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契之天城旧事》子非凰

73、余烬

　　玉泉防守战之后的半个月在后世史书上被描述为“奇迹的半月”。最初两天，特型飨灵几乎全都受伤入院，普通飨灵惶恐不安，只等着那黑云一样的堕神再度袭来，把满地狼藉的玉泉彻底摧毁。为了防备空袭再度来临，笼罩城市上空的雨阵一直没有撤去，而飨灵们的心情就如同头顶的天空，灰暗而压抑。

　　而在那极度不安的两天之后，伤员们陆续出院。北京烤鸭判定堕神不会再度来袭，说服龟苓膏撤去了暴雨阵。久违的阳光与堕神接连两天都没有音讯的事实，又让普通飨灵稍稍从恐惧中冷静下来。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住房、食物、药品、武器、通讯、整编、律法……龟苓膏作为一个年轻的城主扛住压力，决定颁布战时条令，北京烤鸭和鱼香肉丝——借助他们前辈留下的近两千年的经验——一条一条地撰写、推行新条令，忙得脚不沾地，玉京过来的书香子弟彻底被他们的忙碌感染，一个二个废寝忘食，以至于半个月后律法初定，鱼香才发现她还没好好跟久别的父亲说过一句话。

　　其他特型飨灵同样也没时间休息，该练兵的练兵，该做实验的做实验。鸡尾酒的机关双翼无法修好，辣条完全接手了情报工作，连着十几天不见影子，带夏满楼在周遭埋下监视网。麻小带着反抗军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安葬战死同胞，随即一头扎进训练中。他一反常态地将标准提高，训练方式也更为严酷；但战后的反抗军都没有抱怨，咬牙跟在他身后。

　　忙碌到拼命的氛围渐渐感染了全城；也许是因为迅速严整起来的军队带来了安全感，也许是因为细致到极点的战时法令把混乱的玉泉一点点疏离在条框内，恐惧渐渐地散去，街头又出现了廉价的小吃，幼崽们渐渐地重回校舍，成年飨灵也开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要让这城市为将来的战斗作好准备。

　　战后的第一支歌曲在简陋北城区奏响时，玉泉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走了出来，城区中也亮起了灯火，在春寒之中为这片土地带来一丝温暖。

　　特型飨灵们此时都无意享受地上的欢愉；玉泉几乎所有说得上话的特型都聚集于此，紧张地看着两颗实验舱中的命核。

　　一颗是上杉千濑的，另一颗是则来自樱井赤源，是被龙纹殿一路保存、从天城带到此处的。
　　玉泉的实验室是奈夫拉斯特的高官亲自监督建造的，设备齐全，参数也校准到了最佳状态。此时无数管线连接着两颗灵核，将经过处理的灵力一点点输送过去。最初的一刻钟里，灵核毫无动静；但随着灵力的叠加，虚影开始围绕着两个灵核凝聚——紧接着是清晰可见的人像。

　　他们以技术将樱井赤源与上杉千濑的意识暂时地具现了。

　　“这是……复写？”蛇君的太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半透明的手，“麻小，你把我带到奈夫拉斯特了吗？”

　　“冷静点，殿下。”上杉千濑倒是立刻反应过来，冲麻小一笑，“我们这是在玉泉。让您身处这样屈辱的境地，属下无能。”

　　话是这么说，上杉千濑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甚至乐在其中的样子；当他的目光触碰到秋刀鱼时，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就更浓了。

　　樱井赤源面无波动，点点头，又对麻小道：“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

　　“我们也没打算问。”麻辣小龙虾跟龟苓膏对视一眼，“虽然要花点功夫，但这里的设备不比奈夫拉斯特差。”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把我们叫醒呢？”上杉千濑盯着秋刀鱼，“是你们中的某位想亲自确认什么事么？我自能知无不言，但就不知道那真相是不是某一位想听的呀。”

　　秋刀鱼觉察到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冷声发问：“你们对犬神君上做了什么？”

　　“别紧张，乖孩子。”上杉千濑仿佛十分享受地笑道，“那女的有几分本事，陛下暂且还不能拿她如何——不过，她的家犬们可就不一定了。让我想想看，陛下已经亲手处决了——啊，四条家犬了吧。”

　　秋刀鱼目光一凝。

　　上杉千濑又接着道：“你看起来很冷静嘛，小家犬。也对，不冷血一点，怎么能作为一个噬灵在犬神麾下藏这么久？早听说犬神手下出了一条年轻的忠狗，现在看来，怕是一条养父死了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蛇。容我这个将死之人问一句，你的手可还干净么？”

　　“喂！”蟹黄小笼包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护住秋刀鱼，“别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哈——噬灵也有朋友了吗？小家犬，你在樱岛那种地方长大，最后居然还是站到了飨灵这边？陛下将你评为危险的利刃，莫非真是看走了眼？”

　　“……”秋刀鱼看看上杉千濑又看看樱井赤源，平静下来，缓缓道，“樱井蝉丸如何看我，与我的选择无关。”

　　那本该葬在史书里的名字仿佛一个耳光，劈头盖脸打碎了两个堕神的冷静。上杉千濑皱起眉头，道：“你怎么敢直呼陛下的名讳！”

　　“他并非我的陛下。”秋刀鱼平静地说，“我的君上不需要借助远古前辈的名讳虚张声势。”

　　上杉千濑还待说什么，樱井赤源突然——对着麻小——开口道：“你们需要用这种手段来试探吗？既然知道了我父王的真名，就不要自欺欺人。”

　　这句话说得众位飨灵面色凝重。上杉千濑反应过来，复又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飨灵们，这正是陛下要我带过来的战书！我的陛下正是远古史书上的那个人类，活过了世界倒转的大灾害而获得了永生的‘蝉丸大人’！”

　　这并非什么秘密历史。人类纪元时，有一位年轻的岛主为了从堕神手中夺回领地而奋战终生。然而，这位名为“蝉丸”的岛主终其一生也没能夺回领地。他垂垂老矣之时被无法实现的执念折磨得近乎疯狂，于是听信了一个名为“西敏”的研究者的谎言，注射了那号称能返老还童的针剂。

　　针剂将蝉丸变为了不老不死的堕神——蛇君。他回过神来之时，残余的臣民也被邪气侵扰，再也无法为人。他与堕神争斗了一生，到头来却只能以堕神之身徘徊在残存的领土上，整整九十年得不到解脱——

　　“话虽如此，但那位蝉丸最后被他的飨灵亲手斩杀了，这一点不论是正史还是遗迹都有记载。”鱼香肉丝冷静地说着，“那位蝉丸在人类纪元就该死去了。”

　　“如果只是人类或者只是堕神，应该会这样哦。”上杉千濑道，“但是我的陛下是绝无仅有的、结合了人类与堕神灵魂的蛇君，在他的愿望达成之前绝不会消散。千年来的筹谋，绝非你们这些短命的飨灵能抵抗的——让出土地，交出平民，特型飨灵与堕神还有机会共存下去。”

　　“作为俘虏说这句话，阁下口气未免太大了些。”龟苓膏丝毫不为所动，“这是我们的国家，就算蛇君亲至，耀州也不是任他拿捏的地方。”

　　“喔，何等耀眼的姿态。但是年轻的飨灵啊，看看你的同伴，他们已经充分体会到实力差距了吧。”上杉千濑的话语抑扬顿挫，仿佛是在吟诵一首荒诞的诗，“兵对兵，王对王么？陛下也很喜欢这个战术——为了让我退场，你们也费了相当大的力气吧？这可不是灵力方面的差距，而是你们已经被研究透了哟？而陛下的力量，是真真正正经过了两千年的积累，对上他的话，多快落败都不奇怪。”

　　龟苓膏一时语塞。确实，这一战，蟹黄、秋刀鱼和麻小三个飨灵是以重伤的代价才将上杉千濑击溃的；抛开上杉千濑不说，其他损耗也远超预计。
　　就在这时，麻辣小龙虾突然道：“大话就到此为止吧，没看你身边的皇子都不想说话了么？”

　　“什么？”

　　“两千年的力量还不能无限制造武将，说明你的皇帝陛下也不过如此。”麻小走到实验舱前，俯下身，“窘迫到要用般若的命核造土蜘蛛，想必樱井蝉丸的灵力也撑不起他的执念吧？若他真有那样的能力，为什么不敢亲自上战场来，也许一天就能结束战斗呢。”

　　“这世上不存在无穷无尽的灵力，连神君也没有。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水杯也只能装进它器量能容纳的水，能放进自己身体的灵力，也绝无法超过这个身体的器量。两千年的积累？你的陛下是在多久之前才从那愚蠢的执念中清醒过来，开始改变自己的器量的呢？”

　　“说起来，他突然开始费心收集特型飨灵，该不会就是为了补充灵力吧？”

　　上杉千濑阴恻恻地看着麻小，竟再没说话——那也相当于是给了答案。龟苓膏对研究员一点头，开始启动命核的解读进程。两个堕神的身影都开始模糊，显然，这就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了。

　　而一直沉默着的樱井赤源这时突然抬头，把在场的飨灵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麻小身上：“老同学，我父王的器量足够吞下你们所有特型，就算你们有所反抗，他也必将以万全之态驾临。而你的容器还未盈满，那便绝对无法忤逆他。方法你们应该研究出来了，如果到最后因为你的幼稚导致失败——”

　　“你一出生就背上的十一条性命，想必绝不会原谅你吧。”

　　最后一句话飘如轻烟，却令在场所有参加过太子计划的飨灵脸色大变。原本只是站在人群最后的香辣龙虾一个箭步冲到麻小身边，把他往身后一带，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最后的诅咒。
　　麻小也有片刻的惊愕，随即立刻把面色定得平平，拍了拍父亲的手，道：“我没事，老爹。”

　　他隔着实验舱，对即将消失的樱井赤源说到：“樱井，你错了——如果用了那个方法，我的母亲和我的哥哥姐姐，才真的不会原谅我呐。”

　　灰色的少年没有说话，仿佛已经见识到结局一般，安然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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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存稿更新ＩＮＧ……麻辣小龙虾的秘密差不多要出来啦，再有三个大剧情就完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