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长风万里

59、第 59 章

　　当夜三更，芜王府上传来一阵哭声，朱颜，殁了。
　　抚合朱颜眼睑之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她去世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芜王府。然后大大小小的丫鬟使女蜂拥而来。跪在床前。犹如比赛般，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
　　身前因为一个假传的伤寒，这些大嚎着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平时这些作态，以朝夕的性格，早就衣袖一挥，把她们赶了出去。而此刻，她只默不作声。不只是没了脾气，也没了一滴眼泪。
　　干涩的眼眶，挤不出泪。但那不是因为流尽了泪，而是泪还不能流。她暗自品尝着渗到骨的悲伤，面上却维持着一脸的平静。
　　平静的看着朱颜沐浴、整容，平静的看她入殓，也平静的迎接四方吊丧。甚至于平静得不发出一丝言语。
　　直到三日之后出殡，才说了第一句话“把朱颜酿的酒都搬到墓地前。”
　　芜王好酒。故而嫁到容州三余载，她酿酒的技艺越发纯熟。虽然没有明说，但一想到要把朱颜所酿的好酒都拿出来，芜王心都疼了。
　　刚想开口打个商量，朝夕冷冷地一眼瞥过，芜王只得割爱。
　　于是一路白衣麻布蜿蜒，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推着数十酒坛的队伍。谁家出殡，见过此等仗势。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的议论不绝。为了看个究竟，也一路随行而来。

　　因为并非正常死亡，故而不能葬于祖坟。坟地选在了容州城外的羽山上。
　　好在风水学上，讲究山地十不葬。这羽山群峰连绵，四周树木郁郁，林间鸟语声声，倒也不失为一方乐土。
　　若是安眠在此地，姐姐便不寂寞了吧。朝夕心下略慰，方才吩咐筑坟者们把运来的酒启封后摆放在棺木四周。
　　此种匪夷所思的言行，竟然没人反对？围观的百姓更是指手画脚地议论开了。
　　“没听过用酒来陪葬的。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啦？”
　　“怕是如此吧。我听说她到现在都没流过一滴泪呢……”
　　“哎，可怜。好好一个小姐……”
　　听他们这般议论着，筑坟者们更是不敢听从，面面相觑过后，看向芜王请求指示。
　　芜王看着不出声的汐王和当事人，才点点头示意他们照办。

　　一垒土一垒绝望。此次，便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待到坟筑好，撒完粮米。心底的泪才从眼底流出。
　　看着朝夕流泪，本来仪式结束就要回转的出殡队伍，都停了下来。
　　众人皆是怔怔，呆呆看着站于坟前被山风呼啸吹动的白衣。一张消瘦的素颜分明已是惨淡欲绝，可是泪无声。
　　无声之泪，最是催人心肠。谁家没有生离，谁不曾经历死别？见此情形，他们心底也不由浮现许多伤感。
　　直到赶回的世子的哭声响起，人群才突然从悲伤中醒来。
　　总算赶上了。世子擦去额头薄汗，长吁了口气。
　　“颜妃何时亡故的？”不等他问完，芜王已经拉着他到了坟前。仆从递上酒樽，示意他行个礼。
　　世子历来听话，一一照做。
　　等他做完，朝夕走到坟前，忽然拎起酒坛奋力奋力往地上一砸。
　　“你！”世子避不及，被溅起的酒液洒湿了长袍的下襟。
　　“此酒名为朱颜，从今往后谁也不配喝这酒！”朝夕泪流满面，却不看他。
　　说完之后，却是转身对着墓碑坐下，哽咽着，“你走了，还有谁，为我酿那朱颜；还有谁，对我知惜冷暖；还有谁，容我恣意任性……”。
　　听这一声声如泣如述，世子想她只是太过悲哀，才会失礼，气也消了。上前安慰道：“妹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她哽咽半天抬起头，失神的眼目无焦距：“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他是芜世子，也是你姐夫。”身边有人好心提醒。
　　“姐夫姐夫，有姐才有夫”朝夕喃喃回神，“颜姐姐已死，你算何人！”
　　芜王闻言，一张老脸当即放了下来。碍于汐王在旁，怒气无处可发，只能转过头去当做未闻。
　　而世子虽然尴尬，脾气却好，解围道：“妹妹说这话必然是因为心神累了，回府休息一下便好了……”
　　朝夕毫不领情，神色极冷地盯着眼前人，语气森然道，“你可知，颜姐姐亦是有孕月余！”
　　“我，不知道……”芜世子大惊，惨苦着眉头似乎极为懊悔。
　　“你是当然不知。爱若不存，心又何在！可笑的是她至死都还念着你。而你又做了什么值得她如此记挂着你，难道是负心，或者难道是忘誓？”
　　“我没有忘誓……”世子反驳道，可惜终究还是底气不足。
　　“是的。你现在还不曾忘誓。但你出游不就是为了等你那个歌台女子怀孕之后好向朱颜提出纳妾之事吗？”朝夕一针见血地直指他的打算，“或者其实你吃定了朱颜必然不等你开口就给你安排了？”
　　“所谓的门第所谓的身份，其实是连子嗣都是妻不如妾？”不等他回答，朝夕仰天大笑。
　　一席话，惨白了芜王和世子的整张脸。
　　她再度转向墓碑，抚着碑身道：“姐姐，你怎么可以，为了这样一个男子抛下我~~”
　　到后来其声半哑，却偏偏转高声调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为你争这世妃之位，不该放你远嫁！”握紧双拳站起身，直面着芜世子，恨恨地诘问，“是谁说此生永不纳妾？既然做不到为何又要甜言蜜语？你……咳，咳……”突然的急咳使她下面的话说不出来，等到气顺，放开捂着的唇，手心已见殷殷血迹。
　　忧心的李圭疾步上前，扶住她的身躯。极度悲伤下的她痴狂如入魔，六亲不认，死力挥开李圭。哑着嗓子指着芜王和世子，吼道：“姐姐已经安歇。你们也给我滚蛋！”
　　看他们不动，她更是怒，“我不想见你们。你们不走，那我走！”大力挥着衣袖就要离去。
　　然而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再加心情大悲大恸，精神已是强弩之弓，下一秒就崩断了，人也即刻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