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该向你告别》蓝宝石别墅

13、第四章 另一种叙述：晚辈们（一）

　　“言伯伯：我知道现在最难过的人是裴阿姨，也只有你能劝劝她。我没事，有事的是猗扬姐姐，你要想法带她去看病啊！这么多年了，我好希望裴阿姨能想开点，别恨我爸爸了，他自己也病得不轻，挺可怜的。他现在经常一个人坐在阁楼上自言自语，念一些他脑子里还记得的诗，貌似记住的也不多了。前阵子，他反复念的是《诗经》里的《汉广》：‘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我忽然想起来，那是我和猗扬姐姐小时候他最喜欢教我们念的，他不是教我们念这些，就是带我们去买冰激凌吃，大冷天也不管，虽然这种时候也不多，但他就是这么个人，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们都比他强，我们都原谅他吧！网络上的那些东西，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总之，请言伯伯放心。”
　　柳星天在微信里打完这些字，略似欣赏地自己读了一遍，牵起嘴角一笑，满意地点了“发送”。
　　她又鼓起腮帮，做了个剪刀手放在腮边，自拍一记，随即也向标注着“言蜀黍”的对话框发送出去。
　　她平时并不喜欢用这种表情自拍，明明很傻，但她猜言一畅这位一向自诩最懂得年轻人啥的，永远表示与时俱进心态的伪时髦大叔会喜欢的。自己说的那段话也没毛病，她几乎能想象到大叔感动的样子。
　　大叔他们，其实是很善良、很好骗的呢！
　　星天不知道自己对那些年长人类的混杂着微微怜悯和小小轻视的奉承方式，是不是一种年轻人对待长辈的普遍方式，至少秦诗乔是跟自己差不多的，至于其他人，她不清楚，也懒得管那么多。
　　自己最近摊上的事，确实够倒霉、够烦人的，她只想快点摆脱，但是她真的一点也不恨裴猗扬，明摆着她是最可怜的人。
　　到底是哪一天、什么情景之下，她确切知道这个瘦瘦高高有点帅气的、她从小就叫姐姐的女孩子真的和自己有血缘关系？
　　柳星天居然记不清了，也许是偷听到了父母那些细碎的交谈、小声的理论，也许是父亲或母亲在叹息时跟自己说过什么，反正，她好像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这件事----不止是她和裴猗扬的关系，她还知道裴猗扬的亲生母亲是跳楼自杀而死的。
　　她知道一般人会觉得那个跳楼的女人可怜，但在星天的感觉里，那个女人是一切悲剧的源头，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柳星天从小到大貌似一帆风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每天用力，才能给人看到一个好看的、优秀的自己。
　　整夜地坐在桌前画不出一幅自己想要的画时，她也曾真切地感觉到抑郁的力量有多么强烈，令她有在手腕上深深割上几刀的冲动，她必须更用力才能把这些黑色的郁结击碎。
　　她知道挫折和郁闷是什么样的，所以，一个女人因为失爱而跳楼，还殃及自己的小孩，这在柳星天看来是可耻的，不可原谅。
　　她从来就不讨厌裴猗扬，但是也没有特别喜欢过她。
　　对柳星天而言，裴猗扬就是那么一个相识普通的、交往不多也不少的、闺蜜未满的同伴。
　　有时候，想到她居然和自己拥有同一个父亲，而自己竟然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额外的喜欢，她会有种类似歉疚的感觉，但很快，她又觉得这么想莫名其妙，她们又不曾生活在一起，如果人能尊从生活的真实模样，一切多余的感情都会飞快消逝，至少对柳星天是如此，因为它们本来就不该产生。
　　柳星天早就感觉到裴猗扬有点不正常。
　　她从小就经常看见裴猗扬面对角落自言自语，每次她们碰面在一起玩时，裴猗扬都会这个样子，忽然抛下同伴，自己躲到一个背阴的地方，然后喃喃自语。
　　小的时候，柳星天只觉得她有点怪，但因为裴猗扬对自己一向态度友善，从不会争抢打闹，所以星天也就随她去了。
　　读大学后，星天不止一次在大操场猛地看见猗扬站在那里，怔怔地盯着自己，风里雨里的都有过，每次星天都吓一跳。
　　但猗扬以前从没有做过什么攻击性的举动，反而会用很温柔的语气跟她打招呼，还会说一些日常关心的话，所以星天终究也没有把她的异样放在心上。
　　自己到底还是不关心她吧，星天又一次略似歉疚地这么想。
　　但实在也没什么歉疚，她只是奇怪这么长时间，那个据说爱她如命的养母，还有那位看上去挺精明的言叔叔，都没有对她的状况做些什么吗？
　　这两个人，是星天最理解不了的。
　　那风雨操场上孤单的身影，如今一想起来，柳星天竟格外怜悯。那一份孤单很彻底，像被所有人忘了，包括裴猗扬自己。
　　在裴猗扬对她做的那件不知所谓的攻击性事件发生后，柳星天倒对她产生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特别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