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契之天城旧事》子非凰

72、代价

　　玉泉防守战的胜利在日后的史册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堕神闪电一般的攻势终于在此得到遏制，而意外身亡的上杉千濑也给飨灵一方留下了最关键的情报。

　　可无论后世如何将这一战捧上神座，身处这事件中心的飨灵们已是身心俱疲。战斗结束后，平民自发让出剩余的房屋，半个玉泉都成了轻伤员的病房。担当主力的特型飨灵几乎全部重伤，其中创下近乎疯狂战绩的麻辣小龙虾状况最严重，偏偏医疗兵接近之时，他还翻着白眼站起来，浑身冒着的紫色电光完全不让任何人接近。

　　“别靠近他！”蟹黄小笼包躺在担架上大喊，“那是他的自我防卫！快找龙纹殿的老族长来！”

　　众飨灵看麻辣小龙虾那恐怖的样子，都是不敢接近。麻十三闻讯赶来，自己还绑着条胳膊，愣是没走，一遍遍喊着“少族长”。也许是这声音唤起了麻小潜意识里的某些本能，近乎失控的红色野兽渐渐安静下来，不再乱动着挣裂伤口。

　　雨中的僵持持续到香辣龙虾气喘吁吁跑过来为止。

　　“老族长！”麻十三立刻站直了，“少族长他！”

　　“我看得到。”香辣龙虾把眉头拧成疙瘩，却没有立刻上前，“那个姑娘……辣条呢？”

　　“辣条统领她为了救少族长受了伤，现在还在医营……”麻十三知道老族长的顾虑为何，小心地说到，“老族长，少族长他……早就不怪你了。”

　　“嗯……我知道……”

　　香辣龙虾慢慢地走上去。麻辣小龙虾警觉地转过身来，晃动着虾须，发出警告似的咆哮。香辣龙虾全然不惧那将地面切得稀碎的紫色电芒，一面走进，一面探出虾须，轻轻碰触了麻小头顶上那两跟晃动不止的红线。

　　暴乱的灵力在一瞬间散去。麻辣小龙虾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闭眼，迎面朝着他的父亲倒下去。

　　医疗兵一拥而上。秋刀鱼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才松了口气，却注意到身边蟹黄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

　　“蟹黄，怎么了？”秋刀鱼直觉不好，立刻问到。

　　蟹黄小笼包挠挠头，道：“麻小已经很久没进入过这种状态了……一旦开了这种状态，就说明他已经透支到完全丧失意识——上次他这样的时候，损失了整整十年的寿命啊！”

　　诊断和治疗一直持续到深夜。这次受伤最严重的，恰好是两个在战斗中立下最大功劳的飨灵——麻小和鸡尾酒。后者半个身体都“过载”烧坏，一双翅膀几乎废掉，以玉泉的医疗设施甚至无法修复；而麻小情况更为诡异，浑身上下除了右手被扎穿外检查不出来一点伤，可就是昏迷不醒。

　　香辣龙虾一直守在病房外。他听了蟹黄同他讲了与上杉千濑的决战，也听了红茶讲述的古战场上近乎乱来的战斗。

　　在那古战场上，四个飨灵都没能及时取出土蜘蛛的命核，让傀儡师操纵着其中一只自爆了。麻小被辣条拉走，又护在身下，几乎没受什么伤，倒是辣条被烫得严重，又被爆炸的震荡撞晕过去。

　　而反应过来的麻辣小龙虾连着施展两次“剪刀断头台”，在鸡尾酒同样近乎乱来的援护下，击杀了剩下那只土蜘蛛，随后赶回玉泉，连一丝喘息的时间也不留地，扭转了两处战局。

　　两次高空冲击，五次“剪刀断头台”，一次完美的手臂再生……香辣龙虾默算出儿子这一天到底干了多少惊世骇俗的事，而这些事原本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便大概猜到了诊断的结果。
　　他什么也没说，劝走了想要一起在外面等着的蟹黄，以一个空壳废物的身份等着医师的宣判。

　　失去灵力以后，他倒终于能这么奢侈地使用时间了。

　　“香辣龙虾大人，这么晚了，您不去休息吗？”

　　此时已是深夜，来者让香辣龙虾有些意外——“辣条老板？你的伤不要紧吗？”

　　辣条此时看起来毫发无伤；刚被背回来的时候，她的一半边身子都起了血泡，看上去分外恐怖。

　　“让提拉米苏在我身上练习了一下。”辣条不在意地摆摆手，“还好烧得不深，那姑娘试了两次就成功了。”

　　香辣龙虾皱眉。试了两次才长好，那第一次失败后岂不是要把长错的部分切开重来吗？

　　“不是很痛。也不是什么重伤——”辣条仿佛看出来香辣龙虾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跟麻小比起来的话。”

　　“医生检查过，除了右手，没有明显的伤口。辣条姑娘，你其实不用这么担心。”香辣龙虾对这曾经在天城当面斥责他的姑娘印象深刻，此时面对她，也没有劝回蟹黄、红茶他们那样的底气。

　　辣条收了慢心的表情，认真地看着香辣龙虾，道：“如果情况不严重，您就不会在这儿等着了。上次在芦花村，他也是从高空砸下去对付的堕神，那次他其实有轻微的骨裂，这次反而什么都查不出来——叔叔，什么都查不出来，才是最糟的吧。”

　　“你好像知道？”香辣龙虾有些惊讶。

　　辣条闭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我曾经有段时间……在神言教的地下实验室待过。他们做灵体强化实验的时候就干过同样的事——叫‘超回复’，强制让实验体用灵力催长□□。被实验的飨灵很快就‘老死’了。蟹黄说麻小以前也这样过，那他……还剩多久？”

　　香辣龙虾还未来得及回答，酸梅汤推开病房门，沉着脸走出来。

　　“检查完了。他现在昏迷，是因为完全脱力，发烧是自愈机制。”酸梅汤的脸色说明这远不是全部，“已经确定是他的灵体强迫□□治愈了所有伤，跟十一年前一样，已经损害了他的寿命——这次大概有五年。”

　　香辣龙虾仿佛迎面避过一拳，背后就被人敲了一闷棍，刹那间天旋地转。

　　“我……我知道了。”他不得不扶着墙，道，“您辛苦了。”

　　“你们最好是陪着他，屋里有冷水，给他降温。他醒了立刻叫我。”酸梅汤看了一眼香辣龙虾，语气稍缓，“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打赢，已经是万幸了。”

　　“嗯……我明白。”香辣龙虾点点头，稳住了心神。

　　酸梅汤匆匆往其他病房去了。两个飨灵推门进屋，看着麻小的面容，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
　　良久，辣条才轻声开口道：“对不起。”

　　“辣条老板？”

　　“我一直以为，您对麻小很不好。”辣条拧了条冷毛巾盖在麻小额头上，“逼着蟹黄告诉了我麻小之前那次发作，我才知道，是我想偏了。”

　　“我确实伤了这孩子的心。”香辣龙虾知道辣条指的是什么，神色一黯，“老了，胆子小了，还想拖着年轻人一起躲着……”

　　“您……”辣条显然不想继续那话题，“能告诉我麻小上一次减寿是怎么回事吗？”

　　“那次……也幸好是在奈夫拉斯特。”香辣龙虾苦笑着回忆，“他自己跑出去遇到断刀，手脚都断了。还好‘太子计划’已经成功，他才有机会硬长出新的手脚……醒过来之后这臭小子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真是……”

　　“您没揍他？”辣条想想那场景便觉得惨不忍睹，不禁失笑。

　　“那次没舍得揍。具体怎么回事，还是让他来说吧。”香辣龙虾面色一凝，不知想起了什么，“我当时吧……抱着孩子哭了，结果这孩子也跟着哭，就更舍不得下手了。”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次凶险经历。透支了一切的孩子如同警觉的幼兽，徘徊在雪地中不让任何人靠近，直到父亲赶到才放下所有的戒备。将近一个月的昏迷和治疗后，那孩子才苏醒过来，对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也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己那条罪孽深重的生命。

　　但那时的香辣龙虾一把抱住了儿子，一边哭一边问到——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

　　幼年的麻辣小龙虾如遭雷击。

　　“他们那个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都很拼，太拼了，不把命当回事儿。”香辣龙虾道，“我之前揍过他也说过他，还没抱着他哭有用。那次之后，他就再没瞎拿自己做过实验。后来背着我改造好几次，但我知道——他也知道，那是他一定能挺过去的实验。在那之后，他受伤昏迷也不会伤着身边的人了。”

　　“……我小时候跟他一样，受了伤会无意识地攻击，只有我的老师能接近。”辣条轻声道，“原因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香辣龙虾看着这年轻的姑娘，咽下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接着自己的话头道，“总之，我想他这次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对手是上杉千濑——姑娘，你别生他气。”

　　辣条手上一顿，心说这父子俩怎么好像都很了解她？

　　“一开始确实气他乱来。”她笑了一下，“不过，听您这么一解释，我想他知道自己能挺过去。”

　　看出来辣条的笑不是假的，香辣龙虾莫名松了口气。

　　“今夜让我来守着吧。”辣条接着道，“您要是现在病了，麻小会很难过。”

　　香辣龙虾道：“也好。他醒过来恐怕不想看见我。”

　　“……”

　　香辣龙虾在病房门口想到什么，又回头加了一句：“辣条姑娘，他受伤之后睡不安稳，只要抱着他的头就好了。”

　　麻辣小龙虾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从幼年开始，每一次透支身体后的昏迷中，他都会化成那个无比脆弱的小婴儿，躺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而他永远看不清梦中那张脸。

　　每当他意识到自己在作梦时，与这个怀抱告别的时间也不远了。

　　那么现在——他想——外面的世界里，是谁在抱着他呢？

　　这么想着，梦中的世界迅速溃散。他挣动了一下，渐渐找回身体存在的实感。后脑勺下枕着个软软的东西，胸前似乎环着一只手臂，额头上也搭了一只微凉的手掌。那气息是如此令他安心，温柔地几乎要让他再次沉眠过去。

　　“麻小？酸梅汤先生，他的眼皮好像动了一下！”

　　“我来看看……”

　　等等，这声音是——辣条？！

　　麻辣小龙虾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抓住搭在胸前的手臂，随即睁开眼睛。辣条的面孔立刻撞入眼帘——那张脸上的疲惫几乎要盖住原本极盛的容貌。这个视角——他是躺在辣条腿上吗？！

　　“别乱动！”酸梅汤那熟悉至极的呵斥声传了过来，“一个二个都这么乱来！”

　　麻辣小龙虾倒是想立刻违背医嘱，奈何全身上下无力得不行，只能乖乖躺着，笑道：“怎么了……这次我又丢了几年的命？”

　　“……”遇上这样的病人，酸梅汤也是没办法的。

　　“看来你都知道了。”辣条无奈地说了一声，将麻小搬回病床，“这次是五年。”

　　“……还以为能缩到一年。”麻小嘿嘿笑着，说不清是不在乎还是自嘲，“我爹是不是气坏了？”

　　酸梅汤白了他一眼，还是上前把他扶着坐起来，施展了一遍治疗法术：“他说尊重你的选择——这个父亲也是当得越来越回去了。”

　　“那也没办法。”麻辣小龙虾深吸一口气，道，“‘太子计划’已经被蛇君全部知道了，他绝不会让我和蟹黄好好活着的。”

　　辣条一惊：“太子计划？！麻小，你难道是……？”

　　“嗯。”麻辣小龙虾坦然地看着辣条，“这件事在奈夫拉斯特也是个秘密，但应该很快就会传开吧。虽然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活命来着，但从那个计划的本意来说，我确实是为了斩杀堕神被设计出来的活兵器。我是一号，蟹黄是二号，我的灵体强化得更彻底一些。”

　　“上杉千濑把我和蟹黄叫作‘灵力资源’，看来他的主子很需要灵力嘛。他的命核我留下来了，怎么样，以玉泉的技术，能不能查出来什么？”

　　酸梅汤无奈道：“我们这一天都在医院，研究所的事我也不知道——别看辣条，她照顾了你一天！”

　　“……”麻小有点心虚地瞥了辣条一眼。

　　“行了，养好身体起来干活吧……特型几乎全都进了医营，鱼香和龟苓膏在撑着。”酸梅汤收起灵力，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便离开了病房。

　　屋里两个飨灵都安安静静地，又在沉默片刻后同时开口：“那个……”

　　辣条立刻闭上嘴，静静看着麻小。

　　“那什么……你那时候被炸伤了……都好了吗？”麻辣小龙虾原本想说“其实那时放着他不管才好”，但看到辣条平静的眼神，却是莫名不敢说出口。

　　“没事，让提拉米苏治好了。”辣条靠在床边，故意省略了治疗的过程，“你不必安慰我，那种爆炸你可以用虾螯挡住吧——我就是想起天城那会儿的事，不想让你再被炸一次，就干了件蠢事……”

　　“也不算是多管闲事……”麻小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感慨道，“就是吧，长大以后都是我帮族人挡，怎么一跟你一起行动，我就得让人来救了呢？诶，真是丢脸……”

　　“有人救不好吗……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辣条话没说完，便靠在了麻小肩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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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存稿更新ＩＮＧ……没人催我就码好一章更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