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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四章  另一种叙述:晚辈们(五) ...

  •   跟柳星天有关的所有事情,在秦诗乔的感觉里通常都像是他自己身体或内心的一部分,自然而然,没什么不可接受或大惊小怪的,但有两次例外。

      一次是他知道裴猗扬跟柳星天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时。
      秦诗乔第一次知道柳星天有这么个姐姐,是某次系里新年晚会让他表演个朗诵,他不想选那些烂熟的段子,柳星天便说她有个中文系的姐姐,“是个野生的诗人”--柳星天就是这么形容裴猗扬的。
      或许就因为“野生”这个形容词,秦诗乔看到裴猗扬第一眼时,脑子里油然掠过的是《诗经》里的句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裴猗扬高挑、清瘦,衣着朴素,神情安静而又纯朴,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丝繁华城中女孩的时髦气息。
      秦诗乔对她一下子就生出好感。
      让秦诗乔一眼而生好感的女生本是屈指可数的,如果不曾遇见柳星天,秦诗乔觉得自己会忍不住想去接近裴猗扬这样的女生。
      而现在,这个女生,居然跟柳星天有那么一层关系。
      就像春天有桃红亦有柳绿那么自然却有意趣,上帝在写人间文章时,果然既会打盹又会充满灵感,既有笔误又有神来之笔。

      但秦诗乔对裴猗扬的美好印象并没有维持很久,这个女孩,到底是上帝的灵感还是上帝的笔误,秦诗乔很快就对此有了疑惑。
      裴猗扬自己挑了一首诗给秦诗乔作为朗诵的节目。
      秦诗乔读了一下,略感失望,也不能说不美,但多少是有点俗气的,他原先预期的裴猗扬的作品,似乎不是这样的。虽然具体的他也说不清,但总觉得应该更跳脱、清灵一些,而不是通常女孩子都喜欢的王子、城堡、诗、梦之类。
      不过,诗作也并没有庸俗到让秦诗乔不想念的程度。他还是念了。
      但裴猗扬此后跟他说话时的神情举止,总让他觉得有点别扭。
      她仿佛有点羞涩,对自己说的内容一副不自信的态度,但说出来的话又是非常自傲、不容置疑的。
      她神情冷淡,不好亲近,说话时通常不看对方,但不时又显得很烦躁,会忽然盯人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热烈的意味。
      秦诗乔很快就不知道怎么跟她好好交流了,只能对她说的一切全盘接受,点头而已。
      好在她所在文学院离法学院很远,偶尔在学校附近像是“苍生如饼”这类地方碰到,大家也就点头招呼而已,顶多寒暄几句没什么实质性内容的话。
      秦诗乔平时一般也不怎么想起柳星天的这位姐姐了。
      柳星天偶尔提起裴猗扬,说她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失眼很严重,有时会半夜来找她到操场去散步什么的。
      秦诗乔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安慰柳星天说,学文学的人容易多愁善感,也比较容易有点怪僻吧。柳星天也颇认同。

      另一次让秦诗乔吃惊的例外,便是圣诞节那天的事件了。
      裴猗扬突袭柳星天,这真正是秦诗乔没想到的事。那天,柳星天本来已经跟他约好了晚上一起在“苍生如酒”吃饭,下午的时候柳星天跟他提过一句,说自己会早点到,因为裴猗扬约她到门口的圣诞树下碰个头,说是想给她点东西。
      “也许是圣诞礼物吧!”柳星天还曾笑语,“反正,我这姐姐是个怪人,她出起花样来谁也想不到。”
      真的谁也想不到,裴猗扬这次的“花样”,竟然如此令人无法直视。
      秦诗乔心疼柳星天,自是不必说的,但风波过去后,柳星天并无大碍,秦诗乔稍稍定心之后,  想起裴猗扬,心下居然也十分不忍。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孤单落寞的女孩子,精神问题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她周围的长辈,貌似都很宠爱她的样子,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并未真正关怀到她的内心。

      言一畅对裴猗扬家的介入,深入且频繁,以致所有认识裴猗扬的人,很快都会认识他。
      秦诗乔跟柳星天在一起没多久,言一畅就请他和柳星天、裴猗扬一起吃过饭,缘由是给裴猗扬过生日。
      那天裴雅然也来了。
      言一畅选了离他们学校最近的某家五星级酒店的粤菜厅,那地方过于堂皇和阔大,但跟整个筵席的气氛倒也莫名相配。
      从头至尾,大家都不免冷场频频,略为尴尬。尽管言一畅从头至尾都没停止过说话,也不知说了多少次让秦诗乔和柳星天多关心裴猗扬之类。
      亏得秦诗乔和柳星天在他们这个年龄的人中属于十分老练和周到的了,不然,这场尬饭还要让人没法下咽。
      秦诗乔是在吃那顿饭时第一次看到裴雅然的,她一直流露出跟她年纪不相称的的紧张和羞涩。
      她似乎一直很想打断言一畅说话,这个场合显然也令她尴尬不适,但她又一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只是不停地、抱歉似地给几个孩子夹菜、倒饮料,尽管他们都并不需要她这样过于殷勤地照拂。
      秦诗乔倒对这样的裴雅然印象不错,她是秦诗乔见过的最像个书呆子的中年妇女。
      这样的人其实很少见,也是人畜无害的。
      只是,秦诗乔想象不出这样的裴雅然给一帮大学生上课时是什么样子,也许,就跟教自己马列文论的女教师差不多?讲课内容也像外表那么白白净净,无功无过。
      而裴猗扬全程都话很少,目光游移,丝毫不投入,却也没流露出多少厌烦,仿佛面前的人和事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她一般只吃裴雅然夹到她碗里的菜,只在看到草莓果盘时流露出突兀的兴奋,不但自己抢着吃,还对招呼了两次秦诗乔,说:“喂,吃草莓!这是你爱吃的!”

      只是,言一畅对裴家母女的这份殷勤投入,他并不自觉,他甚至还以为自己的分寸感和距离感都把握得十分到位。
      言一畅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裴猗扬家?
      这层原因,在秦诗乔这样的旁观者看来简直是一目了然的,虽然他不清楚言一畅最终没能跟裴雅然走到一起的真正原因。

      其实,秦诗乔内心是不喜欢言一畅的,这一点,柳星天很容易就感知到了,并且,她莫名认同。
      柳星天跟秦诗乔的内心感受总是默契居多。
      看起来,言一畅是个追求完美也自认完美的人物。
      他这样的人,从来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也从来不会愧对自己的失误或弱点,反而擅长以各种自以为漂亮的堂皇举动来掩饰。
      这种总是以成功面目出现的男人,秦诗乔并不陌生,他父亲的朋友,乃至合伙人里,这类人并不少见。
      他们仿佛总是正确的,喜欢也适合让地位不如他们的人仰视,但真正在他们身边的人,却总是感觉不到足够的舒适和暖意,也永远看不透他们的内心。
      裴雅然,也许是言一畅心里最爱的一个女子了?但他却不娶她。
      秦诗乔有点不理解也看不上这样的关系,尽管,其中明显是有苦衷的,但有多少苦,是人的自苦呢?秦诗乔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他只觉得言一畅这样的人,与自己绝非同类。

      偶尔,秦诗乔想起裴猗扬,脑中竟会掠过从小就看到过的那种日光下的蚯蚓的样子。
      它们没有手脚,没有眼睛,在远离湿润泥土的、无法让自己安适的环境里扭曲翻腾,用尽全力却徒劳无奈,苦苦地、白白地挣扎不已,而结局往往是无可救药的、干涸的死亡。
      秦诗乔心里多少也觉得这种联想未免过份,他并不愿意把裴猗扬想得这么惨、这么没救,但有些想法犹如大脑的本能,是每个人都无法预设或控制的。
      秦诗乔只能尽量不去多想罢了。
      安顿好柳星天这边的事后,他本能地也想帮帮裴猗扬。
      他跟言一畅提起的那位心理咨询师在城中有点名气,可以说是此城中最早一批从事心理咨询行业的人,这个人是他父亲的发小,有时候晚上会来他家和秦公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把他介绍给裴猗扬,对秦诗乔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言一畅推辞说,裴猗扬的问题不是心理咨询可以解决的,他和裴雅然正在想办法送她入院治疗。
      秦诗乔虽然觉得先看看心理医生跟入院治疗并不矛盾,但在这件事上,言一畅似乎不愿意跟他商量更多。
      秦诗乔固然同情裴猗扬,但在感情上,他对裴猗扬以及她周围的长辈们,并不是那么熟络和亲近的,既然言一畅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他也不便多问了,反正出了这么明显的状况,在治疗上,他们总不至于再那么拖延、耽搁了吧?
      秦诗乔的大部分心思还是在柳星天这边。

      这次出门,他是去接柳星天出院的。
      终于出院了,秦诗乔也跟柳星天自己一样,有种某件麻烦事终于告一段落的解脱感,但这解脱感又很不彻底,滴滴答答不爽利的残留,像一场总也下不完的雨。
      很多事本身并不那么复杂可怕,反而是事情周围如同衍生物种一样的各色流言、情绪,犹如潮湿灰暗的雾霾一般令人不爽。往往事情过去了,那些黑雾仍在--很多时候,秦诗乔觉得自己并非无能面对事情本身,只是那些莫名浑浊的气息,才是叫人厌烦、想逃的。

      熟悉的街景在车窗外掠过。天气晴朗,一切看上去都是明媚的,但给秦诗乔的感觉依然缺乏刺激,几近麻木。
      没什么不好,不等于好。
      像是暗自策划一幕逃亡一般,秦诗乔开始琢磨跟柳星天一起出游。那地方需温暖、人少、安静、安全……或许,可以找个南太平洋上的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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