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 子夜百草集》澹容

10、第 10 章

　　非明临时起意，从月华门一带绕过金明池，兜了个大圈子。这条路比寻常远了一倍，冷清寂静，一路走来连过路的宫人都没碰到。
　　太朴轩、招凉榭、涵秋馆这几处景致虽好，奈何距离中廷遥远，得宠妃嫔多半不愿住在这里。而短本宫原是东宫太子的寝宫。先帝的德钦皇太子就是猝崩于此。当今圣上即位之后，子嗣稀少迟迟未能册立太子，端本宫便日益荒废。
　　当年的德钦皇太子大婚也是在端本宫举行，为了迎接云梦王朝的端慧内亲王，当时的缙云帝特地命人建造了舒啸台。
　　舒啸台白玉奠基，沉香巨木为栏，雕栏玉砌，极尽奢侈华美之饰。端慧内亲王喜爱园艺，太子又移植无数奇珍异卉以博太子妃一笑。那时的皇太子与太子妃，是世人乐道的神仙眷侣……
　　清风拂面，夹杂清新的草木气息。非明深深吸气。舒啸台早已荒废，无人管理使得杂草疯狂生长。琉璃色的花朵轻轻扑闪，流转出迷幻的光泽，在莽莽芊芊的杂草间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好熟悉的感觉，非明皱眉。
　　是了。十月怀胎死于难产的李淑媛，行事奢妒的苏列荣，无缘无故冷弃的宁贵侍……
　　后宫中人，就像顽强争执努力生存的花草，偶然有昙花一现的机缘，更多时候被排挤打压，践踏碾落为尘土，消失地无声无息。
　　所以他不喜欢千龄万叶。
　　空被赞誉高风亮节，风骨出尘，徒有精致的外表，只能被人恣意赏玩，矫情地作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花瓣零落如雨，引得一声感叹，便浪费了生命，徒呼奈何，真真可怜又可恨。
　　非明望着舒啸台上随风摇曳的花枝，忽然来了兴致。

　　梅雨季节真正来临。起床时伴随着窗外雨打芭蕉的韵律，入更后，连绵的雨水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最近非明被翻过几回绿头牌，到承香殿陪了几次小宴，侍寝屈指可数，更别提西六宫那些个望眼欲穿一年都见不到君王面的女人了。
　　他是早就遭了宫里诸多记恨的。非明心如明镜似的。踩高贬低，这些手段他看得太多。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内多怨女，外多旷夫，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他不是没被排挤过，也不是没打压过别人，次数一多，人的心肠自然而然会硬起来。
　　庄贵侍送的那两盆红妃，适逢雨季开得如火如荼。每日小宫婢都要扫掉一层厚厚的落花，少不得嘀咕几句。
　　非明在离间远远地看着那花，触目惊心的落红，到了眼底刺得生痛，俨然就是即将燃烧起来的鲜血。肆无忌惮，畅快淋漓。就像淑妃难产的消息，来得那么突然，又这么自然。

　　比非明估计的还早，五月刚到，淑妃的反应越来越大。他也不清楚还有多少人惦记着这个胎儿，反正这几月的赏赐礼物流水一般进了承光宫。
　　淑妃的确非常注意自己的饮食起居，把身体调养得太好，闭在宫里运动不足，加上神经绷得太紧，所以生产并不顺利。初次生产的她折腾一天一也才生下一位帝姬。小帝姬由于早产的缘故先天不足显得十分孱弱，淑妃的身体落下病根，以后想再生育只怕难上加难。
　　是以小帝姬的洗三虽然排场盛大，众人幸灾乐祸的成分却更多。圣上对这个病怏怏的小帝姬并不满意，多次赏赐却从未探视，连封号巴陵帝姬还是小帝姬快满百日才定下来的。
　　非明含义不明地微微一笑。他不是没看到淑妃维持着温柔的表情，手里的手帕子都快要扭烂了。想来也是，好不容易怀上龙嗣，拼死拼活生的却是帝姬，太医院又说以后很难生育，换了谁都会怄断肠子的。不过，非明眯眼，藏起眼底的一抹精光，不动声色地想：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