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契之天城旧事》子非凰

68、麻辣小龙虾的心愿

　　玉泉医营的伤患不多，又陆陆续续往稍微安全些的内城转移了大半，倒是方便麻小找到他父亲。

　　出乎他预料的，香辣龙虾左边的袖管不再是空荡荡的了——那被齐肘切断的小臂竟长了出来。此时香辣龙虾坐在病榻上，身边还有个他很熟悉的身影，绘声绘色地聒噪着。

　　“喂，蟹黄！”麻小听他要把这次玉京之行的惊险吹上天去，便额冒青筋，“不去布防吗？”

　　“麻小你回来啦！”蟹黄好似有些心虚地跟他打招呼，“城主要我暂时留在医营，万一土蜘蛛被扔到这个方向，我还能挡一下。”

　　“秋刀鱼回来了，在钟楼那边。噬灵的事儿已经传开了，我看他心情不怎么样，你要不去看看他？”麻辣小龙虾道，“我有点事要单独跟我爹说。”

　　“那我先去巡逻啦！”蟹黄刚才不知在做什么，此时溜得飞快。麻辣小龙虾无奈地看着他跑走了，才对香辣龙虾道：“老爹，我回来啦。”

　　“唔。”香辣龙虾站起身来，“来得正好，出去走走吧。”

　　这父子二人自从天城陷落后关系便僵硬起来，直到芦花村一战，蟹黄的爷爷大限将至，麻小看着心有所感，跑到香辣龙虾身边度过了夙水战前的一夜。那时他们虽然没有推心置腹的对话，却无声地消融了前嫌，此时走在一起，好像回到麻小少年时那样，像对寻常父子了。

　　麻小看香辣龙虾气色好了许多，步子也稳当了，心里不由得一松，于是边走边问：“你的手好得这么快吗？”

　　“这个么，是格瑞洛来的那小姑娘弄的。”香辣龙虾扬了扬袖子，露出一截瘦削的小臂，“两只手都没了终归不方便，总不能一直做个废人——不说这些。你那个朋友给我说了点事。”

　　“老爹你不要听蟹黄瞎说……他从小就这样。”麻辣小龙虾立刻道，“再说这次去玉京，乱来的是烤鸭和鱼香，我们三个都没受什么伤。”

　　“……别紧张，我又揍不了你。”香辣龙虾失笑道，“他是想打听点东西。”

　　“什么？”

　　香辣龙虾停了步，正色道：“跟你想问的恐怕是同一样——‘麻辣小龙虾’的传承。”

　　麻小猛地停步，看着父亲认真的神色，有些吃惊。他倒是没想到，蟹黄居然会跟他注意到同一件事——难怪那家伙刚才那么心虚。

　　“你也别怪他，你小时候那次把他吓坏了。”香辣龙虾看着儿子，不紧不慢地说着，“不过这次的事跟那不一样。‘麻辣小龙虾’这个特型在正史上从来没出现过，你出生以后我翻了奈夫拉斯特的秘密卷宗，人类纪元那些事，我知道一些。可是飨灵纪元里，这个特型确实没出现过——正史、野史、有龙虾族出现过的各县县志，完全没有过这个特型的影子。”

　　麻辣小龙虾皱眉。这正是他看了历代北京烤鸭的回忆后所疑惑的事。同为人类纪元数一数二的强大飨灵，北京烤鸭在飨灵纪元的每个转折点大展身手，而“麻辣小龙虾”这个特型却从未在任何一场风云变幻中出现过。别的不说，这个特型的灵力之强大已位列飨灵的巅峰，两千年来一点儿踪迹也没有，实在是可疑得很。

　　更何况，特型的力量是随着相同的心愿传承的，就算是这一任北京烤鸭四岁时那个说来幼稚的愿望，其实也是跟先代前辈们殊途同归。可麻小觉醒的时候还是个出生不到一天的婴儿，哪里可能有愿望？

　　麻小长在奈夫拉斯特的实验室里，少年到青年这段时光则是在龙纹殿度过，所思所学皆是为了对抗更强大的敌人，这次在玉京看了两个特型的生平，他才第一次有了“传承”这么个概念。
　　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低声道：“会不会是被谁掩盖了？”——就像历代鱼香肉丝做的那样。

　　“不可能。”香辣龙虾断然道，“就算正史野史能改，也不可能一丁点儿传说都留不下来。你三四岁的时候情况很不稳定，龙纹殿和奈夫拉斯特的几个前辈都在找用药参考，最后也只能照着人类纪元的实验数据来。”

　　“也是……”麻小心想的，却是自己身边也没有鱼香肉丝这种史官，有本事也有精力把真相盖得严严实实。

　　“我们当时是要保住你的性命，没功夫研究这件事。”香辣龙虾道，“后来也只能猜，可能‘麻辣小龙虾’这个特型的传承跟其他飨灵不太一样。毕竟那个远古大前辈的心愿也没有谁能继承，你突然觉醒，要么是这个特型的力量传承另有规则，要么只是个巧合。”

　　“……那这运气挺好。”麻辣小龙虾心知父亲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想来也是，那位飨灵始祖的愿望是要给飨灵创造一个能自由活着的世界，而后尽管做法疯狂，他还是在人类灭亡之时完成了这个心愿。即使是西湖醋鱼的记忆里，“他”也是带着释然的心情离开的。

　　可要说这力量真的是休眠将近两千年，偶尔醒来一趟就落在他身上，麻小也不太信——偏生这力量的继承人是龙纹殿的少族长，偏生他有一个有那样灵力性质的母亲，偏生他在当世有最尖端灵体研究的地方出世，偏生他就有那个条件接受最好的照顾，把那股会将常人的身体扯烂的灵力驯得服服贴贴。

　　这些条件，哪怕差上一分一毫，都会让“麻辣小龙虾”成为存活时间最短的特型。

　　“怎么你很在意这个？”香辣龙虾蹙眉道。

　　“是。”麻小道，“这次去玉京，看了北京烤鸭的过去，我总觉得我那个‘前辈’就跟烤鸭的前辈一样，想告诉我点儿什么。”

　　“……”香辣龙虾沉默了一阵。有那么一瞬间，麻小以为父亲要说他瞎想了。可后者好像借着沉默压下了原先的想法，道：“其实你也算继承了那个‘前辈’的心愿。”

　　“嗯？”麻小十分惊讶。

　　“就我们查到的东西而言，当初的麻辣小龙虾不是一时兴起灭亡人类，而是要放飨灵自由。”香辣龙虾看向北方的天空，“现在人类是没有了，可蛇君一脉的堕神再这么扩张下去，飨灵还是要糟。而你……”

　　麻小沉默了一下；他确实是个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与堕神对抗一生的“兵器”，所有的训练、学识还有回到天城后的所见所闻，都让他对自己这一使命毫不动摇——甚至因此与父亲渐行渐远，导致了后来那场引爆一切的“内乱”。

　　他心里突然一动，好像就快抓到什么关键——

　　“不论如何，在天城是你赢了。既然已经带着龙纹殿走上这条路，就不要多想。”香辣龙虾面不改色地把这不太愉快的话题继续下去。

　　这话茬儿让麻小心里有些堵，索性问到：“老爹你早就知道蛇君不安好心，为什么在天城里还要那么做？——是因为我吗？”

　　“……”香辣龙虾看了麻小一眼，笑了一下，背过身去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北京烤鸭那个父亲一样？”

　　“你当然不是那种混账——”麻小几乎要发火了，却在看见香辣龙虾单薄的背影后立刻收声，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一直以为您想把龙纹殿摘出来。可是您后来应该也看出来了，上杉千濑只是在等一个时机拔掉我们。”

　　香辣龙虾背对着儿子，半晌才道：“我当初避免开战，就是想避免有一天要面对现在这些问题。堕神……不管是数量还是武力，都超过飨灵，蛇君一脉可以用青伞随意运兵，一旦开战，他们可以把任何地方变成战场，全耀州没有前线后方，所有平民都是人质。开战了龙纹殿可以独善其身，可当首领是另一回事。”

　　“没有后方，粮食、武器、药品、住所都没有保证；耀州太大，通讯也落后得很，调兵救援都是问题。而蛇君一脉不需要吃喝，不知疲累，这是一场打起来胜算很小，打赢了也没有意义的仗。一旦输了，谁挑起战争，谁就是千古罪人。我本想等着天子书院来破脸，没想到最后还是你站上了那个位置。”

　　平民的问题，也是麻小已经发现了的最根本的问题。哪怕是全耀之州的特型飨灵联合起来杀了所有傀儡师，平民也无法在成群结队的小堕神潮中存活。蛇君只想要这个古老国家的土地，其他一切都不在乎；而神言教那一帮子飨灵正是想杀光所有平民，提前完成灵力收束，让飨灵重归人类纪元的形态。

　　耀之州不乏拼上一切夺得自由的勇士，也不乏只想贪图安乐到最后的小人。等到敢打的都死光了，剩下那一批会作何选择，麻小已经在北京烤鸭的历代记忆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自己连带着整个龙纹殿都推上风口浪尖，成则名垂青史，败则遗臭万年。

　　然而香辣龙虾又说到：“但我想，也许你的选择才是对的。”

　　“老爹？”

　　“蛇君屠了夙水、无庸、伴京，若是为了震慑，根本不用大张旗鼓放给全耀州看。像在天城那样，由着谣言乱传，不也压了四年么。他这么做，哪怕是原本想投降的飨灵也不会心存侥幸。为什么前面四年蛇君一族表面上客客气气，天城一出事，他不去分化飨灵，而是急着翻脸？我只能猜，蛇君想在耀州布置一个局，而你打乱了一切。”

　　“这也太……”麻辣小龙虾觉得这一切实在毫无根据，然而回想起堕神的种种作为，隐约觉得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在天城，你本来是身处绝境……”香辣龙虾转身看着麻小，却像是在看那个被抓进牢房打得浑身是伤的儿子，“最后能用那种手段扭转，实在是精彩。为父还是觉得如今的局面是死局，但如果是你……就算没路，你也会开一条出来。”

　　麻辣小龙虾讶然地看着父亲，香辣龙虾则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麻小突然意识到，这些天自己投身在第一线，而父亲成了空壳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留在那间折磨过他的牢房，一切想如同他幼时那般说出的鼓励，也根本就说不出口了。

　　那件事就非得一直卡在他们中间吗？

　　他忍不住抱了一下父亲；香辣龙虾立刻全身都僵了，呵斥道：“做什么！没个正形！”

　　麻小仿佛恶作剧得逞似的一蹦老远，看了看天边，收敛了没正形的笑容，召唤出自己的虾螯：“老爹，听了你这句话，我觉得我觉醒就是为了给飨灵开条路出来——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香辣龙虾脸色一变，也跟着看向同样的方向——那股从玉京传过来的堕神气息，连他这个空壳废物也能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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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大跳跃之前的最后一战要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