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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为君之故游八方 ...

  •   当今官家年少尚未继位时,朝政几乎由当时的皇后——后来的章献太后刘氏把持。那时,朝廷中人心浮动,不少言官都不满皇后独揽大权。其中,昭宣使周怀政伴在皇太子赵祯身边多年,一心欲扶持太子早日登基,对此尤为不满。
      约在十八年前,周怀政密召客省使杨崇勋、内殿承制杨怀吉等,阴策谋害鹤相丁谓,欲逼真宗皇帝禅位太子。后因二杨告发,真宗与章献太后震怒,周家被判满门抄斩,险些连累太子被责,幸有忠臣李迪劝谏,才使真宗皇帝打消了念头。
      “周怀政有一义女名叫周怀敏,当年以伎子之身进宫,精于骑射,尤擅用箭,深得当时的皇太子宠爱,周怀政谋逆一案事发后,周怀敏逃离皇宫,流落江湖。奉章献太后命,开封府与刑部的联手通缉此女,要捉她归案受审。”
      陆欢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当年那桩谋逆案,唯有提到周怀敏“尤擅用箭”四个字时,眸中恨意更灼灼。
      孙知鱼忍不住问道:“此事与巨阙有何关系?”
      陆欢寒声道:“当年周怀敏如何逃得过开封府与刑部的天罗地网?若非有江湖人暗中助她,她岂能逃到现在?那助她逃脱之人不但犯有包庇钦犯之罪,更有杀害捕快的恶行,其罪当诛!”
      沈三七道:“我懂了,那助她的江湖人便是手持巨阙的人了。”
      陆欢点头。“是。”他盯着周白川,一字一顿地道:“你阿娘是不是姓周?是不是叫周怀敏?”
      “你说谋反就谋反?你说通缉就通缉?海捕公文拿出来瞧瞧呀!”孙知鱼不服气地道:“就凭你红口白牙,谁知道是真是假?”
      陆欢也不多言,当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通缉令——那纸张早已陈旧泛黄,开封府的大印赫然在上,可不就是十八年前的通缉令么?
      孙知鱼顿时愕然——
      什么样的捕快才会把十八年前的通缉令随时揣在怀中?
      孙知鱼见陆欢神色凶狠,周白川却一言不发,心里更偏向周白川。他自小就有些反骨,最喜欢拗着别人的性子来,因讨厌陆欢,打心底就盼望他猜忖的都是错的——便是对的又如何?难道一个周怀政谋反,天底下姓周的就都该死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
      孙知鱼听陆欢说得头头是道,难免半信半疑,自己没法反驳,顾盼之下,灵机一动,便立即一指白玉堂。
      “那把剑先给五哥与展大哥看一眼!”孙知鱼明眸一转,狡黠道:“这儿谁也没真正瞧过巨阙,都是凭着自己的猜测胡乱想出来的。捕快哥哥,你那图纸下笔潦草,只瞧得出大致形状而已。”
      他有意拉沈三七下水,又转头诱道:“沈廨院主,你可敢拍着胸脯保证,白川儿的这把巨阙就是真的么?”
      “这……”
      沈三七生性谨慎多疑,凡事若无万全把握,并不愿轻易承诺。况且,他对这把剑的真伪确实有些疑惑。
      “只觉得有些吻合。”
      陶望北等人都没料到孙知鱼居然有此无赖一说——可仔细想一想,陶沈二人都开始沉默不语。若这把剑是真的,恐怕丁月华也要惹上麻烦。可剑若是假的,不但少了个情敌,丁家与周白川的麻烦也都迎刃而解了。
      丁月华笑容有些奇异,当真依言把剑递给了白玉堂。
      “五当家,南侠,请——”
      陆欢皱着眉。
      白玉堂从丁月华手中取过剑,未细看时先与展昭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眼,心中暗道“果然如此”,这才不紧不慢地把玩了一会儿。白五当家随手屈指,弹了弹剑身,这才懒声慢道:“模仿得再相似,到底是鱼目比珠。白某倒没亲眼见过巨阙,可一把流传了千年的古剑,绝不会这样温和。况且,巨阙乃天下至尊,轻轻挥动便剑气纵横。此剑虽好,比起巨阙,仍是逊色许多。”
      不必展昭自己说,白玉堂已知道那日展昭为何会如此在意周白川了。准确地说,展昭在意的是周白川的佩剑。巨阙既然是展家的家传之物,展昭小时候自然是见过甚至把玩过的——展远道虽然不常在家,可不常在家就意味着他确实曾经在家。
      展昭喟然低叹,点了点头。
      “白兄敏慧。”
      周白川见他们一眼就瞧出了端倪,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又似乎有些犹豫,脸涨得微红,没有立即开口。
      陆欢待听到白玉堂一口断定“巨阙”有假,神色骤变!
      孙知鱼得意地笑了起来。
      “哎呀呀!我就说嘛,白川儿不过是个西夏牧野的少年,他阿娘自然也就是个寻常的牧民女子,哪里来的什么巨阙名剑。”
      陶望北很替他松了一口气,但周白川依旧没有开口。
      “两位好眼力。”
      丁月华被白玉堂指出看走了眼,就意味着她被周白川欺骗了,可她的样子看起来非但不羞愧、不恼怒、不生气,竟然还有几分悦然之意。
      展昭忽然开口。
      “丁姑娘。”
      丁月华闲慵轻缓地道:“南侠请讲。”
      展昭道:“听闻丁姑娘性喜名剑,时常埋头古籍卷帙之中查阅名剑踪迹,诸多好剑更是经手无数,对各色古剑颇有见地。以丁姑娘的慧眼如炬,这把剑一拿出来,丁姑娘就知道是假的了吧?”
      若说丁月华看走了眼,展昭傻了才信。
      如今听了陆欢之言,展昭心中复杂难言——眼见陆欢所言不虚,那么,当年那个帮助周怀敏逃脱官府的追捕并杀了官差的人,恐怕就是他爹了。这与蒋平给白玉堂的消息分毫不差,料定丁月华也不会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为何她还对巨阙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当真不怕平白就惹祸上身?
      “今日一早,周少侠带了这柄剑到了丁家庄。庄丁听闻他有巨阙,回禀于我,我便见了。”她早就吩咐过,若有人以巨阙之名求见,无论对方来历如何,都须禀报她知。“诚如南侠所言,我确实一早就瞧出来了。”
      一直凤目含笑的沈三七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解——明明是一把伪造的巨阙,为何丁月华的神态如此异样?
      周白川看似一团稚气,竟十分沉得住气,到了这时候,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丁月华柳眉微扬,仿佛心情变得更好了。
      “我看出来了,不代表我对周少侠的剑毫无兴趣。”丁月华抚摸着剑身上的纹路,唇角的弧度有些奇异:“这剑虽是仿造的,可却仿造得十分高明。剑身上的纹路,剑鞘的样式——真难以相信,竟然可以仿造得如此完美,几可以假乱真。是故,纵然我已看出它是伪造的,仍然想一睹为快。”
      白玉堂斜睨了一眼展昭。
      陶望北看向周白川。他见那少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恐他小孩子心性,先是被陆欢惊吓了一番,后又被白玉堂当面指出拿了一把假名剑来拜会丁家,颜面受挫,郁结在心,就有些不忍。陶望北本就是个心肠慈软的大夫,年纪又足大了周白川十岁,包容之心更甚,不禁柔声抚慰。
      “周少侠自己也不知吧?我观这把剑,仿造得实在逼真呢。”
      沈三七心思极快,他见丁月华对周白川毫无冷眼,只暗暗猜忖:“丁月华似乎对巨阙或对这孩子另眼相待了。纵被他拿了把假巨阙一骗,竟也不恼。”他又想到那日仔细听过的来自邓彪的禀告,眉头皱得更紧。
      无数念头在沈三七心中盘桓多次,然而他凤目一转,仍旧盛着两汪无害的笑意,目光脉脉,语气和善。
      “虽是假的,亦是一把难得的好剑。古人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倚’,如今证实这是把假剑,反倒洗清了周少侠的嫌疑,岂非也是福运?”
      沈三七拾起被丁月华放在桌上的“巨阙”,向丁月华温声道:“依在下愚见,周小哥儿年纪小,并非有意欺瞒丁姑娘。既如此,招亲之事,就此作罢,周小哥儿权当是来丁家为老夫人贺寿的,岂不是好?”
      陆欢忽然沉声道:“丁姑娘,你若没亲眼见过巨阙,又岂会知道这把剑仿造得天衣无缝?”此言一出,除白展二人外,众人都诧异地看过来。
      这人……
      什么意思?
      被这样质问,丁月华依旧泰然自若,浑不在意。她将那把“巨阙”剑利落地回鞘,好好地放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道:“陆大人舌灿莲花,真不愧是公门中人。”
      陆欢不理会她的讽刺,只质问道:“丁姑娘为何知道?”
      丁月华哂道:“陆大人,我听闻若做惯了捕快,久而久之,就是好好的人,也要生出疑心病来。我从前不信,今日见了陆大人,才知此话竟然不假——你问我为何知道?”她剔眉一笑,神情傲岸自诩。
      “一,我丁月华七岁学剑,因家世之故,多少名剑尽在眼中,这点眼力自是不缺,白玉堂能看出来的,我岂会不知?陆大人未免太小瞧我。二,芦花荡中人人知道,我丁三娘子心慕巨阙多年,日日研读典籍,查阅记载,如痴如醉,这些书,莫不是白读了不成?”丁月华啜了口茶,又轻笑道:“想来陆大人虽出自神剑门,必是因为公务繁忙,无心学剑,故而对剑道,知之甚少啊。”
      陆欢皱眉道:“我并非神剑门弟子,只是与其门主交好,借了龙渊一用。”
      言下之意,他之行止,与神剑门无关。
      丁月华讥笑道:“那就更难怪了,怨不得陆大人疑我,原来并非同道中人——想来忙着审问抓人的陆大人,很少有时间读书了。”
      展昭听了,始知那日在江面上,为何蒋平听说处理械斗之事的人是丁月华就觉得麻烦——如此伶牙俐齿,分毫不让,可不是麻烦么?
      那天换了白玉堂来,敢情丁月华还是嘴下留了情的。
      她这番话在情在理,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就是陆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周白川此刻仿佛是认了白展二人的论断,不再争辩巨阙的真伪了。
      似乎这真的是一次因名剑而起的误会。
      陆欢一腔郁气缓缓吐出,只生硬地道:“在下误解了丁姑娘,抱歉。”他说完,仍冷冷地道:“不过,正如在下所言,巨阙虽好,却是个烫手的山芋,丁姑娘还是小心为好,莫叫人连累,还不自知。”
      丁月华眉目盈盈地道:“多谢陆大人警示。”
      正在这时,门外忽有人高声道:“三小姐,有事容禀!”
      “进来。”
      门外走来个庄丁,就站在一楼,清朗道:“庄外来了个生人,说是开封府的捕快,名叫马汉。他说有急事,要见陆大人。”
      陆欢一愣。
      丁月华也有些意外:“陆大人?”
      “他是我的同僚。”
      陆欢立即道。
      丁月华点头,便朝那庄丁道:“放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武生打扮的青年走了进来,身上全无兵器。他见了这许多人,神色未怯,大步流星地赶到陆欢的身边。陆欢朝楼梯口走了数步,那叫马汉的捕快才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马汉说得戒备,众人又自视甚高,故而刻意没有听了去。
      陆欢听了马汉的消息,立即大踏步来到丁月华身前,寒声道:“丁姑娘,我本是为调查巨阙一案而来,既是误会,在下就不打扰了。招亲一事,原就是情非得已的下策,在下门户寒微,无意高攀贵府,还请丁姑娘见谅。今有要事,在下须先行告辞,打扰了。”
      孙知鱼拍手笑道:“好极了!丁姐姐,快把他借来的剑还给这位捕快哥哥吧。若将来不小心弄坏了,人家原主怪他,恐他还要赖在姐姐头上呢。不过,捕快哥哥这样大的威风,想来是不会把旁人放在眼里的,对么?”
      马汉听他言下之意甚是不堪,忍不住讽道:“你这小子,说话恁地刻薄,没有爹娘教你礼数么?”
      孙知鱼勃然大怒。
      “呸!你说话这样自以为是,前因后果都没听到,就妄下论断,简直又坏又蠢!最好是一辈子生不出孩子不用教,我真为你未来孩儿的礼数感到忧心!”
      “……我的孩子,不劳阁下费心。”马汉不禁咕哝一声:“娇蛮无礼耍横,怎么似个女孩子样。”
      白玉堂却听蒋平说过,因孙知鱼父母乃师徒相恋,曾多次遭人背后耻笑奚落,孙知鱼平生最厌恶旁人拿他爹妈说事。马汉这句“没人教”,可不就是撞了孙知鱼的忌讳。
      陆欢对马汉摇了摇头。
      马汉就不说话了。
      丁月华知陆欢之意,立即吩咐丫头取了龙渊剑还给陆欢:“原物奉还。陆大人不必介怀,招亲之事,来去自由,无须抱歉。况且——”丁月华嘴角微微翘起:“似陆大人这样的威风气派,丁月华亦不敢比肩,只怕哪日不小心惹祸上身,就要把牢房当闺房住了。”
      陆欢连还口都不愿意,取了剑,旋即带着马汉离开了丁家庄。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去。
      这一次观剑,陆欢主动退出招亲,周白川的名剑已证实是伪造的,自然不能再与丁月华比试。如此一来,只剩下陶望北、沈三七与孙知鱼三人了。
      孙知鱼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其他权当是热闹一场,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丁月华放下茶碗。
      她转过头,精致的银饰轻轻晃动,发出悦耳的声音来。丁月华今日着深蓝彩绣的百褶裙,裙角铺陈开山花烂漫,飞跃着连绵横山中灵巧的一只雀鸟。
      可雀鸟哪有她的深沉?
      沈三七凤目中笑意渐渐敛去,忽对此行势在必得之事,失去了几分把握。
      “这就完了?”
      丁兆蕙见丁月华送客至丁家庄旁边的晴柳别庄,截下了展昭。见妹妹带着几位客人走远,才对展昭笑道:“如今观剑已毕,展大哥酒是不能喝,不过,随我去见一见我娘吧?”
      白玉堂倚在门边等展昭,听了这话,眉头一挑。
      展昭暗忖:两次都到了丁家,却不曾拜会过丁老夫人,确实有些失礼。
      “白玉堂?”
      丁兆蕙见展昭转头叫了一声白玉堂的名字,猜到他的意思,故意对白玉堂道:“要么你先回陷空岛吧?我领展大哥去见见我娘。”
      白玉堂刚想一起去见丁老夫人,瞧见展昭的目光,心中一动。
      “记得路吧?”
      展昭失笑:“这是自然。”
      白玉堂干脆地点头:“那你自己回去。”说完,他与丁兆蕙招呼都不打,潇潇洒洒地转身离开了。
      丁兆蕙道:“怪了,以前他最喜欢跟我抬杠,这次怎么如此听话?”
      “他不耐烦等而已。”
      展昭目送白玉堂远去的背影,唇边笑容沉静谧然,这才跟着丁兆蕙向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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