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契之天城旧事》子非凰

75、孤峰绝城

　　自从在一线天被包围，黄酒就一直后悔着，天城大战下来，他甚至没跟妹妹说上一句话。

　　现在，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一线天是座悬空城市，狭长一条，夹在被大地震震裂的竹节山中间，常年云雾缭绕，灵气充沛。北坡一条陡峭的栈道是唯一能上山的陆路，繁忙的空港和城里过半数的飞行飨灵，构成了连通这里与外界的血脉。

　　城里一半是利用空港做跨国生意的商人，一半是清修隐士。天城大战后，反抗军到来，城中反对声与支持声原本是五五开比例；然而接二连三的飨灵被抓走，再出现时就成了敌阵前线的堕灵，加上震惊耀州的屠城事件，不论是唯利是图的飨灵还是超然世外的飨灵，都不得不放下侥幸开始对抗。

　　一开始，堕神跟疯了似的往耀州内地冲击，一线天这边借助地利优势和常年储备，还能支撑得住。然而飨灵在玉泉取得大捷，堕神转而致力于拔掉玉泉河南边的飨灵据点，一线天首当其冲，比外面朝不保夕的游击队还要危险。

　　铺天盖地的青伞和在山下巡逻的土蜘蛛几乎断了补给的路，原本闲散的城市渐渐变成了战争机器，所有物资都不允许被浪费，平民和孩童也加入防御工事的建筑中，稍微强壮一些的飨灵统统拿起武器，连充足的训练都来不及进行便投入战场。

　　黄酒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繁华的一线天变成一部机器；如果不是凭借地利和高度，这里早就被占领了。玉泉大捷之初，堕神对一线天的进攻还极为猛烈；然而一个月之后，连一线天的飨灵都觉得要撑不住，准备拼死一搏，堕神却突然收敛了攻势，围而不攻。黄酒一开始没能明白；他原本只是带着兄弟们活在天城阴影里的刀客；然后，炎热的夏天来临，城中食材渐渐告罄，原本一腔决死之心想要突围的飨灵们渐渐挂上空洞的眼神，只有在看到“食物”的时候，才会燃起恐怖的狂热……

　　黄酒仿佛能看到堕神那个指挥官的冷笑。

　　他本能地觉得不对，于是强行发起战斗，暗中又让城中仅存的飞行系飨灵从另一个方向突破青伞的包围。那飨灵闯出去后也是重伤，黄酒完全不知道他能否撑到玉泉。眼看着一个月要过去了，援军毫无踪影，城里飨灵却是断水断粮了数日，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变得令人毛骨悚然。
　　飨灵是可以吸取灵气为生的——包括其他个体的灵力。

　　黄酒连着几天都没能睡成觉，暗中叮嘱了几个亲信，随时准备阻止“人吃人”；他绷得实在太紧，以至于手下们大叫着冲进来说“来了”，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城里的飨灵终于疯了。
　　“不是，首领，是神言教和那个上杉千岁，打上来了！”

　　“？！”

　　黄酒赶到前线之时，第一道天梯已经被堕神突破；一个光着膀子的成年男子手持大刀，带领着堕神大杀特杀，其后则跟着一个紫衣高个女子，一面挥刀杀敌，一面为男子驱散袭来的法术；在他们之后，身绕白鸟、状若天仙的女子站在堕神指挥官身边，满脸淡漠地吹着笛子，却是为前方两个刀客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力。

　　竹筒饭、屠苏酒、庐山云雾茶……敌方主力竟然在这个时候打上来了！

　　普通飨灵在特型面前毫无抵抗力；若非道路太窄竹筒饭施展不开，这一带防线早就被他斩破了。

　　黄酒眼看兄弟们以人墙去堵那两个敌人，红着眼睛，挥刀便上。城中赶来的法系飨灵见状，一面协助普通飨灵撤退，一面在后方发起攻击法术支援——却在半途被一道屏障挡了下来。

　　对方还藏着一个法师？黄酒无暇多想，一刀将两个敌人罩在灵压中。用刀者最重勇武，黄酒心存死志，困兽多日毫不屈服，此时一刀竟将他毕生所学发挥了二十成。竹筒饭推开屠苏，喝到：“好！”一击架住，双方同时被震退，复又毫不歇气对劈数招，周边堕神无不被撕成碎屑。
　　屠苏酒稍稍后退，刚一皱眉，就听到后方传来一股爆炸声。

　　“云雾姐，这是？！”

　　庐山云雾茶看向山下，随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上衫千岁。她只知今日要攻陷这山中之城，可没想到会被抄后路——按理说，那些游击队也没这么大胆子，挑在今天来抄尾。
　　上衫千岁道：“莫急，是玉泉的客人来了。”

　　“他们？他们哪有那么快？”玉泉的大军虽然过了河，离这一线天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情报并不难查。

　　“杂鱼未至，倒是大鱼来了。”上衫千岁说完，又接了一句屠苏酒没听懂的话，“吾等主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袭击堕神队尾的，却是北京烤鸭所带领的一批精锐。爆炎开路，硬是炸开了面前的堕神杂兵。

　　他们不知道自己来晚了没。

　　从玉泉出发，大军始终是太慢也太显眼了；麻小直言，这么下去，没等他们走到一线天山脚下，堕神就会被逼得狗急跳墙，全力取下那片险地。一直以来，一线天就像钉子一样戳在南部战区，堕神若是对其放松封锁，立刻就有被反咬尾巴之忧。这片地方，也是空域交通最重要的节点，又是构架传送阵的绝佳灵气所钟之处，自己不握在手里无所谓，丢给堕神却是大大不妙。

　　斩首是唯一的战术；确实，只要杀掉上衫千岁，堕神之中就再没有能大规模操控傀儡的蛇君种了。然而傀儡一脉的堕神不需要睡眠也没有放松警惕一说，暗杀并不成立，精英小队只能配合一线天中的残部，在大战开始之时施以真正的“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能以一人当万军之力的，只有北京烤鸭一个；在面对大数量敌人时，跟他同源的傅家一脉已经显示出了巨大的优势。

　　于是最尴尬的组合就这么诞生了；好在如今像楔子一样刺进敌阵的众飨灵无暇别扭，一心朝着在这漫漫大军最前方的敌军首领打过去。

　　狭窄的山道简直是法系飨灵的天然舞台；只要走在最前方的京爷不倒，后方的飨灵就可以完全无忧地施放法术——正当他们生出这样的感慨时，灰蒙蒙的堕神中突然蹿出了一道紫色身影，人未至刀气先到，却是向着京爷右臂劈过去。

　　北京烤鸭身后闪出一道身影，电光火石之间便将那刀气搅碎，随后踏着堕神一跃，攀附在岩壁上，一道原本被他遮住的烟影蹿出，将那紫色影子缠住，极其凶恶地炸成白亮火焰。

　　银发的少年刀客眯起双眼，按住刀柄，闪电般刺进尚未散开的浓烟中。只听兵刃相交之声中夹杂了一声闷哼，少年刀客轻盈地跃回北京烤鸭身侧，紫发的敌方飨灵却是一手鲜血摔飞出去！

　　然而，在北京烤鸭能再补上一击之前，灰影与笛声同时到达——

　　“秋刀鱼，小心！”北京烤鸭出言示警，却是为时已晚，秋刀鱼上前迎敌不过数秒，却是在小腿和侧腰处连连被划伤；而受伤的屠苏酒仿佛被笛声治愈了似的，提刀，再上！

　　北京烤鸭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天空上那个白云一样的飨灵。

　　庐山云雾茶。

　　很多年以前，这个飨灵给了自己许多——梦想、道路、健全的双腿，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来一线天的。

　　这里是她出生、逃离、将近百年都不得回归的家乡。

　　庐山云雾茶一脉天性平和，世代行医，淡泊名利，原本是非常低调的一族。然而即使是这样超然世外的一族，也容不下一个异类，一个……噬灵。庐山云雾茶对他和竹筒饭隐约提起过她最初成为噬灵的样子——伴生灵体的一半变成了白鸟；那时的她应当是一半一半，到底如何变成了完全的噬灵，却是连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我以前，应该有想过创造噬灵和普通飨灵和平共处的世界。”说起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以前”，庐山云雾茶语气淡漠，好像那不是她自己的故事，“不过，那就是个梦罢了。飨灵和噬灵是猎物和捕食者的关系，他们害怕我们，我们又害怕他们。京，你的夫人和那个朋友只是特例中的特例，你呀，不如学我一样，把那些性格都割掉的好。”

　　那时的北京烤鸭说笑般问着，怎么割掉？

　　然后他就从庐山云雾茶也没能说清的故事中，得知了笛子的事。

　　如果庐山云雾茶说的是真的；

　　如果她一开始变异为不是飨灵也不是噬灵的怪物；

　　如果她能遇到像鱼香那样的飨灵，而不是同样丢了亲人、被一路追杀的竹筒饭——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从离开玉京的那天起，他就注定会走上不归属于任何一边的路；被神言教放弃的那条孤独至极的路，正因为这场战争，被越来越多的战友认可着。

　　“真希望你能看看啊。”北京烤鸭轻声感叹着，手上动作分毫不慢，一道黑烟冲出，却是打向了天空！

　　庐山云雾茶手指一僵，立刻操纵白鸟往上衫千岁这边靠过来；然而，从天而降的“闪电”在那之前就劈中了她——

　　鸡尾酒、辣条和——麻辣小龙虾！

　　虾螯轻易锤碎了庐山云雾茶的法术屏障，将她切切实实拍倒在地；屠苏酒丢开秋刀鱼，发疯般冲向庐山云雾茶，却发现她直勾勾盯着被塞在衣襟里的一支笛子——不是她平时吹奏的那支！

　　“云雾姐——你们！”屠苏酒身冒紫光，一刀斩向三个人里最弱的辣条；然而这一刀方寸大乱，麻辣小龙虾挥螯迎上，轻易将屠苏酒掀了个趔趄。

　　就在这一瞬间，一颗头颅被掷到麻小眼前。特型飨灵们皆是一惊——黄酒？！

　　暴烈的刀气袭向鸡尾酒；麻小堪堪挡住，却跟身后两个飨灵一同，被吹翻在堕神堆里！

　　“哈哈哈哈，‘太子’也不过如此！爬了那么久的山真是辛苦你们了！”竹筒饭一手一个，将庐山云雾茶与屠苏酒瞬间掠走，落在战阵之后，丝毫不管上衫千岁的死活——那个正跟秋刀鱼战成一团的蛇君种对此并无表示。

　　麻辣小龙虾警惕地看着竹筒饭；这家伙的灵压强得异常，连获得了神君加持的烤鸭都逊色几分。

　　若上次跟他照面的是这个家伙，辣条恐怕整条手都得打没了。

　　“很惊讶吗，太子殿下？让我来告诉你吧，这就是融合了所有同族飨灵的成果——现在的我，已经跟远古大前辈们一样强大！”

　　“……你……灭了自己的族？！”对家人极其看重的麻小当场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能这么想。这可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能力。不然等他们挨个自杀，又要到什么时候？”见麻小和整个反抗军阵营都一脸不解，竹筒饭脸上的笑容更浓厚了，“你们截了上杉千濑的资料，就没分析出来吗？远古飨灵的力量分散成就了现在的飨灵各族，也分化出了太多特型飨灵的亚种……作为血亲的亚种们怀抱觉悟自杀的时候，力量就会自动回到最原始的那个特型身上——嗯，对我们噬灵来说，倒不用这么麻烦，对吧？”

　　“你简直是！”麻小往前踏了一步。

　　就这一步，他脚下突然泛起了法阵的光辉。辣条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想要将他推开，鸡尾酒也仅仅慢了一秒。

　　仅仅一秒，辣条与麻辣小龙虾便在法阵中消失了身影，光芒中猛然捅出一把长刀，将正在扑过去的鸡尾酒捅了个正着！

　　一个“般若”掀开了他的“脸”，漏出咸豆花狂笑不止的面容。这时，光芒散去，阴冷气息扩散，被换位法术换过来的，却是一个面容陌生的蛇君。

　　秋刀鱼瞳孔猛地缩小；当他意识到那蛇君的腰间缀着一颗粉色宝珠时，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

　　“樱井蝉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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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因为已经爬墙而觉得要写不下去的某人。好在决战篇其实就是麻小辣条篇，提炼一下以前的点子还是能写完的。嗯，便当来了，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