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该向你告别》蓝宝石别墅

16、第四章 另一种叙述：晚辈们（四）

　　从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中午起，秦诗乔若再次看到那种误入人途的蚯蚓，便不再施以援手，这挣扎，也是它的命。
　　“人会逐渐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从长远来说，人也就是他的处境。”在博尔赫斯的散文集里看到这句话，秦诗乔有种充满释然感的认同。
　　他觉得一个人认命或不认命，都是一种生活的哲学，他选择了承认宿命。
　　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想太早了，人的内心，或许从记事的那天起，就被放入一个模子开始塑形，那个模子，是你与生俱来的一切，定型的时间，或许比我们自以为的都要早。有的人，可能一生都不喜欢、不接受自己的天然形状，终其一生都致力于挣脱，也许成功而落入另一种不可知的塑形器中，也许只是徒劳；有的人，就像他自己，很早就认清了这一点，选择随器塑形，与自己的宿命相安。
　　秦诗乔不觉得这两者间有什么优劣之分，做什么样的选择，跟天生的性格有关，其实也由不得自己。

　　从十八岁起就内心安定的秦诗乔，只喜欢跟在他面前表现得真实自如的女孩子相处。
　　这个要求看似简单，然而，在遇见柳星天之前，没有任何女孩子让秦诗乔觉得既真实，又能让他迷恋，并且，相处起来自如。

　　秦诗乔可以感觉到很多女孩子对他的有所冀望的目光，也看得分明更多女孩子在他面前有所企图的表现。
　　这些冀望和企图并不都是低下的、不漂亮的，其中有很多的善意和美意，秦诗乔并非全然无所感知，但这类女孩子都令秦诗乔不自在，她们给予他莫名的压力。
　　那些压力是灰暗的，属于俗世和成年人生的功利，而全然没有那种内心的安然和青春的澄澈。

　　秦诗乔也有一些女生朋友，那些女生要么相貌平平，要么是十足的女汉子。
　　她们有的是因为有自知之明，于是对秦诗乔这类男生不作非份之想，跟他相处反而自然了。
　　人确实生而不平等，想要一个各方面都明显出色的耀眼男生仅仅因为性格才情之类“内秀”的原因爱上一个女孩子，而可以不在乎她的外表，基本是做梦。
　　确实有那种耀眼男主娶了外表平凡的女子的实例，但这种事例背后往往水很深，背景更复杂，绝对不会是一个春天或秋日的童话那么单纯。
　　也有少数女生真的对秦诗乔没感觉，甚至有人并不觉得他有多帅，篮球队有个健美明亮的女孩子看到秦诗乔就不免调侃他几句，有时候说他“太香”，有时候说他“太软”。
　　秦诗乔倒是可以跟她一起兴之所致地一起喝一杯、吃盘薯条什么的。
　　她说她喜欢的男子类型是《飘》里的白瑞德，克拉克·盖博那种，“那是上个世纪的品味，我就是这么奇怪，连歌也喜欢上个世纪的那种浓浓金曲味，哈哈！而你……”她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秦诗乔，“你呀，就代表了当下这世道无力的审美。有什么办法呢？如今你和你的化身们占据了我们的人生要道，所以啦啦队啊、赞助赛啊什么要事破事都必须跟你商谈，唉，绕不开的小白脸，干杯！”
　　这样格色的女生其实并不令秦诗乔反感，反而让他觉得有趣。

　　而各种各样的女生都在秦诗乔看到柳星天的那一刻化作了云烟。

　　在一些校园八卦里，曾经有过不少关于秦诗乔和柳星天这对校草校花的桥段，主要情节都是讲秦诗乔怎么追求柳星天的。
　　些传说多半掺杂着浪漫和奢华的意味，但也很俗气，像是用无人机送玫瑰到女生宿舍楼五楼的窗口呀，在有流星雨的夜晚放了几百只夜光风筝，以致令很多人误会了流星雨到来的时间和地点呀之类的。
　　秦诗乔偶尔在网上看到这些流言，简直连好笑的心情也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些跟自己和柳星天没有半点关系的胡扯。如果真有过这种事情，那肯定也是其他的男生对其他的女生做出来的，秦诗乔根本连想也没有想到过去制造诸如此类的“浪漫”。
　　他不记得自己“追求”过柳星天，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追求仿佛就是多余的事。

　　那是个八月天，晴朗而炎热。秦诗乔作为领头的学长在校园里迎接新生。柳星天走错路了，她是视觉艺术学院的，却跑到旁边法学院的摊子上，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小小失误，笑着跑开了。
　　而这一小段错途的全部意义，就是让秦诗乔看到了她，同时，也让她看到了秦诗乔。她那不好意思的一笑，正是对秦诗乔笑的。

　　那一天蝉鸣声如日光明亮。仿佛用“热”就足以形容气候，用“晴”就能最好地概括天气，那天的一切，在倾城日色的照耀下都显得格外简单明了。
　　秦诗乔的打扮很简单，白色带校名的Ｔ恤和藏青色西短；柳星天的打扮更简单：纯白棉质及膝连衣裙，没戴任何装饰品，因为天热，扎了个丸子头－－柳星天的穿戴，其实一年四季一直就是这样的极简风格。如果实在需要戴什么饰品，柳星天只会戴一些品质上佳的珍珠制品。
　　事实上，这种风格是尹碧瑶的家传，是柳星天从小就习惯了的。她知道自己在穿衣打扮的上，可以完全信任母亲的品味。
　　在秦诗乔看来，柳星天确实也是最适合这种清美风情的女孩。她自身的美貌就是她最丰盛完美的装饰，其他饰品多半是对她本身这份完美的打扰，显得画蛇添足，就连非纯色的、花色略丰的衣服，弄不好也会成为多余的妨碍。

　　那一天，秦诗乔见到柳星天的心情，也是十分简单的，没有晕眩和狂热，那份心，实在是安静而妥帖的，就像宝玉初见黛玉的心情：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就算未曾见过，也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那天，秦诗乔未和任何人交待，便跟着柳星天离开了法学院的摊子。
　　柳星天是十分少见的没有家族尾随的、独自一人来报到的女生。
　　她独自一人，似乎就为等待秦诗乔的陪伴。
　　秦诗乔帮她提起行李，陪她进行接下来所有的入校手续，送她进寝室，跟她一起安置东西……
　　柳星天开心而顺从地享受着他的陪伴，仿佛他们果真是相识多年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