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王美雪

14、失恋时一场病毒性感冒（1）

　　1．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如果说那场火灾是导火索，燃尽袁初雪早对白子玉萌生爱意的最后一点理智，那么至于白子玉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会选择她，这种当局者迷的问题，她却根本没有仔细想过。
　　恋爱中的人有一点很可笑，总会有一种不自觉的主人公心态，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资质平庸却爱发梦的女孩邂逅高富帅，总会经由蛛丝马迹幻想他其实对自己有意思，哪怕潜意识里提出无数疑问，都会一一自动扫除。
　　“也许他偏偏就喜欢我这样的？”
　　“这就是真爱吧。”
　　“爱情就是不讲道理的。”
　　任何不具备充分解释的理由都可以被冠以“宿命”、“缘分”之类的迷人头衔，懵懵懂懂中觉得有点不可信，可正因为这点不可信才更让人着迷，这就是恋爱的魔力，似假还真，如梦如幻，颠倒众生，无论多少岁都不可幸免。
　　等袁初雪回过神来开始仔细回想这一切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距离她和白子玉定情之吻二十四小时，地点是在酒店的大床上。手机在茶几上响个不停，她扔得远远的不去接，想必昨天逃婚的事闹得人仰马翻，一触碰手机就代表要去打开那个一堆责问和追究的世界，现在的她无暇顾及，因为她全部的心都揪在床头那张纸条上。
　　白纸黑字赫然写着“有事必须回一趟家，勿念”。字迹隽秀清矍，一如其人。
　　昨天他们从火场撤离已经是傍晚，两个人饿得奄奄一息，找了一家云南苍蝇馆子点了过桥米线和山药排骨，初雪才吃了几筷就没胃口，还有点不舒服，估计是白天穿着露背婚纱满城跑着了凉。他们关闭手机，选择就近一家酒店住了下来，断绝了与外界的关联，天地间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像背着父母私奔有家归不得的小情侣，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心里无比快活，那种快活像是末世纪的狂欢，你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只觉得多偷一刻便是多赚一刻，那种快活也像是剥开坏死的老肉，从骨血里重新冒出新芽，有点痛，却鲜活美好，提醒她原来活着还有那么多快乐的未知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种独属于情侣间的智障对白，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聊得津津有味，偶尔也有短暂的沉默，但连沉默的尴尬都是甜蜜的。这种恋爱时由多巴胺带来的快感，袁初雪很多年没有试过了，原本以为已经忘了，但爱是一种本能，遇到对的人就会复苏。
　　也许因为这一天又忙又累又惊又喜，她有点犯困，白子玉给她盖上被子，唱歌哄她睡，唱的是那日在滑雪别墅唱的曲子，少年歌声清亮温柔，睡意袭来，她渐渐闭上双眼。
　　她的记忆到这戛然而止，早晨醒来已不见白子玉踪影，只留下一张字条，打他电话也关机。她像甫得到心爱洋娃娃就失去的小女孩，心乱如麻，坐立难安，开着手机就为了等他回信，但其余信息如排山倒海般涌入，唯独没有白子玉消息。
　　竟如人间消失。
　　对于一个陷入不安中的女人，一个上午足够她胡思乱想所有可能性，她开始回想自己和小白的相遇相识到不知算不算的相恋，这中间实在有太多疑点，她甚至搞不清楚白子玉究竟看中她哪点，但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却无微不至到像对待一个爱慕已久的姑娘。仔细想想两人的关联少得可怜，以至于他现在陡然失踪，她竟不知从何找起。
　　有人猛地敲门，她从床上跳起来去开，以为是白子玉回来了，却是一脸残妆、顶着黑眼圈的冯菁。
　　“袁初雪你在这儿干嘛？”
　　初雪疑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冯菁走进来拿起酒柜上的蒸馏水拧开：“废话！你失踪超过24小时，我报案了，手机定位找到你的。”她咕嘟咕嘟一口干掉半瓶水：“大姐你搞什么鬼？结婚宴上突然人就失踪了！电话也关机，所有人都找不到你，我们都快急死了！”
　　初雪心虚地说：“昨天突然有点临时状况……”
　　冯菁不耐地打断她：“再突然的状况也不能走人啊！你可是新娘！你走了别人怎么办？”
　　“那……后来怎么样？都还好吗？”
　　“你说呢！没有新娘的婚礼能好吗？你以为演戏呢大姐，落跑新娘啊，你当你茱莉亚罗伯茨啊，现在全世界乱成一锅粥了你知道吗？赶紧跟我回去给个说法，大伙都等着呢！”
　　冯菁生拉硬拽把她逮回家，不知道是是愁绪成疾还是什么原因，袁初雪一回家就病了，体温升至38度，一开始以为是发烧，结果吃了退烧药后降回36度，又跌到35度，整个人昏昏沉沉，茶饭不思，连起身都乏力，只能在床上养着。
　　对于女儿的逃婚，袁妈妈没有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而是坐在床沿很平静地问她：“你见到你想见的人了吗？”
　　她没料到妈妈会这样问，一定是初晖告诉她的，只得讪讪点头，妈妈又问：“是国庆你生病给你送馄饨的人吗？”
　　心思细敏如其母，原来一切都看在眼里。
　　初雪又点点头，有点失望：“可是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
　　“那你后悔吗？”
　　她很坚定地摇头：“不后悔。”
　　妈妈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下轮到袁初雪诧异：“就这样？妈，我捅了那么大篓子，你就没有别的要问我？”
　　“你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我虽然很希望你成家，但不希望你是为了别人、为了家庭、为了我去结婚，我希望你可以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婚姻这件事上，你不应该为了任何人妥协。
　　一个人幸不幸福，眼睛是看得出来的，我当年和你爸爸在一起时才18岁，你爸已经三十了，家里人都反对，我是离家出走和他结的婚，后来有了你之后才渐渐和家里和解，虽然两个人在一起短短十来年，最终没能白头偕老，但和自己真正相爱的人夫妻一场，这辈子也值了。”
　　对往昔相爱岁月的缅怀让妈妈眼里泛出光彩，整个人都年轻焕发起来：“我所有最好的岁月、最快乐的事情都是你爸给我的，爱情的好坏不分长短，一段好的感情带给人的光彩可以持续很久，因为回忆是偷不走的，妈妈经历过，所以知道爱情在一段婚姻里有多重要，也许对于别的母亲来说，女儿嫁给一个老实可靠的人，有一段安稳的婚姻，是很好的归宿，但我希望我的女儿，爱的和嫁的，是同一个人。”
　　妈妈微笑：“毕竟，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幸福，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你一定要幸福。”
　　袁初雪眼泛泪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原本不知该如何启齿，结果母亲是最理解自己的人。
　　母女连心。

　　接下来几天，母亲忙着给亲朋好友解释致歉，还亲自跑去丁家求得对方家长原谅，难听的话语和嘲讽是少不免的，女儿闯的祸，妈妈替她圆。两代人在价值观上最容易产生分歧，尤其是婚姻这种大事，此刻的袁初雪孤注一掷，正是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她庆幸自己有一个这么明事理的母亲，于是在妈妈忙着为这烂尾婚礼善后的同时，她也勇敢迈出了第一步，主动约丁琛见面。
　　两个人约在重逢后第一次约会的西餐厅，短短几日，丁琛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方正的国字脸瘦到颧骨突出，胡渣也没刮，平日里干净利索的厨界精英，现下看来倒像个落魄的沧桑浪子。
　　她有点愧疚：“你瘦了。”
　　他淡淡地说：“你也是。”
　　寒暄之后竟是相顾无言，她调整呼吸，鼓起勇气一口气道明来意：“结婚的事我非常对不起，是我自己没想清楚，给你带来困扰，要我怎么跟你赔罪道歉都可以，婚礼的钱还有预支蜜月和新房装修的钱，总共多少你告诉我我来出，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是不肯原谅我我也认了，我就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她把婚戒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丁琛瞄了一眼却没有收回，只是搅拌着杯中咖啡，面上的表情无悲无喜：“是因为白子玉吗？”
　　“是，也不是。”
　　她这次没再犹豫，决定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我那天在婚礼上临时消失确实是因为他，但现在看来，就算没有他，我也不应该和你结婚。”
　　“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和真正彼此相爱的人结婚，婚姻是一件神圣的事，它不应该有遗憾，我之前跑偏了，年龄一大听了太多风言风语，妈妈身体又不好，正好又遇见你，觉得是时候了，却忘了结婚的唯一理由应该是爱情。”
　　她诚恳地看着丁琛：“谢谢你喜欢我那么多年，但感情的事情真的没办法勉强，如果我因为急于找个归宿而和你结婚，那么痛苦的不光是我，还有你。”
　　丁琛沉默了几秒钟，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所以你打算跟他结婚？”
　　她叹气：“这不是重点，我真的很认真地试过去爱你，但我做不到，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自己，就算没有白子玉，可能也会出现别的人，如果我们勉强结合，那么最后受伤的会是双方，一开始已经错了，不能一直错下去。”
　　丁琛皮笑肉不笑：“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适，为什么不早说，给了我希望却在临门前一脚踩碎，当初把我当成救命稻草的是你，转眼遇见喜欢的人说走就走也是你，太残忍，我没有办法假装大方原谅你，我只能尽量用我的教养克制着不去恨你。”
　　他愤愤地看着她：“袁初雪，我喜欢了你十几年，却比不上你和他相处两个月，你够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个这么自私的人？”
　　他的怨念太深，初雪知道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一个男人被将要迎娶的妻子在大庭广众下悔婚，那是多丢尊严的一件事，她只能低头道歉再道歉，不停说对不起，虽然知道这样也于事无补，唯希望自己的低姿态能让他好受一点。
　　但有一句话她咽在心里没说：感情本来就是一件自私的事。
　　别过丁琛从餐厅出来，这两天气温回暖，阳光和煦轻风拂面，已经有不少爱美的姑娘光腿穿上了短裙，这才是云城该有的气候，四季如春，可惜某人看不到了。
　　商场换上了新的巨幅冬装海报，海报中男子眸若星辰、眉若墨画、白衣胜雪、美如冠玉，手中拿着雪白的兔毛斗篷，真真仿若画中人，恐怕没有女孩可以抗拒他亲手为你披上的斗篷吧。
　　相片依旧鲜活，身边人却已不知去处，昨日种种，仿若梦一场，梦去了无痕。白子玉至今联系不上，要不是这亲手为他拍下的瞬间，真怀疑和他的一切是否存在过。
　　恍惚间初雪的病情仿佛又加重，明明是温暖的天气她却冷得簌簌发抖，更严重的是心病，这两天她去过曾和白子玉去的每一个地方，相逢的路轨、她喝醉的酒楼、云吞店、庙会、游乐场旧址、修复中的南城，还有他曾经住过的阁楼。她多希望能在这些地方撞见那个熟悉的背影，然后她照例问他一句“你怎么在这”，他以前不是经常这样突然出现吗，在任何一个她需要他的时刻。
　　他来，把她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他走，甚至连原因都不告诉她。
　　他给了她最美的梦，可是她不愿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