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天堂》蔷薇肆

168、第 168 章

　　独自走出医院的晓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只是任由两条腿走着，心里想着刚刚离世的文轩，想着那个从见面开始就冲突不断的妈妈，想着原来不是生父却对自己胜过生父的蒋叔叔，想着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蒋珊珊，还有所有她想得到想得起来的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无意中抬头一看，居然在马路对面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大铁门，还有铁门上那再熟悉不过的四个大字——“阳春花苑”。看来，只有这里才是自己心里永远抹不掉的家啊。
　　院内正在修缮，门口挂着大大的告示牌，晓草没有过去，在路边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现在的文轩在干什么呢？
　　晓草抬头望了望天，他一定正在天上看着自己吧。如果他知道自己为了调查真相而害得妈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怪自己太多事呢？不管他会怎么想，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一定会支持自己将一只肾脏移植给妈妈，仅仅因为她是妈妈，再说了，你的命都是妈妈给的，现在，你给妈妈一个肾脏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晓草轻轻地笑了笑，从来只有文轩最了解她、最懂得她，也只有文轩会支持她的任何决定。可是，从知道自己的存在开始，妈妈就在排斥、讨厌甚至憎恨自己，就算现在两人的关系似乎较先前融洽了一些，可晓草还是隐隐地感觉到，妈妈在面对自己时心里始终矛盾着，那么，也就是说，她还是没有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了，那她又愿意接受自己的肾脏吗？会不会跟排斥自己一样地排斥这个肾脏啊？……
　　晓草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扭头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马路边上还坐着一个人，同样地也正呆呆地望着“阳春花苑”的院门口。
　　他的左手左脚还缠着绷带，满脸的颓丧，那不是韩宇彬吗？
　　晓草立刻起身向他走去。
　　那人似乎发觉了晓草的举动，赶紧起身就要走掉。
　　“韩宇彬，你不要跑，韩宇彬，你听我说，好不好？”晓草立刻边追边喊起来。
　　也许是那人的腿脚还没有好利落，也许是他想听听晓草到底要跟他说些什么吧，他竟慢慢地站住，不再跑了。
　　晓草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一看，果然是韩宇彬！
　　看到晓草后，韩宇彬慢慢地低下头来。
　　“你为什么要走呢？韩宇彬，你知道小玲看到你留下的戒指后，有多伤心吗？现在的她正是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当起了缩头乌龟，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为什么你们男人遇到事情总是首先想到逃避呢？从前文轩是这样，现在轮到你了！是不是你们都认为失踪游戏很好玩啊？你们这样做只会让身边爱你们的人更伤心更难过的，你知不知道？”看到韩宇彬闷声不吭的样子，晓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连累她，我希望她跟我在一起是幸福快乐的，我不希望她跟着我一起吃苦。”韩宇彬有些嚅嚅地说道，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和果敢。
　　“为什么你会认为现在小玲跟你在一起就不会幸福快乐呢？难道你真的认为只有当你拥有财富和地位的时候，小玲跟你在一起才会觉得幸福和快乐吗？难道你不知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吃苦她也会乐意的吗？”
　　韩宇彬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晓草，你不会了解我的感受的。小玲的父亲会再次进监狱，也有我一部分原因在里头的，你让我还怎么面对她？”
　　“虽然小玲爸爸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可是他是因为犯了法，才会被抓的，这怎么能算在你的头上呢？难道你以为小玲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我们大家也都很清楚你的为人，你的所作所为也全都是出于正确的立场啊，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晓草皱了皱眉头。
　　“那抛开这些不说，如果我留下来，必然会要面对韩家的人。一想到文轩的事，我就无地自容，虽然妈妈从来没有责备过我甚至一直安慰我，可是，这始终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虽然我知道，妈妈和达珉知道真相后，会了解我的苦衷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向自己交待啊。”韩宇彬望了望晓草，显得更不好意思了。
　　晓草却是笑了笑：
　　“宇彬，你要说到这个，就更没有必要担心了。你知道，文轩从来没有怪过你，事实上，恰恰相反，他还一直挺感激你的呢。你也知道，以文轩的性格和能力，只适合画画，如果当初被韩家领养走的是他的话，他一定没有办法做到你今天这样的成就的。你难道不觉得，你这其实是犯了一个很美丽的错误吗？你帮助文轩发掘出了他当画家的梦想，也让我的人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哦，对了，你还为韩家的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呢！你知不知道现在达珉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如果没有你，也就没有雄明集团和他的今天，你知道他有多感激你、多盼你回家吗？你又知道赵阿姨有多盼你回家吗？”
　　“晓草，你不要再说了，你这么说，只会让我更加惭愧。”韩宇彬转身又要走了。
　　“韩宇彬，你等一等。”晓草赶紧拦在他面前，并从脖子上取下那块白色的蝴蝶玉佩来，“我们都知道，你的心结，就是这只白蝴蝶。可是当初，你是为了帮小玲找妈妈，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误会的，其实你也不是出于私心，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呢？这块玉佩，是文轩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说，这是蒋叔叔自己一直保留着的那块，他之所以要把它交给文轩，是希望你们两个今生可以做好兄弟。文轩也说了，不过是一块玉佩，却让你的心理背负上了这么沉重的包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当成礼物送给你，这样大家都会活得很开心了。现在，文轩不在了，我把它再交给你，我相信，文轩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地看到我这么做的，你就看在文轩和我诚心诚意地祝福你跟小玲的份上，收下它，好不好？”
　　“那怎么可以呢？”韩宇彬赶紧推辞起来，“这块玉佩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文轩来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我怎么可以接受呢？——这可是文轩留给你的唯一的纪念啊。——我，我不配接受它。”
　　晓草又是轻轻地笑了：
　　“韩宇彬，你错了，文轩虽然走了，可是，他留给我的东西，绝对不仅仅是这一块玉佩这么简单，他留给我那么多的画，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回忆，我可以享用一辈子的。韩宇彬，你知道吗？你留下的那块玉佩，赵阿姨把它交给了小玲，现在的小玲就守着那只白蝴蝶一心一意地等你回家。你也知道，这白玉蝴蝶，当初也就是蒋叔叔和赵阿姨两情相悦的证明，只可惜，它在他们身上所起到的作用仅仅只是证明而已，始终无法让他们两人走到一起。现在，你拿着这只白蝴蝶去找小玲，让它们永远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不好吗？我始终觉得，这么漂亮的白蝴蝶，一定会有股天生的魔力，可以让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的，我知道，现在的你跟小玲，就象当年的蒋叔叔和赵阿姨一样，不管你们各自走到哪里，你们的心始终是连在一起的，你现在要做的，只是付出信心和勇气，让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再一次走到一起而已，这样，你都不愿意吗？”
　　韩宇彬望着那只玉佩，迟迟地不肯伸手来拿，晓草只好一把抓起他的手来，将玉佩塞到他的手里：
　　“喂，韩宇彬，你是怎么回事啊？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了，怎么还是无动于衷呢？你不会是不爱小玲了吧？别忘了，你们可是有婚约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不守信用！再说了，这个婚也不是你单方面说退就可以退的呢！不管怎么样，就算你要跟小玲分手也要当面跟她说清楚才行啊！象你现在这样一走了之算哪门子事嘛！”
　　韩宇彬终于轻轻地问道：
　　“晓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难道忘了，那天要不是我把你带到那间旧厂子里，也不会害你受那么重的伤，差一点命都没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
　　“哦，你不说这事，我都快要忘了，你知不知道，看到孙平哥可以用那天拿到的证据去抓那些坏人，我第一个想要谢谢的人就是你啊。如果那天不是你把我带进那个厂子，后来也就不可能帮孙平哥拿到那张磁碟，也就不可能揪出藏在警察局里的坏人了，那个叫黑子的警察也就白死了。你只会说自己的不好，这又是一件你的功劳不是？”看着韩宇彬仍是没有去找小玲的意思，晓草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韩宇彬，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这么煞费苦心地劝你回到小玲身边吗？因为，我很羡慕小玲。不管你们之间发生多大的不愉快，也不管你们相距有多远，你们在人世间终究还有见面的可能，小玲的等待还是有希望的。可是，我跟文轩，这辈子却只能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地遥遥相望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幸福？为什么你就不懂得好好珍惜呢？难道一定要等到没有机会了再去后悔吗？”
　　韩宇彬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晓草说道：
　　“晓草，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去找小玲！”
　　“那你快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坐一坐呢。”看着韩宇彬终于醒悟过来，晓草这才放心地笑了。
　　韩宇彬欣慰地望了望手里的白玉蝴蝶，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正要离开，忽然，“阳春花苑”门口一辆装得满满的大货车进院门时，轮子碰在一块大石上，车身晃了晃，眼看着车上的大块木材慢慢地滚落了下来，旁边正好经过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小男孩，他好象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呆在原地不敢动弹，韩宇彬赶紧冲上前去，一把将小男孩推了出去，自己却不幸被一块大木重重地撞了一下头部，身子一软，立刻就被接二连三滑下来的木材给埋了起来。
　　等到惊慌失措的晓草跑到他面前时，就听见已经血流满面的他用尽全力喃喃地说道：
　　“晓草，请，请你，告，告诉小，小玲，我，我，我，爱，她，……”

　　方小玲绝想不到，她苦心盼望的结果，竟然是韩宇彬长眠难醒的现状。
　　望着病床上昏迷着的韩宇彬，方小玲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两块白蝴蝶玉佩，心里反复地念着宇彬托晓草带给她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经过了这么艰难遥远的路途，终于飞到一起来了的两只白蝴蝶，为什么还是要面临如此残酷的局面呢？
　　“我爱你”这三个字，韩宇彬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听到它，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难道，自己这一生，就注定了是要活在无限的等待中吗？
　　也许，在“阳春花苑”内遇到宇彬之前，冥冥中早就已经注定了自己今生的等待要从他的到来开始，或许，在他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吧。
　　他在饭桌上调皮，自己等着他安静下来；他在院子里捣蛋闯祸，自己等着他慢慢变乖；他被韩家领走后，自己还曾偷偷地等着他的突然出现；复印室内的相遇，让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从他身上想到童年时的小超；而家门前林荫小道上的不期而遇，更是让自己忍不住要等着他又会以怎样令人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直到加班那一夜的突然停电，终于让自己等到了与他最长时间的一夜相守……
　　此后，自己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前又有过多少次无人知晓的等待；最幸福的要算那次在“阳春花苑”门前一直等待到深夜，他终于如约而至，让自己相信，他正是那个赠自己藤条的人，从此后，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了等待；撞破他的身份后，等着他来解释；误会消除后，等着跟他一起为“阳春花苑”尽心尽力；当两人的感情受到阻碍的时候，等着他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起抗争；当两人的执着终于换来毕生相守的盟约后，又等着他给自己带来梦寐以求的幸福和快乐……
　　一个个真相陆续被揭开，他的良知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拷问，自己只能等着时间能将他内心的疮伤慢慢修复；就算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到逼迫、要胁和伤害的时候，自己也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默默地承受，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现在，似乎是云开雾散一切归于清太平安的时候了，自己却等来了对他遥遥无期的继续等待……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安排呢？这是对真心的考验吗？还是对真爱的磨练？但是，不论如何，自己都应该谢谢老天爷，它已经对自己和宇彬太仁慈宽厚了，尽管它给我们的希望很渺茫，但毕竟是有希望的，我们现在正在无限期地接近着这个希望。不象文轩和晓草，今生今世已经被上天很残酷地注定了是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局……
　　方小玲轻轻地抹了抹浸润到腮边的泪，轻轻地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好好地继续等待下去，等着他醒过来亲口跟自己说出那三个字。
　　宇彬，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只要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女人了。
　　宇彬，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让你牵挂的，那就是雄明集团。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达珉好好地管理公司，实施好“阳光计划”，建好“天堂岛”，让“阳春花苑”永远成为盛载幸福、快乐、希望和爱的人间天堂！等你醒来后，你会看见，你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没有白费，不管是公司、是韩家、还是我，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我还要让你知道，我这一生，就是为了等你而活着，我人生的价值，就是建立在对你的等待上！

　　紧张的手术室内，一只肾脏从晓草的体内取出后被移植进了卢霜的体内。
　　一对被恩怨纠缠了半辈子的血脉相连的母女，在生死边缘完成了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关于“给”和“予”的答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