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王美雪

8、第一场雪（4）

　　5.
　　临近国庆，云城素来有摆庙会的习惯，作为这座古老小城的特色传统一直保留，一到节庆日老城区就会划出庙会区域，各种摊位沿着护城河密密麻麻摆一圈，点心小吃、衣服首饰、游戏摊位、连迷宫鬼屋都有，琳琅满目，到了晚上人山人海，相当热闹。
　　冯菁报名了今年国庆的庙会商家名额，先不说那几晚生意肯定是平时的好几倍，能在那种人流量的情况下曝光，也是对“冰雪缘”的一次免费宣传推广。
　　提前几天，初雪就命令小白去布置会场了，他白天要看店，所以只能晚上去，本来觉得他从早忙到晚挺辛苦的，一直想着有空的时候去给他送点宵夜什么的，可国庆前初雪把妈妈接过来过节了，放假期间初晖也不想回学校这个伤心地，打算在姐姐家住几天，家里的事一耽搁，就把探望小白这茬忘了。幸好这种献殷勤的事有人抢着做，冯菁每天下班一有空就过去，表面上是看摊位，实际上是勾引美少年，不但管饭，还管接管送，说是要先从朋友慢慢做起，好菜不怕晚，她这么一弄倒是替初雪省事了。
　　还有一件更好笑的事，高东东意外败北后，认定是白子玉从中提点才让初晖傻瓜变高手，一口咬定他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势要拜他为师，天天守在“冰雪缘”门口，还主动帮白子玉干活，求他收自己为徒，赶都赶不走，最后白子玉恐吓他再这么死缠烂打就一定做不成师徒，他才怏怏地走了，但还是隔三差五就鬼鬼祟祟来偷看“师傅”，形同痴汉。
　　这天冯菁杂志社加班，妈妈约了老朋友去丁琛的酒店聚餐，初晖继续玩失恋在家里游魂，初雪闲了下来，下午的时候就买了饮料点心去会场看小白，可到了才发现，人家根本不需要她陪，小白正和一个女孩坐在河边聊天呢。
　　女孩长发披肩，穿着粉蓝色连衣裙，背影看着很苗条，应该是个妙龄少女。那女孩突然握住白子玉的手，而他也没有抗拒，任由她握着，好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
　　嗬！还说自己不喜欢萝莉只喜欢姐姐！还说来云城是为了找到唯一钟情的女人！装的冰清玉洁的样子，一边吊着冯菁，一边和小美眉勾三搭四！男人中的绿茶婊！被抓现行了吧，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初雪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讲什么，摊位就设在河沿，她蹑手蹑脚走过去躲在立牌后面，竖起耳朵听。
　　女孩的声音很耳熟：“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初雪心想，这都让人女孩主动表白上了，小白动作够快的，还说自己没谈过恋爱，就装吧。
　　白子玉的回答很玄：“如果人人都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伤心人了。”
　　哼，他这就叫欲擒故纵，也只能骗骗小姑娘。
　　女孩果然不死心：“为什么不可以啊？”
　　“其实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的，如果他已经心有所属，你应该衷心祝福，不是只有谈恋爱才叫感情，感情是包罗万象的。”
　　等等，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自己对小白说过的话吗？他可真行，直接拿来对付小姑娘。
　　女孩伤心欲泣：“所以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是因为这样才拒绝我的吗？”
　　白子玉表情温和，语气却很果断：“对。”
　　“她是谁？”
　　“你干嘛非要刨根问底呢？”
　　“我堂堂五大高校校花之首，艳冠西城区，从来只有别人追我，第一次主动表白竟然被拒绝，输也要输得明明白白，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不然我不会死心的！”
　　校花？艳冠西城区？……初雪正要猜出来的时候，白子玉叹了口气，冲着她的位置喊：“出来吧。”
　　难道被他发现了？初雪想溜走，但腿蹲得有点麻，想动都动不了。白子玉走过来拉开立牌，她再也无处可躲，抬起头咧开嘴冲他笑笑。
　　小白一把将她拽起，初雪叫嚷：“别动我，我腿麻了，腿……”
　　“活该，让你偷听。”
　　“这河你家的呀？这里是公共区域，谁都可以来！”
　　“你躲在站牌后面，鬼鬼祟祟，还那么笨，裙边都露在外面。”
　　她今天穿了浅灰色纱裙，配同色系毛衣，所以说这厮一直都知道她在，故意不戳破，当笑话看呢。女孩上下打量初雪，初雪这才认出来她不是韩梦瑶吗？虽然刚才已经猜到，但上次见她是顶着大浓妆衣着前卫的小太妹，今天是素颜清纯少女，不仔细看简直判若两人。
　　所以初晖的情敌就是小白？就是他抢走的韩梦瑶？太可恶了，怪不得上次主动出手帮助，还以为他那么好心，原来是别有居心。
　　不施脂粉的韩梦瑶更显稚嫩秀美，清水出芙蓉，果然年轻是最好的化妆品。初雪想起上次小白教育过韩梦瑶，小小年纪不要化这么浓的妆，化妆品是给有年纪的女人用的。敢情就是在暗讽她喽？
　　抢弟弟女朋友，还嘲笑自己，想到这里，初雪忍不住踹小白一脚：“不用你扶！”
　　韩梦瑶向白子玉确认：“她就是你喜欢的女人？袁初晖的姐姐？”
　　初雪闻言一惊，正要否认，小白却承认：“是。”
　　初雪心突地一跳，出于所有女人的虚荣心，第一反应竟然有点窃喜，第二反应马上冷静下来：白子玉在拿她当挡箭牌。
　　韩梦瑶不解：“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身材也比她好，她到底哪里比我强？”
　　初雪额头上挂满黑线，怎么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没礼貌，不就是年轻了几岁吗？可姐比你有智慧！
　　没想到白子玉的回答更令她吐血：“她年纪比你大。”
　　这算是哪门子的优点啊？初雪把手伸到背后掐他，被他反手握住。
　　韩梦瑶追问：“难道你就只喜欢年纪大的？”
　　白子玉答得斩钉截铁：“是。”
　　这下韩梦瑶心服口服了，什么都可以改善，年龄这个东西却爱莫能助。她站起来准备离开，脸上带着淡淡忧伤，临走前对初雪扔下一句话：“你多幸运，你哪里都不如我，就赢在比我早生了十几年，我暂且祝福你，但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大的。”
　　初雪别提有多郁闷了，质问小白：“白子玉，原来就是你抢我弟女朋友，害他失恋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什么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这个伪君子，渣男，小三儿，男人中的绿茶婊！连学生都不放过，好意思吗你？”
　　白子玉一边把新鲜的食材放进冰箱，一边慢条斯理拆招：“第一，我没有抢你弟女朋友，我刚才不是拒绝她了吗？第二，她也不是你弟女朋友，你弟还没有追到她，所以所谓的失恋，完全是你们姐弟俩一厢情愿。”
　　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初雪越听越来气：“你意思是我们自作多情，活该？”
　　白子玉关上冰箱：“这话可是你自己总结的。”
　　他讲的话竟然完全没有漏洞，岂有此理，好，那就说工作，以老板娘的姿态来压他：“喂白子玉，我是叫你来工作的，不是让你来招惹小姑娘的！”
　　白子玉正在享用初雪买的饮料和点心，挑剔起来：“这个蜂蜜蛋糕有点腻，没有我做的好。”
　　“嗯我也觉得是。”初雪发现被他带偏了，赶紧回到正题：“我是问你工作时间干嘛不好好工作？”
　　“你有哪里不满意吗，老板娘？”
　　摊位现场被他用夜幕蓝的丝绒布打底，预算有限的情况下，没有像别的商家那样用各种鲜艳颜色的廉价灯笼刻意把店面弄得花枝招展，而是统一用银色的小灯泡点缀在背景上，每个小灯泡下面挂着一个菜品名，一目了然，方便客人看，这种简洁清雅的风格在沿街的大红大绿中倒显得独树一帜。餐单上除了原本的冰淇淋刨冰和饮料外，还添加了鱼豆腐、炸牛奶、玉米片、水馒头这些小吃，还有一些简餐，都是白子玉新开发的，用以扩宽客源。
　　看他的工作成果，倒是无可挑剔。
　　可是初雪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一边工作一边勾搭小姑娘，事半功倍啊，什么时候搭上的？动作够利索。”
　　“是她自己找上我的。”
　　“对，就你魅力大。”初雪一边拍着裙子上的灰，一边赌气说，这条裙子是她新买的，很喜欢，没想到第一次穿就脏了，刚才蹲地上蹭到灰。
　　“吃的也送到了，喝的也送到了，人也看了，别说老板娘不体恤员工，我走了。”
　　白子玉挽留她：“快到饭点了，你不留下来一起吃饭？那边有个很好吃的小馆子。”
　　“不吃，宁可回家跟初晖吃。”
　　“有女孩来找我，你是不是不高兴？”白子玉试探地问。
　　是不高兴，但是肯定不是为了他！
　　“你受不受女孩欢迎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不高兴，我是不高兴你拿我当挡箭牌！自己要拒绝人家就拒接，要当情圣就当情圣，还非用我当借口，说对我心有所属，这不扯吗？”
　　“所以你觉得我拿你当挡箭牌？”
　　“难道不是吗？”
　　白子玉还要说什么，初雪手机响，是初晖。他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晚上不在家吃饭了，因为韩梦瑶突然约他看电影，他好像又有戏了。
　　初雪觉得这个弟弟真是贱啊，给点阳光就灿烂，人家勾勾手指他就摇着尾巴跟人走了，那语气雀跃的，好像之前被甩的人不是他，出了这么一个没节操的货，真是家门不幸。
　　她把初晖数落了一顿挂断电话，惊觉现在的年轻姑娘思维太跳跃，下午还对白子玉表白，晚上就约初晖看电影，真是此路不通立马换道，杀伐果断，和她们比起来，自己太奥特了。
　　现在的问题是，她落单了。
　　“喂。”她推搡小白：“你不是说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小馆子吗？”
　　结果被弟弟放鸽子的初雪，干掉了整整两碟椒盐猪手一份豆花鱼一份毛血旺和整整一大碗馄饨，揉着饱胀的肚皮走出饭馆。
　　街上车来车往，白子玉把她往路边推，自己走在外侧，初雪嚷嚷：“别动我，我想吐。”
　　白子玉一脸嫌弃：“让你吃那么多，饿死鬼投胎啊。”
　　“好吃。”
　　“那也不能往死里吃啊，跟一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这种犄角旮旯的苍蝇馆子最滋味了，做的都是街坊生意，味道不好铁定倒闭，没有两把刷子哪敢出来卖弄？随便炒个素菜都见火候，比那些贵的要死的大饭店不知道强多少倍，以前念书的时候老吃，刚才那个椒盐猪手就是小时候的味道，不过现在吃的机会不多了。”
　　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一家四口只要来云城玩就去老街吃饭，长长的巷子里一水儿路边摊，夏天的炒田螺冬天的烤羊肉，生意特别旺，一到饭点人头乌央乌央挤满小巷，全是住在附近的街坊邻居，菜香伴着鼎沸的人声上桌，吃的不光是味道，还有热闹。现在老街也拆了，父亲也不在了，一家人，终是无法再齐齐整整坐下来吃一顿饭。
　　白子玉对初雪说：“如果你喜欢吃，我可以经常陪你吃。”
　　他的嘴一开一合，令初雪想起昨夜梦里那个吻，脸上就有点烧，但出于一个成熟女性的自卫，马上勒令自己镇定下来。小白又开始说这种容易令女孩误会的话，估计不少小姑娘就是这么沦陷的，庆幸自己已过了少女情怀的年纪，对异性这种不知是献殷勤还是只出于礼貌的话语已经多少免疫。
　　“不用了，丁琛不让我吃，嫌这种小店不干净，说家里放着个五星饭店主厨不用，还去吃路边摊，让人笑话。”
　　小白就不再说话，两个人走到停车场，初雪提议：“我送你回去吧，我看摊位也弄得差不多了。”
　　“不用，我订了一批贡丸，估计会晚一点送过来。”
　　“那就让他们明天再送吧。”
　　“晚安。”白子玉替初雪关上车门，转身离去，头也不回，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这繁华城市的车水马龙中。
　　不就是拒绝了他的好意吗？不至于这样就生气了吧？
　　她突然觉得冷，打开车内暖气，天空淅淅沥沥飘起小雨，一点一点打在挡风玻璃上，电台里正在播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拦路雨偏似雪花
　　饮泣的你冻吗
　　这风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连掉了迹也不怕
　　怎么始终牵挂
　　苦心选中今天想车你回家
　　……
　　我绝不罕有
　　往街里绕过一周
　　我便化乌有
　　……
　　她莫名其妙有点惆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