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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迟来的花期(4) ...

  •   5.
      接下来的两周,袁初雪忙得不可开交,试婚纱、订酒席、发请帖、预约花车、布置现场,妈妈也从阳县过来帮忙。丁琛那边着手开始布置新房,订做钻戒、计划蜜月旅行。小两口天天跑来跑去,忙得跟打仗一样,原本以为结个婚很简单,真做起来才知道那么多琐碎的事情要忙,婚姻果真不是象牙塔里的童话梦,婚姻是人间烟火柴米油盐,才不过想跨进门槛,就累得蜕掉一层皮。
      这段时间,再没有白子玉的消息,店里的事情也都是冯菁转告她,她有时也会看着手机发呆,但没多久就会被四方八面接踵而来关于婚事的消息打断。如果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婚姻就是两大家子的事情,儿女情长被家长里短取代,不管她做没做好准备,人生这一步必经之路已向她开启,她又拿出了以前念书时候的劲头,不管喜不喜欢的科目,用心复习背题就能考到好成绩,她一向是资优生,相信在经营婚姻这件事上也是。
      可是她的信念,在婚期这天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土崩瓦解。

      婚礼在云城最大的酒店举行,包了一整个花园,这么临时能定到还多亏冯菁刷脸,她们杂志社连续几年都在这里办年会,来个明星拍片采访什么的也都预定这里的总统套,已是酒店VIP。
      花园里设置了自助点心和酒水,中午的时候客人们在室外晒着太阳举杯寒暄,新娘休息的化妆间可以眺望整个花园,身为伴娘的冯菁陪新娘打扮好就不甘寂寞出去social了,她穿着低胸高开叉的香槟色礼服,忙着和各个宾客周旋打招呼,遇见不错的男宾还主动加微信,整个一花枝招展的交际花。几乎男女双方所有认识的人都来了,也请了白子玉,但他今天上午要去南边的食品批发市场取货,说要晚点到,到现在都没出现,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袁妈妈本来一直在化妆间陪女儿,后来和初晖一起去酒店后厨查看菜色了,就剩下她一人。初雪拨开窗帘看着这些新老朋友和远亲近邻,一会自己就要在所有人面前say I do,从此她的姓氏前面多了一个字,像是为往前的岁月画上一个句号,和另一个人展开全新的生活。
      镜子里的她穿着洁白的露肩鱼尾婚纱,薄纱上缀着珍珠,高雅又性感,Vera Wang的设计,冯菁帮她挑的,祖母绿的耳钉和项链是妈妈的嫁妆,脸上精致的妆是小钱托人情找业内专帮明星化妆的一线化妆师化的。似乎身边每一个人都比她自己更重视这场婚礼,她看着镜子里包装精美的待嫁新娘,觉得有点陌生。
      冯菁推门进来,对着镜子调整被魔术胸罩打造得波涛汹涌的胸部,初雪忍不住揶揄她:“你也太拼了吧。”
      “都说婚礼是艳遇三大最佳场合,你难得结个婚,机不可失啊。”
      “另外两大是哪?”
      “飞机头等舱和公司电梯。”冯菁拿起粉饼补妆:“怎么办,伴娘太漂亮,好像抢走了新娘的风头。”
      初雪并没像平时那样和她斗嘴,冯菁察觉异样,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全是冷汗。
      “妈呀,不就结个婚你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初雪不安地看着她:“冯菁,我有点害怕。”
      冯菁拍拍她的背脊:“正常正常,第一次嘛难免的,多结几次就好了。”
      初雪啐她:“你能正经点吗?”
      “这不是为了让你放松心情嘛。”
      冯菁杂志社的老板到了,给她发了微信,初雪推她出去:“得了得了,你去张罗客人吧交际花,让我一个人静静。”
      “那我过会准时来接你啊,别出太多汗,一会妆花了。”
      初雪关上门,说不清是婚前焦虑症还是什么,整颗心惴惴不安,她在室内来回踱步,决定看会电视分散注意。
      当地电视台正在播放午间新闻,照例是一些本地民生和交通的信息,她也看得心不在焉,突然有一则紧急新闻吸引了她的关注:位于南城的食品批发市场于半小时前失火,疑是由于电线老化加上天干物燥引起,火势较大,火舌由一楼迅速蔓延至三楼,已发现两名死者,尚有人被困在内,消防队正在全力救助,指挥中心已派武警前往增援,从电视上的现场影像看来,明火尚未被扑灭,整个市场陷在火海中,黑压压的浓烟窜得老高。
      城南食品批发市场,白子玉不就在那吗?她心里猛的一紧,忙翻出手机打给他,无法接通,重拨好几次,依然没有信号,她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手抖得连手机都握不稳,要是白子玉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简直不敢想象。
      时间差不多了,一群人乌央乌央进来接新娘,妈妈弟弟伴娘还有几个姐妹,小钱胸口别着粉花,也是姐妹团成员之一。初雪行尸走肉般被人群簇拥着出去,别人说什么她都听不清了,就好像陷入一个海里,耳边的叮嘱和祝福隔着水声离她好远好远,她呼吸困难,手脚四处扒拉,却越沉越深。
      到了礼堂门口,远远可见台上主持人正在致辞,丁琛穿着礼服准备迎接他的新娘,其余宾客入场等候,只剩下弟弟陪着她,初晖作为家中唯一的男性,代替父亲将姐姐交到新郎手中。他头一次穿正装梳背头,非常激动:“真不敢相信,我这就要把姐姐嫁出去了,被你打了这么多年,一直盼着你走,现在你真要走了,我竟然有点舍不得,我怎么这么贱。”
      他见初雪心不在焉,问:“姐,怎么闷闷不乐的,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开心点。”
      初雪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镇静,小白这么机灵,身手又好,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主持人还在台上喋喋不休讲述这对佳偶从小相识相知的美好爱情故事,礼堂外有清洁工围着小电视在看新闻,播报着南城火灾的最新消息,初雪看不见,但那些触目惊心的死伤数字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感到无边的恐慌,这种恐慌不亚于当年收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以至于婚礼进行曲响起她都浑然不觉。
      初晖扯扯姐姐:“姐,还发呆呢,赶紧走吧,该行礼了。”
      初雪耳边回响起白子玉在雪山谷底对自己说的话:“喜欢一个人,就算隔着大山大海,也要翻山越海,哪怕只是为了牵一牵她的手,所以我跳下来了,我想陪着你。”
      她死死掐着弟弟的胳膊:“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吗?”
      初晖以为她在说丁琛,肯定地点头:“当然,遇上喜欢的人,想见他,就去见,就是这么简单。”
      她似从弟弟处得到无比巨大的鼓励,猛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
      看着姐姐跑向场外,初晖脸上一个大写的懵逼,冲她大喊:“姐你干嘛去?我们这结婚呢!你严肃点!”
      初雪急急忙忙又跑回来,把捧花塞给一脸震惊的弟弟:“看来我今天是嫁不成了,我要去见我想见的人。”
      她最后看一眼红毯尽头的丁琛,一狠心,再也没回头。
      新娘落跑了,礼堂内群情轰动,不过初雪看不到了,她以今生最快的速度跑出会场,跑出酒店,跑出那个即将进入的所谓婚姻,跑出那个等待她去过日复一日所有人认为理所应当生活的怪圈。她从沉溺的海里出来,她感到自己能呼吸了,那个救她的浮木,就是白子玉。
      她脱下高跟鞋,在酒店外拦了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往南城。
      南城交通封锁,一片混乱,这次火灾来势凶猛,受灾区人口密集,周围又非法堆放了易燃物品,牵连至更大面积,住在附近的居民人心惶惶,都收拾值钱东西暂时逃离,整个南城一片狼藉。司机在很远的地方就停车说什么也不肯走了,白子玉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她只得下车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过去,鱼尾设计太碍事,步子迈不开,她一把撕开裙尾,精致的发髻也散了,这下美人鱼变成落难公主。
      越近事发地点越是烟雾弥漫,人人都往外赶,唯独她逆着人流往里冲,像个勇猛的赤脚战士。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原本那些桎梏她的繁文缛节世俗规则,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屑一提,她甚至都不去想之后会怎样,只需要确定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火灾现场围起警戒线,火势已经有所控制,大批武警正在疏散人群,医疗队正在紧急救助从火场中营救出的伤患,用救护车送至医院,有些躺在担架上用白布盖着的,是已经确诊死亡的受害者。
      有一件白色毛衣格外眼熟,它盖在一个身量高大的男性死者脸上,毛衣因为被烟火熏过已经灰蒙蒙了,但上面那针织的浮花图案袁初雪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她曾经穿过。她失魂落魄地走过去,地上的碎石和玻璃渣划破了脚底,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血上,但她好像已经忘了疼,她的心里也如这火场一般,天崩地裂。
      她跪在死者面前,轻轻唤他:“小白,小白。”
      已经安息的人并没有被叫醒,她瘫倒在原地,泪水再也止不住往下掉,医护人员拉都拉不动她。
      烟尘里有人走过来问她:“你是在找我吗?”
      能见度极低的环境里,仅可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轮廓,他那清亮的声音就像回魂曲,让袁初雪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
      她径直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待看清真是完整无缺的白子玉后,压抑的情绪一下子释放,啜泣变成嚎啕大哭。
      白子玉替她擦干眼泪鼻涕:“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没死啊?”
      “你很想我死吗?”
      “害我白跑一趟,我现在回去结婚还来得及吗?”
      白子玉上下端详她,一把横抱起:“这么狼狈的新娘,估计夫家不会收货吧。”
      “你干嘛?”
      “你脚都流血了,自己不知道?”
      初雪看着自己往下滴血的脚:“刚才没意识到。”
      白子玉将她放在临时医疗站的椅子上,眼神充满得意:“又被我抓到了,你看你多紧张我。”
      她嘴硬:“我那是有爱心,救死扶伤你懂不懂。”
      白子玉拿过棉布和消毒水,把她脚底的碎玻璃用镊子夹出来,她疼得嗷嗷叫,白子玉说:“你忍一忍。”
      她龇牙咧嘴地问:“你既然没事,干嘛留在这不走?”
      他一边淋消毒水一边说:“爆炸起火的时候我采购完东西正在附近,医疗救援队人手不够,我申请义务加入,一开始他们不同意,那我也不管,后来他们见我挺能帮忙,也就没再反对。”
      所以他的衣服会盖在死者身上,白子玉的学习能力她一直都不怀疑,她现在好奇另一件事:“你买完东西干嘛不走?”
      白子玉用胶布给她包好伤口:“我在给你挑结婚礼物。”
      她心里蓦地一酸,才想到他俩本来是要分道扬镳的呀,她问:“那你挑到什么好的礼物没?”
      他从贴身衣兜里拿出一个小东西:“时间太紧,我只来得及买到这个。”
      那是一条细细的手链,用浑圆的白水晶珠子串起,有一个雪花状的小小银质吊牌,很朴素简约。
      初雪不满地说:“你太抠门了,就送我这个啊。”
      “不要拉倒。”
      白子玉作势收回,被她一把抢过:“不要白不要。”
      她戴在手上,比收到任何名贵的礼物都要开心,那喜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白子玉狡黠地看着她:“你又被我抓到了。”
      “抓到什么?”
      “你喜欢我呀。”他非常无赖地说着大言不惭的话,脸上、身上、头发上因为在烟火里来去而蹭得灰灰脏脏的,唯独那双灰色的眼眸比平时都明亮,像黑暗里唯一闪烁的启明星,指引她希望的方向。
      她见过高傲的他,无邪的他,温柔的他,智慧的他,体贴的他,冷酷的他,可是所有完美无缺的他,都比不上现在眼前这个活生生、脏兮兮、有血有肉的他。
      她捧起面前人儿的脸:“你知道我最开心的是什么吗?”她的眼中流露出未有过的深情:“那就是你还活着,我最想见的人,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刻,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生死关头,我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
      白子玉的神情也认真起来:“我害得你结不成婚,也没关系吗?”
      她想了想:“那还是有关系的,你得赔偿。”
      他露出早料到的表情:“就知道老板娘从不吃亏,你想我怎么赔偿?”
      她微微一笑:“我的损失很大,看来只有把你自己赔给我了。”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然后她的吻就欺了下来,细细碎碎,情深款款,白子玉回应她,从轻吻逐渐演变成缠绵的热吻,那日湖面上未完的吻,终于得以完成。
      一个落跑新娘,一个临时天使,在烟雾浓尘的废墟中接吻,周遭人来人往各自忙碌,无人有暇理会他们。
      袁初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生最快乐的时刻竟然会发生在如此违和的环境下。她贪婪地感受着怀中的少年,虽未知明天会如何,但一想到自己将和这个人产生关联,心中就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她的花期迟到了,但终于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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