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长风万里

56、第 56 章

　　夜静无眠。静静听着身侧人清浅平稳的呼吸，朝夕悄悄坐起，披衣下了床。
　　坐在离床三尺远处的桌上，伸手慢慢剔亮桌上油灯。桌上的簸箩中，静静躺着一双已经完工的棉布袜，在灯火的映照下，勾起了往日的思绪。这几年来，朝夕所有的物事，大到衣衫被褥，小到足袜手绢，无一不是经过朱颜亲手缝制。就是远嫁容州，每次通信时，也总是捎来不少长衫短褂。特别是那些衣衫，每一朵兰花，每一簇花纹都按照朝夕的喜好，一针一线一丝一缕密密缝就。相隔千里，假设只是一片鹅毛，也足够情深意重，何况是这样温暖熨帖的关爱呢……
　　而刚才，即使喝了安神茶，她在困顿的情况下，还是坚持着把这一双布袜缝完才肯入睡。这，就是长姐如母吧。
　　抚着袜上密密麻麻的针脚，转头看看睡着的朱颜微紧的眉，朝夕心里已见沉重——她的消瘦，原来不只是忙于王府事物。
　　虽然世子当日有言在先，永不纳妾。可是一旦朱颜身无所出，即使世子愿意坚守誓言，芜王也必然不容许。不知道这两年来，她所报的平安和幸福的背后，到底掩藏了多少辛酸委屈？
　　从下午回来途中，朝夕隐约看出了端倪。明日世子和朱颜就要住回到行馆，晚上，借着想与她说说话的籍口，把朱颜留下陪她。
　　许是怕朝夕为她担忧，朱颜并没有像一般深闺女子般大倒苦水。即使如此，朝夕察言观色，终于知道了她心底的忧虑。
　　当初救下朱颜时，她已被强灌下六寒汤。六寒汤，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因为六种极寒极凉的药物，破坏了女子正常的体质。所以，两年来，她才未能受孕。可是即使喝过六寒汤又怎样，万事没有绝对！
　　朝夕提起灯，轻轻走出房后关上了门。

　　因为人愁，所以不寐。
　　岁暮时，阴阳催转，冬夜漫长。可就是这漫长的夜，也在几十卷书册堆中悄然度过了。听到窗外的更声，她才揉了揉眼睛，伸着懒腰推开窗户。
　　东方微露出鱼肚白色的天空中，只有一颗的晨星闪耀，虽然孤凉，却昭示着黎明即将来到。
　　彻夜未眠的朝夕，翻遍架上医书古籍，终于也看到了希望。
　　独自从后院打来凉水，洗去一夜不眠的痕迹。接下来所要面对，就是离别了。

　　相聚苦短别离长。年一过，就到了各诸侯王爷回转的时候了。
　　纵然心底万分不舍，朝夕面上也无异样，只是细细叮嘱着朱颜日后的调养之法，然后含笑相送。
　　直到远行的队伍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收回了挥着的手。
　　离别依旧凄凉。好在此时的她已学会看开，毕竟朱颜有朱颜的生活，她也有她的人生。掉转马头，一夹马腹，身下马儿发力疾奔而去。她那无用的伤悲，就像马蹄下溅起的碎雪，被甩落到了身后。

　　正月里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上元节。而这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放灯的晚上。
　　吃过晚饭，与楚阳两个沿着街道走到了灯火最多的护城河沿岸。一盏盏五光十色的彩灯，一路蔓延。倒映在水波波动的河面上，只见灯火盈盈地闪烁，跳跃般的喜悦着。
　　前面围着一大圈人的地方，正在猜灯谜。楚阳护着朝夕挤到了人群的正中央，正中央的高台上，四周挂满被做成花鸟游鱼各种形状的灯盏，每一盏都是活灵活现。而最吸引人的，当属高高挂在挑起的竹竿上，离地三丈的一盏硕大精致的荷花灯。不仅粉色灯纸薄如蝉翼，就连作为支撑的竹篾也是极其纤薄，根根分明。
　　好巧的手艺！旁边有人已经在啧啧夸赞。
　　摆灯的老者，听到了赞扬，纹路纵横的一张脸上，立马笑出了一朵菊花。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团团一揖，朗声道：“老朽外号彩灯张，今日特意做了这些花灯，算是各位射中灯谜谜底的奖赏！以后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多多照顾我张灯结彩的生意。”
　　“那盏大花灯也是奖赏吗？”下面有人问了。
　　老者捋了捋斑白的胡须，指着高处的灯，满脸自豪道：“当然。为了做它，可是花费了老朽三天三夜的功夫。它可不是普通的荷花灯，有个最特殊的名字，叫观音座。挂在自己家宅内，求安康保平安，挂在姑娘家门口，小伙子们就可以得偿所愿。”
　　众人听了，莫不是双眼放光。当即哗然着要争夺那灯。
　　老者环视周遭，人群已经如他所愿被挑起了兴趣，眉开眼笑着压下了喧哗：“好东西哪能轻易得到。所以要得我这灯，必须过三关！”
　　“哪三关？”老者这一番话，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当即就有人急迫地开口。
　　“譬如说，上来五个人，那我们就提供的五倍的题也就是二十五道谜，只有抢答对十题目以上者，才能进入第二关。第二关，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两两出题互问，谁答对的多，谁就可以进入第三关。而第三关就是亲自取下花灯，猜出上面的谜底，如果到时候取不下花灯，就由台下人挑战，挑战者必须全部回答对五十题，方可取灯。取下灯，猜出谜才算是最终的胜利！……规则都听清楚了？台下这么多各位才子英雄，可有人敢上来一试？”
　　“当然敢！”“我来，我来！”……虽然很有难度，可底下依然人声沸腾，一个个摩拳擦掌。其中尤其以年青男子居多。
　　楚阳看见身侧的朝夕眼也望着高处的花灯，更是急于表现，心痒道：“四妹，我去把它赢来送给你怎么样？”
　　自古文武不能双全。听老者口气，再看架势，分明只是为了为他店铺打广告……她刚要阻止，忽然想到，今夜本只是游玩，何必坏了他的兴致。当即点了头，微微一笑，道：“恩。我在下面等你。”
　　得到同意，楚阳随即凌空一跃，上了高台。
　　“好功夫！”利落的身手，博得了老者的大声喝彩。
　　然后又有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走到了台上。数数人数，老者当当地敲起了锣，示意比试开始。

　　“十五天。射一国字”一个像是老者徒弟模样的男子拿起一张纸条，读出第一道谜题。
　　“胖!”楚阳率先说出答案。
　　男子点了点头，继续第二题：“上无兄长。射一国字”
　　这回是一儒衫抢了先：“歌。”
　　“上上下下，不上不下，可不就是‘卡’了嘛！”第三题还没读完，楚阳已经高声道破了谜，说完得意的转头看着朝夕。
　　老者咳嗽了一声，唤回楚阳的注意力，微笑着道：“这位小哥，老朽知道你是为了得到那个姑娘的欢喜，可今天上台的哪个不是为了心上人。所以，这个抢答也是要按照规矩来的。”然后对着台上台下团团行了个揖，“老朽在这再次声明一下，必须等我老朽的徒弟把谜面全部念完后才能回答！”
　　楚阳微微低下头，明亮的灯火下，还是可以发现他的耳朵已如入了滚水的虾——红透了。
　　经此一场风波，猜谜继续。
　　“今朝泪如雨……”“漳！”
　　“初生月映之江畔……”“ 岸”
　　……随着时间的推移，谜面越见难度，楚阳已经不复初时的自如。好在台上众人也是如此，他也不是落于最后。
　　第一个抢答对十题的人，已经含笑站到了最前面。然后第二个也出了列，第三个……
　　五十道谜，还剩十分之一。余下的七人争夺得更是激烈。本就有些应付艰难的楚阳，有了压力，心里分外紧张。一紧张，就猜错了。而这一错，失去了答满十谜的机会。
　　十人角逐，最终只有三人通过第一关。
　　答对八道谜的楚阳，也在这三人之外。得到了一盏游鱼灯，算做安抚。
　　他把灯递给了朝夕，心有不甘的回首仰望高处。
　　台上站立的三人，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书生，即使过了第二关，也过不了第三关。而这就是老者希望的结果。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争。朝夕唤着楚阳，把灯举到他眼前，开心的笑道：“好生动的鲤鱼灯。三哥，谢谢你！”说完，伸手拉着楚阳，与他去了别处继续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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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波湖边，万物萧瑟。昔日满湖迎风摇曳的荷，只剩下半湖残梗。
　　手中灯，再大再亮，看在他眼里，也是黯然。
　　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上台去，专为了这一盏花灯。站于灯火辉煌下的一刹那，下意识在密集的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身影，可惜伊人早已远去，连背影都淹没于渺茫的人海中。
　　这一切许是失了意义。但做为唯一的一次放纵，明知不需为而为之，对他来说也并非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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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难关，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到手之后，满耳的恭喜之声不绝，听在他心里却是无限凄凉。
　　恭喜，恭喜？有何喜之有！他没有一个平安的家宅，更没有一个可以挂它的地方。未得时，没有人为他期待，得之后，也没有人对他欢喜。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到离她最近的这里。看一看残荷，回忆着曾经相处的点滴。
　　一轮明月，万里清辉。清辉之下，已见湖中升起的白雾，渐渐弥漫了整个湖面。
　　随着风起，寒雾四散迫近湖岸。那样渗入骨髓的冷，湖边衣衫单薄的孤影却浑然未觉，只是一脸温柔看着手中的灯，那盏在冬天开出荷花的灯。

作者有话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