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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一样侠气百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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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鲸?”
孙知鱼站在岸边招了招手。
白玉堂与展昭跳下船,惊奇不已:“明天沈三七就要跟丁月华比武了。这个时候,你不留在别庄挤兑挤兑沈三七,来我们陷空岛做甚?”
孙知鱼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找谁也不找你。”
他倒不见外,亲昵地挽了展昭的手臂,笑吟吟的模样,边走边道:“展大哥,今日我娘来了,一是为了拜访陷空岛的诸位当家,二是为丁老夫人的寿宴而来。船上午就到了,卢大嫂要留我娘吃饭,我就在这儿了。”
这举止委实有些放浪形骸到不像样了,言行也太过亲密。
白玉堂皱眉看着。
展昭不惯与人如此亲近,但若直接推拒,也显得失礼。他不好怎样,只能微微站开些,温和道:“在下素日颇仰慕孙帮主为人,没想到今日有幸一见。”
孙知鱼觉察到展昭略微僵硬的动作,立即乖觉地放开了手,三步两步跳到他的面前,背着手倒步走在前头带路,神色自然:“真的么?我娘也很敬佩你。我说我结识了南侠,她叫我跟你多学一学,做个好汉。”
江岸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难为他这样走路,仿佛脑后生了眼睛,竟一丝不差。
白玉堂哂道:“白小鲸,你这么拐弯抹角的,想要做甚?”这少年是机灵,性子却也天真,心思不难猜。
展昭约略猜出一些,只笑道:“孙帮主过奖。”
白玉堂睨了展昭一眼,对孙知鱼一哂:“跟他学么?这是要临阵磨枪了?你这凳子坐不住的性子,能跟展昭学什么?”他低笑道:“展昭可是能夜半一个人在江岸边石头上坐几个时辰的泥菩萨性子。”
展昭不由微叹一声。
白玉堂自悔失言,勾起他心事十分不该,一时间神色微见懊恼。
其中曲折旁人概莫能懂。
孙知鱼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但他心思不在这上面,只继续卖力地表演:“哎呀,我又不是学展大哥的性子。”
“那你想学什么?”
“剑法呀!”
孙知鱼见他们主动提及这个话头,立即顺杆往上爬,亮晶晶的一双眼瞧着展昭:“展大哥剑法高妙,我若能得你指点一二,岂不是好?”
展昭失笑。
他正要说什么,白玉堂当先截道:“我道你今日怎么这样殷勤,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哪有人随随便便就要人教剑法的。要学剑,诚意须先拿出来,否则就是白蹭展昭剑法了。这次正好你娘在,拜师礼要不要行一个?”
孙知鱼见他一脸促狭,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的话,只问展昭。
“展大哥,你说好不好啊?”
展昭轻轻碰了碰白玉堂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逗小孩子,点头笑道:“孙兄弟若不嫌弃在下剑法粗陋,得空时互相讨教一番自然是好。”
白玉堂细细察觉他神色,松了口气:“江湖中,谁有资格嫌你剑法粗陋?”
孙知鱼欢叫起来。
“反正我不会!”
这边说着话,那头蒋平出来迎了,几人便一道朝聚义厅去了。卢方夫妇并陷空岛几位当家正与孙小婉喝着茶。
“想你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白玉堂自拉着展昭与自己的哥哥嫂嫂见礼。展昭跟着一一问安,目光旋即落在了孙小婉身上——那女子年约四旬,身穿蓝色大襟衫、下着龙裤,腰间系定青色斜纹的布褴,发髻高挽,露出额头,脸颊瘦削锋利,眼眸幽深,有一种江流决口欲倾未倾的隐忍味道。
“孙帮主,久仰。”
展昭忽然对她的目光生出一种异样感觉来。
孙小婉睇向展昭:“久违南侠之名,风采果然出众。”她站起来,又道:“我听你的口音,常州人士?”
白玉堂不禁看了展昭一眼——
“不错。孙帮主去过常州?”
孙小婉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从前曾结识过一位义士,就是常州人士。故此今日听了展兄弟口音,不免倍觉亲切。”
孙知鱼忙不迭在一旁道:“展大哥跟我们孙家可真有缘。”
陷空岛诸位当家都笑了笑。
孙小婉睨向儿子,训道:“不要成日放赖耍泼没个正经。你既能结识南侠这样的绝顶人物,就该好好向人家学一学。只盼你后日与丁姑娘比武时,若碰了石岩,不要懊恼使性子才好。”
她话语责备,口吻却很温和。
展昭心中有些尴尬,温声道:“孙兄弟聪敏灵巧,自有在下不及之处。”
蒋平连忙岔开话题。
“开宴了,入席吧。”
这顿宴席可谓宾主尽欢。一来为陷空岛与秋水长天的交情,二来为蒋平与孙知鱼的私交,陷空岛众人对孙小婉自然更亲近几分。
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渐渐松快起来。
孙知鱼与蒋平挽袖子踩椅子,猜拳拼酒,徐庆起哄不已。闵秀秀今年三十有四,二度有孕,再是豪爽,也不敢喝酒,她孕后体乏,腰腿酸痛不宜久坐,只陪着说了几句闲话,就被卢方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小婉妹子,我夫妇二人失礼了。”
“你我相识多年,何须如此外道,保重身子要紧,去吧。”
韩彰与孙小婉只谈些风物人情,不涉生意。他久历四方,见闻甚广,纵然嘴皮子不大利落,可还有白玉堂与展昭从旁拿言语点缀些,跟孙小婉也能说到一处。
“听闻韩二兄弟这次从山西回来,收了个小孩儿做义子?”
孙小婉问他。
韩彰的脸上露出怜爱而温和的神色——这样的神情,孙小婉与展昭只在一种情形下见过,那就是韩彰偶尔面对白玉堂的时候。
……唔,是在邓九如还没来陷空岛之前,韩彰面对白玉堂的时候。
“九如那孩子敏慧颖悟,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孩子。”韩彰平时寡言性淡,这会儿却是有些殷殷期盼之色:“孙大嫂,你想见见他么?”
白玉堂戳了戳展昭的手臂,闷闷地笑。
孙小婉自己也有孩子,如何不懂韩彰的心情,当即含笑:“正要见见这位小侄儿,我做伯母的,头一次见他。”
韩彰回身吩咐丫头。
“去把小公子带出来。”
“九如见过诸位叔叔、伯娘,问各位安。”
“好个机灵小子。”
那邓九如今年才十一岁,毫不怯生,模样有几分似白玉堂小时候,形容清秀,应答大人时口齿伶俐,眉弯眼笑,举止之间进退有度,仿佛是个公卿世家的小小公子,的确是个聪明孩子。
孙小婉赞了一回,给了一串金钱做见面礼。
展昭瞧得分明,那一串金钱整好十一个,串成个项圈子模样,正是平日过年时给的随年钱模样,想是孙小婉早就打听好了。
“有子如此,韩二兄弟好福气。”
韩彰往桌上看了看,那盛着桂花汤团子的碗中还冒着热乎气。他记得这孩子最爱吃那甜口的点心,就拿了个精致小碗,细细盛了一碗好的。
“回房当点心用吧。”
邓九如捧着小碗,仰脸甜笑:“谢谢义父。”
韩彰露出一脸受用的满足神色,摸了摸他的脑袋。白玉堂有些嫉妒:“二哥,他该睡觉了。大嫂不许他晚上吃甜的,说要坏牙。”
“你小时候也吃了许多,如今还不是一副白白的好牙口?”
韩彰不以为意。
邓九如笑眯眯地撒娇,转脸就在韩彰看不见的地方冲白玉堂做了个鬼脸——这死小子跟卢珍那小崽子一样的鬼机灵,性子却乖僻许多。岛上也有许多同龄的甚至更小的孩子,韩彰若多抱了、夸了哪家孩子一次,他必要做出些怪来,叫韩彰只疼他一个。
展昭见邓九如的口型是“才不要你管”,暗暗失笑。
“孙大嫂,我送孩子回房,失陪片刻。”
“韩二兄弟自便。”
“老五,陪孙大嫂喝两杯。”
白玉堂见韩彰抱在怀里还怕掉了似的把邓九如弄走了,故作幽怨地感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没在沙滩上。”
孙小婉和展昭都一笑。
“这话谁说的?不伦不类。”
“四哥说的呗。”
展昭笑了笑,默不作声地给白玉堂盛了一碗汤团子。白玉堂很给面子地接过碗,却眨了眨眼:“展昭哥哥,你知道我几岁?”
他竟可以自如地变换声线,毫不违和地掐出清脆的童音来,真令孙小婉赞叹不已。不过,展昭见过他更厉害的变声本事,早习惯了——四年前,在平江府歌会上,白玉堂曾经一人作两声,自唱自和。当时,但闻男声清朗疏阔,女声婉转柔美,天衣无缝,承转自如,展昭听得都有几分倾倒。
这个头筹,真是人人心服口服。
“我不知道你几岁,我就知道你现在应该挺羡慕九如有汤团子吃的。”展昭戏谑了一句,神色颇狡黠灵动。
白玉堂胸怀便略有安慰。
孙知鱼跟蒋平划着拳拼着酒还能赶上这趟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十分不给白玉堂面子:“白玉堂,你可真有出息。”
偏巧刚说完这句,孙知鱼不慎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就从椅子上滚下来了,摔得有点懵。
——他喝多了。
“现世报。”
白玉堂嗤笑道。
蒋平赶紧去扶孙知鱼,触手之间,只觉得他浑身轻盈,腰肢不盈一握,似轻云堆絮样渺渺飘飘,就连那驼色的围巾都显几分凌乱的娇憨来,心中一怔,不禁看向孙小婉。
“孙大嫂,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还好,胸口是平的。
蒋平觉得可能自己也喝多了,脑子有点拎不清。
孙小婉从容不迫地一笑:“你不知道他?从小只爱吃鱼,从不碰别的荤腥,能胖得起来我倒是觉得有鬼。”
“我们陷空岛的厨子最好,明儿给他补补。”
孙知鱼懵完之后,攀着桌子边沿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道:“有肉吗?我只爱吃牛肉——继续喝酒吗?我还能再干五百碗……”
白玉堂一脸嫌弃。
有顷,韩彰总算回来了。孙知鱼又拉着蒋平拼酒去了,孙小婉对自己儿子的窘态视若无物,由着他去。
再暖过酒水,韩彰陪着喝了第二场。
孙小婉问道:“九如那孩子,身世有些可怜?”
韩彰叹气。
“他本有个姐姐,大概五年前,叫淫贼花冲给害了。姐姐自缢而死,爹妈也没了。这孩子没个依靠,到处流落,行乞为食,后来不慎遇到个不起烂山的泼散货,是个拐带小孩的山西老酸人,假称是他老子,在道旁打骂他,甚是凶恶。我听了不忍,上前一问,那山西酸人诓我说九如这孩子是他买来的,花了五十两银子,养了许久,正要找下家卖了。我见孩子瘦巴巴可怜,就买下了,一问才知他身世——故此才说这孩子聪明,初见我就有望救之意,救下他后,言语也很有条理,是个心眼儿明白的好孩子。”
展昭前几日只知九如这孩子是韩彰偶然救下的,倒不知其中有这样的曲折。如今听了,不禁道:“那淫贼花冲死在平江府,真是罪有应得,作恶自有人收。”
白玉堂低笑一声,安安静静地吃着展昭给的那碗汤团子,没有说话。
孙小婉点头道:“不知是哪个做下这侠义之举,这法子适合贱人。当真是大快人心,替天行道。”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乖张的狠厉与快意。
展昭想起孙小婉的生平,心中低喟一声。
孙小婉又道:“九如这孩子遇到你,也是三生有幸。”
韩彰忽然道:“其实……在我带他回陷空岛的路上,曾遇到一对开着汤圆铺子的良善夫妇。那夫妇二人恩爱,小有家业,一生憾事只有幼子少时意外夭折,伤心多年,再无所出。听了九如身世,很愿收留,把他当亲生孩儿养着。”
“那你为何没答应?”
孙小婉声音微微扬起,也不像是真心疑问。
韩彰的神色在灯下显得尤为温和,一派肃然淡漠都化作了春风细雨:“我原是想的……那夫妇性子极好,与九如又大是投缘,他们有家有业,养个孩儿,正是四下里齐全,各自美满。”
孙小婉眉梢一挑:“噢?如何又未给得齐全呢?”
韩彰柔声道:“他选了我。”
展昭与白玉堂也是头一遭听到这个话,不由停了杯、住了筷,与孙小婉一道凝神细听。
韩彰缓缓道:“我说,我要走啦。他却摇头,叫着‘不要’。那个孩子抱住我的腿说,‘你要去哪里呀?我和你一起!我跟着你很好,叔叔在哪儿,九如去哪儿,我不要别人,我只认你,你别丢下我’,急得泪儿在眼眶中打转。”
他顿了顿,竟也有些红了眼。
“那时,我带着他游历也有小半年了。这孩子机灵聪明,轻易不肯信人、亲人,他那日一喊我,我就心软啦。”
“万一将来那对夫妇再有亲生孩儿,又或者是家遭变故,九如将如何?那时,我也不能时时伴他,倘或他因此再遭了什么磨难,我岂能不愧疚?”韩彰弯眉哂道:“左右一个好孩儿,难不成,我不能好好照顾他?岛中还有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珍儿十岁,与他年纪相仿,正巧做个兄弟。这一生,该他得的,父母叔伯、姊妹兄弟,我都给他,我也不要他有什么出息,只盼他一世都这样快活无忧,才不负我救他一场。”
好半晌,酒桌上默默无声。
孙知鱼与蒋平都怔住了。
“为人父母,概莫如此。”良久之后,孙小婉方悠长一叹:“韩二兄弟,到了今日,我孙小婉才彻底服你。”
韩彰反而不言,只淡淡地一笑罢了。
“我不是服你看重那孩子,出手相救,而是服你竟肯多想一步。”孙小婉仰头饮下一大碗酒,那江流决口欲倾未倾的隐忍眼眸变得更加幽深迷离:“江湖人,行侠仗义,往往一时热血的多,周全的少。”
她话中有极浓的伤痛之意,叫人不忍细听。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年的孙小婉,想起那个为了养家而含羞忍耻出门行乞的柔弱女子,想起那个泼皮无赖,想起那个给了银子之后再无别意的江湖侠士,想起那段冤屈,想起孙小婉流落在外时被行婆诱骗去庙宇淫窟中的悲惨经历,不由沉默了。
想得太多,慢慢就不愿再想下去了。
韩彰举起酒碗。
“喝吧。”
展昭端起了茶碗,吹了吹,并不喝,只捧着,静观场中。白玉堂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身子歪向展昭那一边。
“你瞧如何?”
他说的是场上正在比试的沈三七与丁月华。
那沈三七执掌了半个般若庄,的确有真本事。他与丁月华已走了二十招——俱是快招,打得眼花缭乱,比昨日正经好看多了。
丁月华的小雷霆剑法本就是以快打快的路子,以声势取胜。沈三七的鱼肠剑胜在灵动便宜。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话虽如此,短剑在近身搏斗时,可是占了大便宜的,正是险中取胜的好路子。
展昭看得微微皱眉。
单论短剑,沈三七的招式已十分诡谲难测。可叹他全身关节竟仿佛是灵蛇扭成的,竟可以随意拆卸,手腕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上跃下翻,专刺上身各路穴道。鱼肠剑千古利器,不消挨实了,只近穴位两寸有余,剑锋便可阴伤其脉,煞是毒辣。
白玉堂忽然问。
“像不像缩骨功?”
展昭缓道:“有些……只是看起来比缩骨功可难多了。比武场上,不过弹指功夫,沈三七竟能以极快的速度随意卸掉手上的关节,扭曲角度再出剑,着实防不胜防。”
白玉堂剔眉:“步法呢?”
展昭摇头:“没见过。”
白玉堂忽的在他耳畔低声道:“我倒想起从前师傅说过的一种步法。展昭,你见过海上的旋涡么?”
展昭惊讶:“见过。”
白玉堂道:“有一种步法叫做‘风旋步’,最早创出这步法的人是个海上漂惯了的水匪。他见海上旋涡,因风而动,初时小小温和,不知不觉,便搅扰得船只鱼儿不由自主,只能随它而动,故此得了启发,创出了‘风旋步’来。这步法对卦阵的方位、使力的均衡之道极有门道,很是难缠。”
正说话间,白展二人俱听到屏风后的丁老夫人轻轻惊叫一声。
只见沈三七脚步极为奇异,几乎是贴着丁月华的身子在打。他的手腕总是以奇妙而诡异的方式在扭曲,不时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两把短剑便如蛇信,吞吐自如,露出獠牙似的寒光来。
沈三七的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来,脉脉神色中再无故作的情意,更像是一种伪装。
展昭眉心一蹙。
丁月华的湛卢反而吃了亏,身法十分被动。然而她的神色从容无情,并无一丝惊慌之意。“呵。”剑气纵横中,但闻丁月华极低柔地冷笑一声,红唇微勾,弯出悍然的笑意。一旁观剑的丁家兄弟虽知小妹功夫了得,也难免关心则乱。
就在这时,丁月华运劲于掌。
她的掌心有气劲上下颠转,好似有一种绵密的粘力,却比寻常的“粘”字决更冷硬利落些。劲力吞吐间,不但丁月华自己的剑微微脱手,就连沈三七那原本要刺向丁月华太渊穴上的短剑生生都被“粘”在了三寸之外,然而她的掌心全然没有触碰到沈三七的短剑。
沈三七脸上的笑容不禁一僵。
丁月华再度冷笑,神色更加无情。她忽的“叱”一声,劲力全数吐出,如江海翻涌,湛卢剑贴着沈三七的面颊而过。那剑光如此美丽,就像世间最尊贵的女子轻慢地一回眸,纯黑眸子里满是孤傲自诩,深深地刺痛了爱慕者的心。
——也刺痛了沈三七的脸颊。
丁月华的湛卢甫一离手,功夫路数就完全变了。她以莫测的速度骤然变招,整个身子压低,十指如雀鸟啄木,灵巧而坚硬,专掐沈三七身上的大小关节。而下盘功夫更是惊人,那仿佛不是一双女子的腿——它们笔直、坚硬、势如雷霆,宛如两座山脉,气势恢宏。
她的腿法不奇诡、不花哨、不取巧。
可沈三七却被逼得额汗岑岑。
——你几时见过山脉轰然而崩塌时还须讲究技巧的?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足够碾压的“实力”了。小小的漩涡可以吞陷船只,却无法沉沦山脉。
白玉堂看得几乎要抚掌大笑。
“白玉堂——”
展昭叹了一声。
“别紧张么。”
这时候,丁兆蕙与丁兆兰也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哪里是比武,这根本就是生死相搏!再比下去,两个人都没法停下,若收不住非死即伤!
“妹妹!”
“姓沈的!”
展昭想起陷空岛客房中的巨阙,想起当时丐帮的少帮主辛少卿那些含糊暧昧的言辞,忽的淡淡一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罢了,只当还丁月华个人情。
“二位请住手。”
刚说出“二位”两个字的时候,展昭已如雨燕投林,眨眼间便介入丁月华与沈三七之中;“请”字方落,展昭于掌中蓄力;“住手”二字余音还渺渺时,展昭已使出了“反弹琵琶”的指法。
沈三七方一卸动关节,展昭弹指间就给他接了回去,叫那匕首落了空。就在匕首将将落地之际,展昭足尖一踢,匕首便落到他的手中。匕首一上一下之间寒光闪烁,当中一袭白衣缎子流光似的耀眼,正是白玉堂飞身出掌,横臂一阻,拦住了丁月华的腿法。
“就点到为止吧。”
沈三七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展昭抓住他手腕的手指,凤目中全是深沉晦暗的光。
“哼。”
丁月华轻轻一挣。
“白玉堂。”
她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警告意味。
白玉堂懒懒地哂笑一声,松开了握住她脚腕的那只手。
展昭温和一笑,也松开了沈三七的手,只道:“二位素无冤仇,何必如此动气?切磋而已,尽兴即可,罢了吧。”
丁兆蕙率先冲上去,将妹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冲沈三七寒声道:“沈兄,这样的手段可不太光彩啊。”不等沈三七解释,他又冷笑道:“不过,想一想,贵庄作风一贯如此,倒也不值得意外——”
“兆蕙。”
丁兆兰和和气气地唤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责怪的意味来。
沈三七手指一揩脸颊的血丝,淡淡地冷笑。
“比武而已,各凭本事。”
白玉堂仍懒洋洋地道:“是各凭本事,不过——你已经输了。明讲的是比剑,单论剑法,你早就输了。”
丁月华的口气极为嫌恶。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