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王美雪

15、失恋是一场病毒性感冒（2）

　　丁琛走得太匆忙，在餐厅落下手机，初雪替他收好，打算明天一早同城快递给他。想了想自婚礼那日后没怎么见过冯菁，她也一反常态不找自己，今天周末她应该不用上班，就打了车去冯菁家。
　　冯菁见是她，有点诧异，转身去泡咖啡。冯菁穿着墨绿色浴袍，脖颈纤细，竟比上次见面消瘦不少，桌上放着喝光的红酒瓶和两个酒杯，烟灰缸里满是烟蒂，看来昨晚有客来访。
　　初雪拿出手机连网，却愣了愣，冯菁把速溶咖啡和盒装曲奇饼放在她面前：“我们家只有这个。”
　　“我不是来喝下午茶的，你这两天怎么不回我微信？”
　　“我在忙，可能没看到。”
　　“你以前可从不这样。”
　　冯菁揉揉一头睡乱的头发，有点不耐烦：“不是只有你忙的大姐，我也有我的事情，世界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我干嘛非得回你微信，我又不是你老公，你本来有老公啊，自己不要的。”
　　初雪定定看着她：“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啊，你不别没事找事，我要去睡回笼觉了。”她往卧室走。
　　“冯菁，丁琛昨晚是不是在你这儿？”
　　冯菁的脚步停住了，她背脊起伏似叹了一口重重的气，回身点一根烟在初雪面前坐下：“他昨晚很难过，我陪他喝酒，他醉了，在我沙发上过的夜，不过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你们私底下不是不熟吗？”
　　冯菁冷笑：“中学校友一场，怎么会不熟，只不过你不在意的人，你不放在心上而已。”
　　她缓缓吐出烟圈：“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吗？他写给你的第一封情书，就是我放在你抽屉里的，他用零食和各种礼物收买我，让我帮他追你，告诉他你每天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喜欢逛哪家店、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哪个歌星、爱吃什么牌子的巧克力，我帮他收集关于你的一切情报，用来兑换我想要的东西，他追了你整整三年，我就敲诈了他整整三年。当时我心里想，如果这些礼物不是因为你，而是他直接送给我的，该有多好，能被一个人坚定不移地喜欢那么多年，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冯菁的眼神看着远方，似飘到了久远的回忆里：“你还记得毕业舞会那次吗？他作为班长在台上唱《偏偏喜欢你》，那是我替他选的曲目，我说你喜欢，衣服都是我陪他去买的，但演唱的时候你肚子疼没来，他一双眼睛找不到你，有多失望。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是我喜欢的歌，我私心想让他唱给我听，可是他眼里只有你，他永远不会注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纠葛的情愫静悄悄蔓延了十几年，就发生在她身边，而她竟全然未察觉，怪不得老同学重逢冯菁却刻意和丁琛保持着距离，怪不得那时在滑雪别墅他俩玩游戏输了要做亲密动作，一向大方的冯菁竟然扭捏起来，明明那么多细节处处透露着真相，她却像个傻子似的浑然不觉。
　　袁初雪苦笑：“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和我做了十几年朋友？”
　　冯菁掸掸烟灰：“如果你这么想，就太瞧不起我了，当初接近你确实是因为他，想从他身上骗吃骗喝，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喜欢一个人久了，喜欢就变成了一个人的事情，他搜集你情报的同时，我也搜集他的情报，觉得他喜欢的一切都有一种莫名的神秘魔力，包括你，所以我喜欢他是真的，我对你的友谊也是真的。”
　　初雪还有一点想不通：“但是我和他订婚的时候，你曾经劝我想清楚，劝我不要把爱情和婚姻分开来。”
　　冯菁眯着眼睛：“就像丁琛喜欢你一样，我喜欢了他十几年，能不能和他在一起已经不重要，我希望他的暗恋最终修成正果，这好像是对我的一种安慰，这种感觉你不曾体会过，你是不会懂的。一个是我暗恋十几年的人，一个是我交往十几年的闺蜜，所以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想看到你们在一起，但是——前提是你也爱他，我不希望你只是把他当成救急工具，只有对等的爱情，才能长久，爱得更多的那个人注定会受伤，我不想看到他不快乐。”
　　她看着初雪：“但是既然你决定和他结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就不要辜负他，你在婚礼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逃婚，你有想过他以后怎么办吗？别人每问一次都是再揭一次他的伤疤，这个阴影谁去弥补？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明明伤害了别人却弄得自己像是受害者的姿态，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好像对谁都好，却会在无意中伤人伤己，如果你是故意的那还好些，我还能指着你的鼻子臭骂你一顿，但你偏偏是无心的，自己也很痛苦，我还不能骂你，所以那天之后我干脆不搭理你。”
　　也许是说了太多话，冯菁看上去很疲惫，那被岁月掩埋的秘密，就像被关在幽暗地底多年的老灵魂，乍见天日反而不适应这尘世间的空气，被灼得遍体鳞伤。
　　她一个穿花蝴蝶般的人物，情场里来去片叶不沾身，任谁看都是跌宕风流恐怕一辈子没被哪个男人绑住过，谁曾想她也有如此痴情的一面？越阴暗的角落越能开出奇美的花朵，越危险的人生越是留有纯真的角落。或许她的纵情潇洒只是伪装，用来掩盖思而不得的煎熬，只是戏演了太多年，自己就成了戏，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她拧熄烟头又点燃第二根：“这些话你不问我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初雪拿出丁琛的手机：“丁琛的手机落我这儿了，它自动连上了你家的无线。”
　　冯菁仰头笑了起来：“真是注定。”
　　初雪也笑了：“对啊，真是注定。”
　　她们不约而同想起对方年少时的模样，那些年经过的纯真的爱、隐秘的爱、无望的爱、绵长的爱，在带给她们悲喜和感动之后，都成为了岁月的红宝石，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她们的友谊，她们彼此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因为她们的成长互相交织，彼此铭记着对方一路走来的样子，把对方镌刻进骨血里。
　　在生命消失之前，她在，她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