在一个跟他不配的地方沉沦下去的。
当他咬牙承诺一家新进的南方报纸,为他们一力筹办驻这座城市的记者站,一周给出一个版面的内容时,他仿佛感到落在肩头的沉沉的酸痛,也同时看到了这个城市上空最美丽的霞光……
流年似水,当年几近苦难的岁月真相,对如今真诚地用尊敬的目光仰望他的新记者杨箫来说,已成为足可励志的美丽传说。
除了言一畅自己和某些不足与外人道的故交,谁还真正记得那个曾经挣扎于生存旋涡中的瘦弱的小城青年?这是连他妻子都不曾知晓的他的原形真身。
他娶妻时,早已过而立之年,他那年轻的妻子遇见的,是已经生活得从容优裕的成熟男子言一畅。而杨箫看到的,更是如凤凰涅槃一样脱胎为成功者标本的著名媒体人、高端文化杂志《人物》的主编言一畅。
他的言谈举止,从周旋于高官名流间的大气自如,到提起小女儿时的细腻宠溺,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既风度翩翩,又亲切自然。他的西装、他的大衣、他休闲衬衣的格子花色、他交待工作的干练语气、他跟下属谈笑打趣的随意姿态……凡此种种,在杨箫眼里都是关于一个男人成熟和成功的完美诠释。
如果说杨箫曾隐约想象过渴望成就的自己的模样,那么在跟随言一畅工作后,所有模糊的期许都被言一畅这活生生的形象注入了血肉、构架了骨骼,变得无比鲜明可触。杨箫万分庆幸自己在进入职业生涯的伊始,就遇见言一畅这样一位值得追慕,且能够倚仗的前辈。
确实,“能够倚仗”,不是杨箫一个人的感觉,几乎所有言一畅的下属,都多少可以感知他可堪信任、不乏温暖的魅力。
《人物》周刊的格调、格局、选题,都在言一畅的掌控和定夺之下,但没有人认为他独裁,甚至,没有人觉得他严厉。哪怕是社会部或娱乐部像杨箫这样资历最浅的雏鸟,或者是网络平台年纪最轻的小编,每一个人都觉得言一畅认识自己,甚至,尊重自己。
只要你真心以为想到了好点子、写出了好稿子,都很容易从言一畅那里得到回应,有时是赞赏,有时是点拨。即使是拒绝,言一畅也不会让人感到自己所思所想的一切是毫无意义的。
言一畅,就是有么一种让人心悦诚服地听命于他的亲和力。杨箫不能确定这种能力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得来的,他只是服气,并暗暗希望在言一畅的魅力中,先天的成分能少一些,这样可以让他觉得更有奔头,更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