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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款言温语谈机锋 ...

  •   “为什么?”
      说这话时,白玉堂和展昭已经坐到了丁家的花厅中,各自捧了一杯茶——喝着别人家的茶,品评着别人家的小姐,白玉堂的神色倒还十分坦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展昭想了想,才道:“丁姑娘庄静秀美,天人之姿,身手也好,丁家又是松江府唯一可以与陷空岛媲美的地方,自有许多人爱慕追求。”
      “天人之姿?”
      白玉堂掀了掀眼皮,唇角有些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对丁月华的评价真不低。”他仿佛只是随口调侃一句,就换了话题。
      “丁家目前收到的庚帖中,已经有平江陶家的陶望北,岭南般若庄的沈三七,长江盟秋水长天一派的少帮主孙知鱼,还有北武林神剑门的陆欢。”八荒名剑本就难得,丁家消息一出,居然能陆续冒出四把来,加上丁月华的湛卢,真当得起一句剑中盛会了。
      展昭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丁姑娘在江面上颇负盛名,长江盟秋水长天一派对她有意是在情理之中。神剑门以剑立派,冲着八荒名剑而来也可以说得通。但不知平江陶家与岭南般若庄为何而来?”
      陶家是江南杏林世家,偶尔研究毒物,也以治病解毒为主,门中弟子向来也不以武功闻名,剑法更没有听闻有何过人之处——
      实际上,陶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家传的剑法。
      至于岭南般若庄,岭南去松江何止千里,两方从没有来往,般若庄这次居然也派了弟子前来求亲。
      “岭南般若庄的来意我不知,不过,陶家为什么来我明白。”
      “请教白兄?”
      白玉堂似乎对展昭的“请教”特别受用,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平江陶家与丁家本没关系,不过,我听大嫂说起过,二十几年前,丁老夫人嫁到丁家还没几年,那时丁兆兰、丁兆蕙的父亲还在家。”
      自太祖皇帝以宋代周,朝野民间各种气象俱是一新。太祖皇帝赵匡胤勤俭敏慧,于治国上颇有天资,更有能臣赵普等人辅佐,君臣相得,国力日强,再不需与佛争利,自然一反周朝旧政,对佛事不加贬抑。况且太祖当年黄袍加身之日,家中老母幼妹曾得寺庙僧人庇护,方保平安,故而有宋一朝,佛道兴盛,便是闺阁女子,亦有许许多多信众,尤其是富贵人家,更是不绝。往往许多夫人小姐,若是学佛,就在闺中讨论佛事,或借通家之好,结成佛友,这也是因女子不便常去寺庙的缘故。
      丁老夫人自幼随母亲学佛。一日,老夫人午后休憩,梦见僧伽引诣废寺,她茫茫然经行殿廊下,抬头见梦中见僧伽像坏偃于壁,像身金彩晦剥,手足损堕,不由伫立嗟叹良久。再望僧伽眼眸,则似有叮嘱修缮供奉之意。
      醒来之后,老夫人求夫君照着梦中所记故址,派人去寻,果真在平江城中寻到了一模一样的地方。后来老夫人就捐资修缮废寺,补缀诸缺,并取名宝月寺,叫丁兆蕙一番经营。而陶家是平江的望族,陶家的主母乃佛道中人,她是宝月寺主持圆照大师的信徒。这一来二往,两家主母时常走动,成了金兰之交。
      “这次陶家派人来,怕不是为了湛卢,而是为了与丁家的交情。”白玉堂轻轻一笑,“丁月华虽非老夫人亲生,却也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了十年。老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对这个侄女视如己出。有一年,丁月华陪老夫人去到宝月寺参禅问佛,与陶家的老夫人偶遇。诚如你所言,丁月华品貌出众,家世与陶家相当,这门亲事,陶家当是很中意的。”
      他说完看向展昭,却见展昭微微低着头,有些出神。
      那神情既不像是神游惬意,又绝非不快。白玉堂留了心,细细看了几回,倒仿佛觉得是一种迷茫怅惘之意。
      这可稀罕了。
      白玉堂只剔眉一哂,并不多问什么,转而说起了岭南般若庄。“其实,般若庄的来意也可一猜。”
      展昭回过神来,又是一句“请教”,温和如常。
      许是小时候落下的习惯,白玉堂有心逗他,懒散地靠坐在椅背上,戏谑道:“怎么好意思老叫南侠请教,这次换白爷请教你一回,有甚高见。”
      展昭哂道:“请教不可当,不过,白兄既然偏要听我高见,在下就姑妄言之。”
      “说吧。”
      白玉堂见他被自己勾起了谈兴,话多起来,眼中便闪过一丝笑意。
      “般若庄所图,不是名,便是利。一来丁家名声甚好,官府江湖两边都吃得开。二来,丁家叫般若庄眼馋的,恐怕还有这江面上的便利。”奉府内明文,松江府江面所有登记在册的商船、客舟、渔户等五百余船只,分作两路,卢丁南北两家各管辖二百余船。这样的势力,就是在长江的水面上,也很够分量了。
      而且,丁家还非常有钱。
      丁月华可谓集美貌、富贵、能力于一身,这样的女子招亲,只怕没几个人家不会动心。般若庄这样的门派,更是不会放过,这才派廨院主沈三七来参加招亲。
      “我猜,不止如此。展昭,你可知般若庄的来历?”
      展昭有些意外。
      “白兄可是另有高见?”
      这般若庄的来历倒也算不得什么隐秘。最早时,般若庄属于岭南长乐寺,用以打理田地财产、安排水陆道场、抚养孤儿、结交贵人等事。周立朝后,历经多年征战,国库空虚,世宗皇帝曾多次下令赎买民间的礼佛用具,为的就是融佛像铸铜钱,同时,对寺庙不再礼遇,朝廷不许寺庙逃脱土地、人丁税银,也不许寺院随意购置田产,以致天下佛道元气大伤。
      到了宋朝,时局一变,佛道又兴旺起来。
      到得太祖皇帝时,名僧广机到了长乐寺做了主持,长乐寺名扬天下,寺僧多达上千人。为供养寺僧,僧人广机便率领信徒成立般若会,请信众募捐,以壮力量。
      太宗朝之后,广机圆寂,长乐寺逐渐式微,般若庄得借般若会的力量,慢慢独大。般若庄独大之后,开始脱离长乐寺僧人的控制,收留了许多绿林盗匪,势力迅速遍布岭南、两广一带,遂成为沿海之地最大的门派。
      “装成个名门正派,骨子里的强盗样当谁不知道似的。这次比剑,丁月华要是输给了沈三七,可就真要倒霉了。”
      白玉堂懒洋洋地评价了一句。
      展昭只一笑置之,继续追问道:“般若庄的来意,白兄可是另有高见?”
      白玉堂无聊似的转动着一只空茶碗,权作游戏,边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日在江面上,我与你说过的关于丁月华爹娘的话?”
      展昭想了想,复述道:“丁月华的亲爹是戍守岭南各州郡的一个将军,与岭南诸州的酋豪颇有些交情,而丁夫人就是钦州细腰寨的一个蛮夷女子。”
      白玉堂目中微有诧色,随即隐隐有些笑意。
      “不错。”白玉堂一笑,转而说起岭南的风土人物:“岭南边陲与交趾国北部边境接邻,在交趾北部边境的山区,分布着许许多多的酋豪。其中有一个,据说是交趾李公蕴的旁支后代,名叫李纯风——知道李公蕴么?”他忽然问道。
      展昭叹道:“白兄果然见识广博。”
      白玉堂懒声道:“少夸我。不知道的话,白爷绝不笑话你——”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展昭分明听出了几分戏谑愉悦的味道。
      展昭眉眼微弯,低笑道:“在下虽比不得白兄博闻强识,倒也不至于孤陋寡闻。我只知道,当年黎氏苛政暴虐,李公蕴取黎氏而代之,是为交趾李朝的始端。”
      白玉堂睇向他笑:“贼猫。”
      展昭可算是想起了这茬,立即追问:“为何这样叫我?”
      白玉堂故意不答,只用正经话绕他:“李纯风虽是李公蕴的旁支后代,但他的先人早在黎氏王朝时就举家迁到了钦州,与汉人女子世代通婚。到了李纯风这一代,李家久居钦州细腰寨,成为交趾北部边境山区最大的一个酋豪,势力在岭南,不容小觑。”
      展昭心念电转,忽然问道:“丁月华与李纯风有什么关系?”
      白玉堂暗赞这贼猫果然聪敏,哂道:“我四哥曾在一次酒后说起过,丁月华的娘亲崔吱吱是李纯风的寨中子民,她小时候就在细腰寨长大,与李纯风自幼相识。李纯风很疼丁月华,曾把丁月华收作义女。”
      展昭恍然道:“般若庄势力都在岭南,想必更看重这点?”
      白玉堂点头。
      “小人么,无利不起早。”白玉堂又感慨道:“丁月华这妮子也算是万中挑一的出色人物,真是可惜……”想娶她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真的如展昭所说,是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来。
      不,倒是有一个傻小子。
      白玉堂忽的笑了笑。
      展昭也觉得十分惋惜,见了白玉堂这笑,茶也不喝了,对白玉堂摆出请教的姿态:“白兄,在下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要问就问,少啰唣。”
      展昭从善如流地道:“按理说,你与丁姑娘本是自小的近邻,陷空岛与丁家的关系,更是水上盟友。怎么我听你说起丁姑娘的归宿,一点都不为她担心?”
      昨夜展昭跟着白玉堂去陷空岛做客时,在酒桌上,还分明听见岛主卢方与二鼠韩彰追问白玉堂陷空岛是否要为他去丁家提亲。白玉堂口中说着丁月华要是输给沈三七就倒霉,可话里话外,展昭真是没听出来什么担忧之意。
      “担心她?”
      白玉堂摇了摇头,捧着空茶碗笑容灿烂得近乎妖诡。他越是如此,展昭就越好奇。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那边帘子一动,两人立即恢复了对坐喝茶的正经模样。
      “劳二位久候,三小姐送完客就到。”
      “无妨。”
      白玉堂正与展昭唠嗑唠得开心,倒不介意多等会儿。听见小丫头说“送客”二字,才与展昭对视一眼,问道:“不知丁姑娘送的哪位贵客?”
      小丫头没有犹豫,立即答了。
      “平江陶家的陶公子。”
      问罢两人并无其他吩咐,小丫头掩唇一笑,告退了。白玉堂则抽空给了展昭一个“白爷的八卦果然准确可靠吧”的微妙眼神。
      “陶望北来得还真早。”
      “有心自然早到。”
      门外忽有人接了这句话。那声音明快清冽,吐字俏煞,丝毫没有江南女子那种多情柔软的意味。听在耳畔,只觉得风过涛声起,一派疏阔清寒。
      正是不知几时过来的丁月华。
      她抱臂靠在花厅侧门廊边,朝白玉堂睇过去似笑非笑的一眼,开口道:“你们陷空岛的人来得倒有些晚。”
      说罢,丁月华略带探究的目光又在展昭身上稍作流连。
      展昭顺势起身,抱拳见礼:“不请自来,多有冒昧,望见谅。在下展昭,丁姑娘有礼。”他言辞温润,态度谦和,若诚心要博得谁的好感,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丁月华这才站直了身子,踱步向花厅中来,微微一让,各自坐下。
      “南侠么?久仰——”
      丁月华的坐姿颇为豪迈随意,她端起了茶碗却不喝,只抚弄碗盖,与展昭寒暄道:“去年我二哥曾说在杭州府与南侠偶遇,联袂管了一桩闲事,胸怀大畅,只憾未能邀君来庄中做客,哥哥们在家中叨念了许久。”
      展昭正要客气两句,就听见白玉堂抢先道:“原来南侠与人联袂管闲事竟是习惯,这爱好当真别致得很。”
      这话里明指的就是四年前,他与展昭在平江歌会上偶遇后联手管闲事的那段往事了。此时说起,有些突兀。展昭都不解其意,丁月华就更是不知。只是她从不把与己无关的事放在心上,听罢只一笑,问都不问,自不会接话。
      “白兄说笑。”
      展昭只能先含糊应付一句,又对丁月华说话,只依礼回避了她的目光:“丁二侠风采过人,在下亦难忘。只是当年有事在身,恨未能成行,辜负了丁兄的美意。”
      “今日既来了,就不算辜负。可惜我二位哥哥如今人正在杭州府备办寿礼,若他们在家,定要与南侠再把酒言欢。”
      “若遇见,当与两位丁兄一醉方休。”
      “适逢家伯母寿宴,南侠既在松江府,若是无事,不妨多盘桓数日,喝杯酒再走。否则我哥哥们若知道南侠来过,我竟不能留,只怕要责怪我这做妹妹的不知礼数了。”
      “固之所愿,多谢丁姑娘盛情。”
      眼看展昭还要再说什么,白玉堂利落地一拦,懒声慢道:“丁姑娘,白某今日前来,是奉家兄卢方之命,送还昨日邓彪船队争抢的网罟与双倍新鲜鱼虾,权作赔偿。我大哥还说,荡北那渔民伤药休养所费,俱由我陷空岛一力担待。至于邓彪,自有岛规处置。如今老岛主病重,我大哥难免顾不过来,管教不严,坏了规矩,还请丁姑娘见谅。”
      这事儿本该由卢方亲自出面。只是,一来如今陷空岛老岛主病重,卢方镇日唉声叹气,无心理事;二来白玉堂有心带展昭来丁家探听消息,便顺手揽下这档子闲事。
      “好说。只是陷空岛日后再收陌生船队,可要更谨慎些才好。”丁月华漫不经意地说一句,竟没有刻薄什么话,又问道:“老岛主还好么?”
      白玉堂难得温和地道:“多谢挂怀,他老人家心情安好。”
      丁月华低头喝茶,微微蹙眉。
      展昭看看白玉堂,又看看丁月华,作为“外人”,他很是自觉,绝不轻易主动开口。况且,这二人所谈论的话题,展昭确实不便插话。
      论说话的耐性,这三个人中,大约白玉堂是最差的。白玉堂的脾气,芦花荡中人人知道——五爷一好管闲事,二最怕无聊。“丁姑娘,听小丫头说,刚才你送的客人是平江陶家的陶望北。”白玉堂睨向丁月华,问道:“陶望北不是个大夫么,他会武功?”
      展昭一面留神细听,一面顾自喝茶。
      “天底下的大夫,也还须分江湖中的大夫与江湖外的大夫,恰好,陶望北就是江湖中的,会武功的那种。”
      “他用什么剑跟你的湛卢比?”
      丁月华动了动眉峰,目光似不经意落到了展昭身上。她平日不太爱笑,神色总是闲慵不动,便如深沉岸谷,任是谁都无法轻易看懂她的心思。唯有那种淡淡清寒之意,叫人不时心生警惕——
      白玉堂敏锐地察觉到了丁月华注意力的转移,立即戏谑道:“你中意他?可不巧的很,展昭就缺一把八荒名剑,可没资格参加你的招亲。”
      “是么?”
      丁月华竟然笑了起来。她睇了一眼展昭空空的双手,意味深长地道:“那可真是不巧得很了。”她的声音顿了顿,又轻缓道:“日后若有机缘,我倒颇想与南侠切磋一二。”
      展昭见过她的剑法,早年又听丁兆蕙说起过,心中一动,一直没再开口的他便应了一声。
      “在下亦如是。”
      “哎——怎好当着我面与南侠邀约一战?白爷与他尚且未得一战,若要切磋,丁姑娘也须等我与他打完才是。”
      白玉堂几次三番说着这样与展昭显交情的话,丁月华的表情终于有些惊讶的意味。
      “好。”
      白玉堂听她应下,才捡回之前那句问话:“这次丁家莫不是要把八荒名剑聚齐了吧?若是如此,白爷倒真想凑个热闹——陶望北用的什么剑?”
      他问得仿佛很随意。
      可始终不离八荒名剑。
      丁月华不禁端详着白玉堂。展昭听她半天没有答话,忍不住望向她。唯有白玉堂还是那般懒散无聊的模样,好像不知道自己的问话随意到有些刻意的地步了,依旧浑不在意地喝着茶,倒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故意还是天真。
      “纯钧。”
      半晌后,丁月华才道:“寿宴之日,白兄不妨也随卢岛主前来丁家喝一杯家伯母的眉寿酒。”丁月华支着下颌,眸光深沉:“赔罪你不乐意赶早,观剑却怕晚不怕早。五当家若对八荒名剑有兴趣,下次可要来快些。”
      展昭闻言,目中顿时微泛波澜——
      而白玉堂微睨一眼展昭,笑吟吟点头,放下空了的茶碗起身告辞:“丁姑娘既然这样说了,那白爷下次便赶个早集。”
      丁月华闻言心中不快,眉头一挑,懒得起身。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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