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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俗世难得一字真 ...

  •   “啊!”
      孙知鱼急得团团转。
      白玉堂看不得他那没出息的样儿:“丁月华没事儿,就是被剑气所伤,根本不重,调养几天就好了。”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孙知鱼有点不高兴。
      蒋平却把孙知鱼拉了拉:“知道你担心你的意中人,我们老五这个台风尾可扫得冤枉。好啦,别恼了。”
      “丁姐姐闭门不见客,我瞧不见她,自然要担心了。”
      “知鱼——”展昭劝道:“白兄说得也没错,其实不必过分担忧,丁姑娘真正的武功远超你我的想象。”
      她的剑法、指力和腿法皆属上乘,不出同源,只是平日用剑更多,旁的看不大出来。展昭又想起那日初见时,丁月华甫一出剑,船身震颤,可见是暗藏腿法之功了。当年她在平江府用指力捏碎了花冲的全身关节,这手功夫也藏得很好。
      孙知鱼兀自恨恨不已。
      “沈三七果然奸狡不已,怪不得白川儿一见他就讨厌。”
      展昭哂道:“沈三七的确不够君子,说好的比剑,他却暗用内力,用‘风旋步’设计丁姑娘,掣肘得丁姑娘的长剑使不出来,委实不够光彩。”
      最会损人的蒋平笑了笑。
      “你真客气。”
      孙知鱼立即点头:“就是,分明是输不起!呸,不要脸的臭杂碎!”
      展昭只含笑不语。
      “丁月华吃了这么个闷亏,难怪气坏了。”
      蒋平又瞧着孙知鱼道:“叫我说啊,方才展兄弟说了,丁姑娘真正的武功远超你我的想象,你担心担心明日的比试才好哩——即使她受了些伤,你也未必打得过人家。”
      “我要打得过她做什么……”
      孙知鱼忽然轻轻地呢喃一句。
      蒋平诧异地睨了他一眼。
      孙知鱼却不再说话,蹙起眉头——他本就貌似好女,平日活泼咋呼时一股子鲜活的少年气,而妙目含忧时,又似有云雪的洁白轻渺。
      蒋平不禁凝睇着他。
      “不打了?”
      孙知鱼这话一出口,大出人意料之外,不光是丁家人,就连展昭、白玉堂与孙小婉他们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孙小婉见儿子把剑一扔,只略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丁兆兰有些动怒:“孙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瞧不起我们丁家?”比武招亲,临阵反悔,若说不出个妥帖的理由,的确有些不像样。
      展昭却已知孙知鱼一腔痴心,闻言和声劝道:“丁兄,稍安勿躁。”
      “这小子打四年前见了丁姑娘一眼,在我四哥面前不知赞了丁姑娘多少回。真瞧不起丁家,何须巴巴地载了一船寿礼来讨你的嫌?丁大哥,你多虑了。”
      白玉堂难得帮了句腔。
      丁月华倒也不恼,饶有兴致地凝睇着孙知鱼。
      她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印象——自然,以丁月华的傲性,要给她留下个什么深刻的印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噢?因何不打了?”
      丁月华干干脆脆地收了剑,向后一扔——丁兆蕙见机得巧,一把替妹子接过了:“多大了?真是个淘气小鬼。”
      丁兆蕙嘻嘻一笑,转身把剑给了身后的小丫头。
      “送到会剑楼中去。”
      “哎。”
      小丫头颠颠地跑了。
      孙知鱼才柔声道:“你受伤了,我不跟你打。”
      “噢?”丁月华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你是觉得我受伤了打不过你呢,还是觉得与受伤的女子比武赢了输了脸上都不光彩?”
      孙知鱼平日里极跳脱天真的一个少年,今日罕见地变得沉静起来。
      “都不是。”
      “那是为何?”
      孙知鱼慢慢地仰头笑了:“我今日要来丁家比武,只是不想见你嫁给别人。更要紧的是,我想要你深深刻刻地记得我。”
      丁月华明眸中隐约多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是么?”
      孙知鱼低柔问道:“姐姐,你记不记得我?”
      丁月华哂道:“那我应该记得你么?”
      孙知鱼黯然道:“是了,姐姐定然是不记得个小孩子的,可是我记得——”他的眼睛猛地亮了亮:“四年前,我来芦花荡找四哥玩耍,在江面上见了姐姐的船。那日姐姐穿了一身灰蓝色的裙子,站在船头。那天天气真好,姐姐抬头看天边的云彩,忽然笑了一笑,我……我永不敢忘。”
      这一派娇憨痴态,原本恼了的丁家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丁月华想了想——
      “原来是你啊。”
      孙知鱼登时大喜过望,脱口而出:“姐姐记得我?”
      丁月华不由失笑:“那日我从平江府的宝月寺回来,在江面上见了一艘长天秋水的客船,有个小孩儿呆呆地望着我,像是个女孩儿模样。”
      孙知鱼傻笑着挠头。
      “是我呀。”
      展昭听得有趣,忽觉衣袖动了动,转头一看,就见白玉堂冲他眨了眨眼,笑容中的暧昧与促狭之色很是熟悉,正是那日江面所见。
      他恍然大悟,点头笑叹一声。
      丁月华身材高挑,孙知鱼不过十七,身量尚小。她微微低头,睨了一眼这个孩子——若是别的日子,丁月华未必记得,只这件事,她略有些印象。盖因当时她从宝月寺回来,那趟她杀了花冲,心里畅快,回来时心情甚好,才有一笑,灿若云霞,皎如明月。
      只这一眼——
      孙知鱼痴怔望她。
      “我怕你嫁给别人,你太好了,他们都配不上你。”孙知鱼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她:“我想告诉你,我已长大了。”
      丁月华有些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笑出来。
      那笑容一如当年。
      眼前人如月昭昭,孙知鱼只觉目眩神迷,他不禁呢喃出声:“丁姑娘,我真想一生一世都这样……我想你这样一心一意地看着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展昭听了这话,脸上笑容不由慢慢敛起,侧头看了一眼白玉堂。
      丁月华的嘴角微微挑起。
      她忽然伸手,像抚摸着某种小动物似的,摸了摸孙知鱼的脑袋:“要想叫我眼里只有一个人,你做的还不够。”
      孙知鱼眼睛一亮。
      他大声道:“我明白!”
      丁月华哂道:“既不用打,那失陪了。”
      说完,她只冲孙小婉略欠了欠身,就扶着伯母向内院去了。众人知她有伤在身,自不会怪责,各自散了。
      “明日宴席,恭候各位。”
      “好说。”
      孙小婉与孙知鱼走在前头,母子二人低声说些闲话。展昭与白玉堂远远地落在后头,安步当车,不知不觉,已经瞧不见他们了。
      “真是个孩子。”
      白玉堂双手交叉压在脑后,抻了抻身子,才懒洋洋地叹了一句。
      “喂?”
      展昭站住了。
      白玉堂慢悠悠踱到他一步之侧,问道:“怎么不说话呢?”
      日头高悬,天气越寒,秋阳越暖,照得人醺然欲醉。展昭半晌都没说话,只是有些出神地盯着白玉堂看。
      他从未见过展昭这么踌躇的样子。
      “白玉堂——”
      一时间,白玉堂也有几分不解地回望他。
      “怎么呢?”
      展昭还是没回答。良久之后,他忽然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微微眯起眼睛,眉目笼在强烈的光晕中,只觉得眼前色彩浓烈晕开,恍如混沌初开的虚无之境,清浊未分,是上天还是入地,皆是未知。
      灵台空明时,十六岁那年的雨声忽然在展昭耳边重又淅沥起来。
      白玉堂凝睇着他。
      他在第一眼间就窥破了少年展昭隐秘的心情,那日下无双、风流第一的少年郎与陌生的过客谈笑自若,真率疏放。他告诉他要坦率不要掩藏,他告诉他当哭则哭、当笑则笑,才是男儿本色,这是展昭闻所未闻的道理。
      可当白玉堂认真凝视着他的时候,那目光叫展昭本能地感到了被重视的悦然。如果可以,展昭希望白玉堂一生一世都能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
      重视他的感受,分享他的悲欢,与他风雨同路。
      只要这样想一想——
      在这一刻,展昭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人心多是贪暖的,是以七情要动,六欲难免,五蕴皆不能空。当他一旦勾起了这样的念头,就再也无法想象——如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以后的江湖路还是要自己一个人走,如果饮下的美酒没有他来分杯,如果偶尔转头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他的视线,人生还会不会这样精彩有趣?
      展昭其实知道,他对白玉堂的羡慕,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他喜欢白玉堂的好奇,喜欢他的率真,喜欢他的纵意,喜欢他永远的兴致勃勃和弯眉含笑时的懒散意趣。
      谁会不喜欢白玉堂呢?
      展昭缓缓地伸出了手,重重地攥住了白玉堂的手腕。他的目光沉静如海,没有犹疑,却也并无一丝羞怯喜悦。他看得如此专注,又如此困顿,好似白玉堂是这世间最难解、最重要的谜题,而展昭必须找到谜底。
      “嗯?”
      握住白玉堂手腕的掌心干燥温暖,展昭没有更多的动作了。他不说话,眉峰时蹙时舒,唯有眼中迸发出熔岩似的光,灼灼明亮。白玉堂的表情先是惊讶,随即带着了然之色。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白玉堂抬起自己的手腕。他含着笑意的表情叫展昭微微安心。白玉堂没有挣脱,却也没有回应,只仿佛很纵容地任由展昭握住他的手。
      展昭的神情变得十分奇异。
      “那你呢?”
      长风萧然而起,秋生水边,风更见寒,吹得人衣袂如落叶微翻。白玉堂笑叹一声。他没有回答,只弯眉一哂:“展昭,我问你,你长到如今二十五岁,可有真正对人说过一句‘我钟情你’?”
      展昭一怔。
      “你这样守礼的人,一破规矩就破了个惊世骇俗的,倒是白爷平日小看了你。”白玉堂很轻地笑了笑,话锋一转:“只是,要破规矩就要破个彻底才是,若半藏半露就没意思了——你心中话若不出口,换了别人,能明白你的意思么?纵然明白,又岂敢当真?”
      展昭想了想,低声道:“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白玉堂没想到展昭竟这样答了,心头一软,眉宇间乍见温柔之色——大概是命里注定的克星,这人还真知道怎么戳他的软肋。
      “一句话而已。”
      白玉堂用了点力气,展昭便顺势放开了他的手。他显得欲言又止,最终只摇了摇头,挪开了目光。
      “哎,没见过你这样的。”
      白玉堂的口吻多了些戏谑之意。
      “今天不就见到了。”
      见白玉堂的态度始终有些玩世不恭的漫不经意,展昭的神色便淡了些,竟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默默地转头:“回去吧。”
      “这就恼了?”
      “不值当。”
      展昭顾自向前走,低着头,心事重重——他一生之中从未有过这样失礼失态之时。可展昭心中并不在意,他对白玉堂有着莫大的信任,这样的信任没有缘由,无法深究,却叫展昭无论在白玉堂面前做出任何举动,都感觉安心。或许十六岁那年的初遇就叫展昭明白,在白玉堂面前,实不必掩藏心思。
      他都能看得透。
      孙知鱼那句“我想你这样一心一意地看着我”如风萦绕低徊在展昭耳畔,在某个地方触动了展昭沉静已久的心弦。
      那并非愉快甜蜜之感,反而有些患得患失的隐痛。
      展昭困惑起来。
      他不想失去的究竟是什么?而他真正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就在展昭心头烦乱之际,忽听身后有个女声响起,那声音清软柔美,听起来有点少女颊边胭脂似的轻甜与含蓄。
      “丹心寸意,我知君未知。”
      展昭如遭惊吓,猛一回头——白五当家笑吟吟地站着,神色慵懒,一脸的无辜,浑不在意的模样。
      “白玉堂!”
      他是早见识过白玉堂这种随意变换声线的功力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时候,白玉堂居然还会用女声戏弄人,未免太过促狭顽劣。
      展昭顿时沉了脸。
      白玉堂眼中笑意反而更深,他慢悠悠地踱步到展昭的眼前,忽然握住了展昭的手腕,认真地道:“我钟情你。”
      一字一句,不似表白情衷,倒像是先生在教导牙牙学语的稚子。
      展昭愣住。
      白玉堂说得非常之坦然,毫无暧昧之态,以至于展昭都开始觉得,倘若自己有任何羞怯、尴尬或闪躲的表情都会显得非常可笑——那一瞬间,展昭错觉白玉堂窥破了他这么多年来流离的心事。
      事实上,展昭确实没有闪躲。
      他也没有笑。
      这时,白玉堂才道:“九年过去,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不坦率。一句话而已,对我就这么张不了口么?”他凝睇着展昭,目光里含着从未有过的温和沉静:“展昭,你当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你想要的是我么?”
      展昭罕见地面无表情。
      “你说呢?”
      白玉堂一点儿也不恼,反而笑了笑:“我记得小时候学琴,先生教的头一句就是‘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你学过么?”
      展昭有些意外地点头。
      “我猜你一定学过,而且一定印象深刻,否则你不会是今天这样的性子。”白玉堂仿佛转了性子,不疾不徐地道:“我倒觉得,这都是屁话。什么‘君子守以自禁’,君子怎么了?君子也是人。人,则性发天然,敢爱敢恨、敢哭敢笑,才是道理。我就最不耐烦听先生这个话,真是虚伪矫揉极了。”
      他望定展昭的眼睛,低沉道:“若有心事藏着不说,自己又放不下,我怕你一辈子都快活不起来。”
      展昭愣住,出神地凝望着白玉堂。
      “你——”
      “心事是用来说的,不是用来想的。若我也跟你似的,两个人一辈子,闷也要闷死了,这话还不知要到哪年才能说破。”白玉堂不禁低笑出声:“展昭,有些事情呢,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没关系,其实是可以说给别人听的。况且,纵然一时想不明白——”
      他弯眉一哂,旋即主动与展昭十指相扣,一个点水似的吻就落在展昭的额角,温热的轻触亲密而不狎昵。
      “那就心随意动,做自己心底最想做的事情吧。”
      展昭想起十六岁那年的初遇,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
      白玉堂笑道:“哦?哪样?”
      展昭盯着他看:“我从未见过有谁能自在快意如你——白玉堂,这世间可有能叫你烦恼困扰之事?”
      白玉堂伸手轻触着展昭的额角。
      他方才亲过这里。
      “你说呢?”
      展昭又道:“你不意外?”
      白玉堂舔了舔嘴唇,点头哂道:“是有点意外。”他发觉展昭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有趣一点。
      他本以为,这层暧昧的窗户纸总要由自己去捅破的。
      “一个男人……”
      展昭反而迷惑了。他的话还未说完,白玉堂已经明白了,这样的默契自他们相识起,就从不缺乏。
      “男人和女人都是人,谁也别嫌弃谁呀。”
      白玉堂戏谑道。
      展昭此刻心中纵有五味杂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白五当家,你还真是襟怀开阔,与众不同。”
      白玉堂挑起嘴角。
      “我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展昭看了他好半天,才道:“我刚刚似乎做了一件很离经叛道的事情。”
      白玉堂笑道:“勇气可嘉。”
      展昭又道:“你刚刚似乎也做了一件很惊世骇俗的事情。”
      白玉堂笑容更甚。
      “真巧。”
      秋阳照映他的脸庞,温润似琢玉生光。展昭的神色便又是往常那样的温和谧然了。他们相视一笑,心中都知前路未必总是山雨含霁的晴明,然而,当他们在彼此的眸中望见自己专注的面容时,又确乎对未来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期盼。
      若当真要追溯命运的源头,或许,在十六岁那年的金华雨天,当白玉堂那声“喂——”回荡在雨声中时,因果就已开始了。
      说不准,是谁选了谁。
      只知道,若有前路漫漫,他们都想找个有趣的人,风里雨里,结伴同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俗世难得一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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