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契之天城旧事》子非凰

46、归还

　　麻辣小龙虾问出这句话时，战场已是尘埃落定。暴食们无一不是肢体残缺，摊在地上只剩下了身体暴死后留下的抽搐。飨灵这边虽然也有受伤，可与这敌人的强大比起来，打出这种战果，堪称奇迹。

　　西湖醋鱼神色复杂：怀念、惊讶、喜悦……她沉默着，直到隐约传来的呼喊声打破寂静。

　　“好多熟悉的气息……那就是您的‘家人’吗……”她笑着眯起眼睛，任由泪水划过脸颊，变成晶亮的珠玉，“您分明不是个噬灵，却有，可以追上首领的潜力……还有那位年轻的盾兵……与远古时的那位英雄不分轩轾……”

　　“除了噬灵，难道真的还存在一条飨灵复兴的路吗……可是现在的你们，还不是云雾的对手啊……”

　　“你老是往坏处想啊，西湖醋鱼。”麻辣小龙虾看着她的灵体慢慢被鳞片覆盖，“那个神言教的创始人迟早会跟我们对上，到那时可不会再输了……”

　　“首领也经常这么说呢……不过，您比首领……更宽容啊……”西湖醋鱼把手拢在胸前。

　　“你要走了吗？”麻辣小龙虾感觉到一股源自魂魄深处的悲伤。对他来说，西湖醋鱼不过是帮助神言教、打伤他同伴的敌人。也许缇尔菈的第一个飨灵真的有那么一小部分在一代代特型中传承着；那遗留下来的并不是灭绝整整一个种族的疯狂，也非积累了五百年的愤恨。

　　那只是失去兄弟姐妹时的悲伤。

　　西湖醋鱼的身体开始放出萤光；那把被打落水中的明灯也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从鱼尾开始，西湖醋鱼的身体渐渐幻化成光点，往水中的明灯飞去。

　　“啊，请不要伤心……”西湖醋鱼温和地笑了，“在变为游鱼之前，我将看到最后的故事……”

　　在鳞片蔓延到脖颈之前，西湖醋鱼的身影完全消散了。

　　“真是意外的收获啊……”麻辣小龙虾给蟹黄做了简单的包扎，将他背起来，道，“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喂，鱼香？鱼香？”

　　鱼香肉丝有些走神；不如说，她知道飨灵的真身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听到麻小唤她，她猛地一愣，才道：“啊。好。你的族人好像来找我们了，先跟他们会合吧。”

　　找过来的确实是麻小的亲卫队。见到四个飨灵从树林深处现身，他们皆是松了口气。

　　“族长！”麻十三走过来想接过蟹黄，麻小摇摇头，看着这为数不少的族人，问到：

　　“怎么都来了？营地那边没问题吗？”

　　“营地那边平安无事，地上和水里都安排了岗哨。”麻十三道，“只是岛上突然传过来堕神的气息，族长您又进来了好几个钟头都没消息，我们便进来探看。您的伤？”

　　“几个钟头……”麻小抬头看天，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

　　“是我的血啦——”蟹黄小笼包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喂，我救了你们族长哦，以前抢你们货的事就不要计较啦！”

　　“蟹黄你大——”麻小忍无可忍，话到嘴边想起蟹黄最亲的就是他那村长爷爷，还是强行改口，“——你脸皮能再厚点儿么？！”

　　“就算没救你的命，不也救了你的脸嘛。”蟹黄的声音低了些；他把头放在麻小肩上，似乎终于开始感觉到疲惫，“一族之长总不能裹着满头绷带到处走……是吧……”

　　麻小叹了口气，低声道：“想得太多可不好……”

　　回去的路倒是很快便走完了。麻小把西湖醋鱼的事蛮了个严实，只说岛上发现了几只变异暴食，已经被他们料理干净。蟹黄还真被安顿到了秋刀鱼那间病房。秋刀鱼早就睡足了觉，此时正醒着，见蟹黄两条腿都伤得不成样子，立刻用眼神询问着。麻小低声道了句“没有大碍”，示意他明早自己去问。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却也心绪不宁，连伤都懒得料理，只是解开了外套口子，走到甲板上吹风。星辉漫天，万籁俱静，却有一个妙曼修长的身影先他一步，立在船头。麻小看到那身影，顿时一愣。

　　那身影，真是像极了他在千年前的记忆碎片中见到的那位——那陪着“他”到最后的、至死都没能回到家乡的女子。

　　“喂。”他打了招呼，“辣条。”

　　辣条回过身来，见了他的神情，不禁蹙眉道：“你怎么了？”

　　这一回身，辣条的身影真的跟那两千年的女子完全重合；麻辣小龙虾只觉得一颗心都揪了一下，而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他无端地想起来，那个女子是死在混沌漩涡里的；辣条这个种族根本没有得到来自远古的传承，眼前的特型飨灵也不会像他一般，继承了一些两千前的碎片。

　　辣条见麻小直勾勾盯着她，心思却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禁又是疑惑又是好气，当下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一根虾须便是一扯。麻小立刻闷哼一声，捂着脑袋蹲到地上，半晌才道：
　　“你干什么！”

　　辣条松开虾须，笑吟吟地俯身道：“你三更半夜不赶紧休息，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怎么，这次去岛上撞见的，不止是堕神吧？”

　　“啊，是啊……”麻辣小龙虾揉着脑袋站起身来。他突然很想跟辣条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他也这么做了。

　　两个飨灵在月色下吹着风，一个说着，一个听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麻小终于说到那活过两千年的飨灵如何幻化成光点，重新沉眠在死水湖底。

　　“真可惜，没能跟你们一起去。”辣条嘴上这么说着，却不见任何惋惜模样，“倒是我们两个，两千多年前居然也是同伙，该说是巧合，还是注定的呢？真是有趣极了……”

　　麻小微微有些不舒服，脱口道：“那不是你。”

　　“也许就是我呢？”辣条撩了撩鬓发，“既然辣条这一族还是传承了下来，那就证明，那位前辈还是有什么留在了这世上呢。真是可惜，我好像看不到两千年前的事。”

　　“辣条……”

　　“放心，作为同伙，我不会死在你前头的。”辣条突然道，“我可是手脚都烂了还能从魔窟里爬出来的，就算灵力比不上，也会比你们这些不惜命的疯子活得久。”

　　麻小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惜命？第一次合作就对着心脏直接送药的是谁啊？”

　　“没办法呢，跟着某个把勇气针剂当饮料的家伙，不由自主地就拼起命来了。”辣条冲他眨眨右眼，语气轻快，“我倒是没想到，那个顾头不顾尾的家伙，还会为了家人之外的家伙胡思乱想呢。”

　　麻辣小龙虾颇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抗议到：“喂喂，我没那么冒失吧！”

　　辣条笑笑，却转移了话题，道：“你刚才说，鱼香有点不对劲？”

　　“嗯。”麻小正色道，“她好像早就知道了噬灵的真面目；北京烤鸭那家伙肯定脱不了干系。不过，我想，她一定是从两千年前的记忆里知道了什么，变异暴食也没让她集中起来。”

　　“莫不是两千年前的京爷也是个不要命的？”辣条思忖着，见麻小不太理解的样子，解释到，“鱼香那个家伙史书读得多了也见得多了，真有什么让她操心的事，十有八九跟京爷有关。”

　　“那个老家伙还能出什么岔子？”麻小表示不信，“除了断我们龙纹殿的商路，我还真没见过北京烤鸭在什么事情上失败过。”

　　“就是因为不会失败才担心。”辣条道，“你该比我清楚吧？京爷看起来一副沉稳的样子，为了耀州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算了，明天再问问他们吧。”

　　“为了耀州……”麻小眯起眼睛享受着夜风，“他也算是稀罕。话说回来，辣条，若是你在林中，西湖醋鱼那个问题，你会怎么选？”

　　“我？”辣条一愣，随即认真思考了一番，道，“还原后的世界太无趣，我当然是拒绝。”

　　麻小有些诧异，道：“只是因为有趣？”

　　“是，也不是。”辣条轻笑一声，“成为特型之前，我是个连牙齿都需要用上才能活下来的家伙。血亲之间也会相互厮杀，弱者抱团取暖，我这样弱小的飨灵也有机会成为特型，但不是强者也能度过精彩的一生。这片土地上有诸多丑恶，但千年来总会有傻瓜拼出性命，保护素不相识的飨灵，托他们的福，我才走到今天。那个所谓的‘还原’是要牺牲掉所有的普通飨灵吧？那时候，这片土地不会再有那些傻瓜的容身之所，该是有多冷清呢？”

　　她朝麻小挤挤眼睛，仿佛是在说着什么趣事：“我不讨厌噬灵，但他们若是打的这个主意，那便是我的死敌——不过嘛，现在也没两样，毕竟他们那帮家伙想联合堕神，夺走这片土地呐。”

　　麻小看着辣条，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释然。他能感觉到，辣条应该是厌恶亲族的，没有兄弟姐妹，也不像北京烤鸭那般对天下有异乎寻常的责任心。即使是这样的她也没有对神言教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只是因为想保护这片弱者也能生存下去的土地。

　　那是他从没体会过的立场，听上去，也很有趣啊。

　　“又多了强大的敌人，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他最后只是调侃着。

　　辣条道：“总归是敌人，一起做掉了事。啊，说起神言教，京爷让我提醒你一声……在夙水时，竹筒饭似乎想活捉京爷。这一伙飨灵以前拿飨灵的灵体试验，现在已经盯上特型飨灵，你以后小心点儿。”

　　“有这事？”麻小拢了拢风衣，“看来神言教的实验有了新进展。去休息吧，明天有得忙了。”

　　有关于“理由”的对话也就这么结束了。麻小与辣条都没注意到，当他们回船舱时，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静静伏在桅杆上，熄灭了那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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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过度，照例甩麻辣碎片，然后就要到京爷的主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