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
-
无名有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云州有一座仙山,名之休与。传说,此山中遍地美玉珠宝,璎珞莹石,洒金铺路,碎玉作山,泉为银带化,瀑是彩虹绫,林间香烟袅袅,瑞气不绝,更有青鸾白鹿驮仙人以遨游,乃人间仙境,世外幽园。
陶华和黎烟一齐去了东篱,司香则一人寻至休与山中觅她那只九色鹿。
落入此间,转折几许后,忽现一道瀑布,其形似白练长垂,似银龙下涧,更有咆哮如雷鸣,自休与山的主峰飞落千丈而下,惹起一重重轻纱雾影,途遇犬齿砺石,更是惊起了无数金珠玉泪。
司香对着那雷霆之烟捏了个诀,霎时,风起雾散,一座七彩虹桥从半山的瀑中延展而出,直至她的足畔。她抬脚轻轻踩上虹桥,几步就已行至半空,抬眼懒懒地向四周望了望,心想,此处应该无异。正欲下去,突然,眼中有一九色鹿飞驰而过。司香辨识出正是她的那只,于是急忙看向那鹿驰去的方向,竟是在那半山腰雷瀑之后,遂迈步跟了上去。
待来至瀑前,云雾更盛,朦朦胧胧的有几团光影,却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司香用手一勾瀑旁缠绕的藤萝,飞身沐入瀑中。这瀑后,果然,别有洞天!
她幼时曾随陶华,黎烟来此山中游览,听此处山神介绍过这处山洞,据说,这洞中有仙草着生,其名曰青华,而此仙草,又极其孤冷,见人即枯,所以他们三人怕打破这里绵延了千年的清幽,还未进去过。适才冥冥之中,她受了那九色鹿的指引,莫名其妙地就跟了进来。
这洞口氤氲着水雾,司香捏诀使水雾退散,才终于看清,洞口处有几只灵鹿正悠闲地踱着步,而她的那只九色鹿亦在其中,待她走向前来,却并未理睬,只是结伴尽数走进洞中深处。
司香跟着它们,向那藤葛掩映的深处走去,许久,竟然有依稀的微光透射出来,洒在她脸上,一阵温凉。她惊异,不知道是什么的光。终于,在一片葱茏之后,蓦地,如入画中,她仔细观察此间,这里有缤纷野英,茵茵芳草,
更有流萤漫舞,雀语莺歌。流连处,她发现了一座花冢,掩映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她近前去看,有烂漫的光华从中散逸而出,她上前轻敲此冢,手指所碰之处,竟泥开泞落,一株仙草呈蜷缩状,渐渐露出。
然而,仙草着生处又现一截衣角,司香看了许久,终觉察出那是人的衣服,随后急忙地将泥中之人扒出。她本以为那泥中人已经死了,可没想到,经她这一阵折腾,泥中人竟轻声咳嗽了一声。司香欣然问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数百年前于这山间游览时,她曾瞥见过无数的死尸,人的,不是人的。如今见这泥中人活着,司香边用袖子抹着那人身上的泥巴,边问,“你还好吧?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怎弄了这一身的泥?”而泥人未语,气息甚微。
司香又收拾了好久,那泥人才有了个人的样子,透过他脸上的泥痕,司香辨别出这是一位花甲老叟。她伸手探了探老叟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是有的,她决定先把他带出去。于是,去扶他,没想到这人仿佛有千钧之重,竟然让她使尽了气力也没能扶起来。司香喘息着心想:还真是沉啊?不会不是人吧?石头精之类的?算啦算啦,不管它是什么,我遇着了,就不能见死不救。她捏了个诀,然后对着老叟吹了一口气,口中默念道:“轻若鸿毛!”老叟便在她的话尾余音中浮了起来,飘至半空。
司香唇角勾笑,轻轻拉了拉这人的胳膊,便带着他一路飞至瀑外,将着地时,她觉得手上一轻,再回头去看这老人,竟然发现他身上那浅灰的粗布衣裳,经过那雷瀑的冲洗,已然干净。司香小心翼翼地搀扶了他,向不远处走过去。行至一棵桃花树前,她轻拢袖,慢捻诀。忽的,桃华树后,一座院落,凭空而现,司香稍定一定神,就扶着这老者走向这院落中去。
司香见老者始终气息微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遂取出弃缭所予信符,唤来此间山神——老社。老社见是缭乱的仙差,道:“此老者怕是来山里采药才误入山洞,又被这山洞中的木石精气所侵袭,本已命不久矣。向来,生死劫数皆有因果,我不便干预,不料此日仙子将其救出,想来也是因缘前定。遂特来为仙子差遣。”
司香问道:“仙尊可知这老者来历?”
老社掐指一算,道:“正是这山下的宁家老翁。”
休与山脚下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踏过这片花海,再曲折四五里的路,便出现一条小河,小河潋滟着天光云影,蜿蜒流去,穿过一处美丽宁静的村落。这村落名为梓里,村中常年弥漫着微醺的酒香,酒香则来源于一家闻名遐迩的酒馆——十里飘香。
据说这家酒馆有自己独到的酿酒秘方,而且代代单传女嗣,如若后代没有女儿的,则可以挑同宗族女传承,时至今岁已传承四代,而今,这酒方正由一个碧玉年华的,名为宁鲲儿的女孩子掌管着。
一阵山风跋山涉水而来,一边捡拾着花缘叶角的露珠,一边唤醒着河畔山野的鸟兽,最后躲进沉寂了一夜的小村落。
十里飘香的后院,鲲儿敛了衣袂,正附身去闻新酿的那几坛子酒。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默立着一位中年男子,这男子正是易轻尘。
“昨日为先生送去那几坛酒,不知先生品着如何?”鲲儿摆好新封的几个酒坛子,回头看向易轻尘。
易轻尘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价,遂未语。
鲲儿又道:“先生可知,你昨夜品的是我还在推敲的月里醉,”她说着,已提了一坛月里醉,走到易轻尘身前,仰头看他,“这月里醉的酒方是我家祖奶奶口传心授的,这酒方奇怪得很,母亲说酿此酒除了酒曲是祖奶奶传下来的,其他条件无凭无据,任凭心意即可,虽照此法酿了这几坛酒,但酿成后,我却不敢贸然再去酿,遂先送去给先生品了,只是不知您是否喝得惯?”
宁鲲儿独自掌管这这家远近驰名的酒馆,日复一日的,苦心孤诣地琢磨着各色酒酿。其父母死后,她的十里飘香也经历了一些波折,好在还有祖父的协助,以及梓里乡亲父老的扶持关照,这酒馆的生意再度有了起色。
近一段时间,鲲儿突然有了想仿照祖奶奶宁馨儿自配酒方的想法,虽然她很小的时候就曾效法族宗为情缘,为世事而作酒酿的佳话,但都失败了。现在的她终于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什么酿不成好酒了,因为,那酒虽有方,却未有心,虽亦能香飘十里,却品不出迷茫或觉悟。此时,这些东西之于她虽然依旧匮乏,可好在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积淀了一些。她开始懂得,酿酒,除了要有好方子,更要将自己的感情融入进去。
而那月里醉便因此而生,意为此酒时,是一个无眠之夜,那时她独坐院中,见月色朦胧,心生醉意,所以想起母亲为她讲述的有关祖奶奶酿造“月里醉”的秘方,这秘方其实有些奇怪,虽传了三代,但代代有不同的酿法,而她自己酿制期间,虽反复琢磨,却仍旧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正是因为那一点点欠缺,让她觉得这月里醉不甚完美,所以之前她便暂时将它置于一旁,很久不敢再去尝试,直到遇见易轻尘。
那一日,鲲儿从玩伴们那里听闻,村里来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先生,这位先生还曾经做过云州的太守,梓里乡亲们都争着去迎接他了,鲲儿也新生好奇,然而脱不开身,没能见到。
几日之后,鲲儿携东邻女伴去林间采撷浆果,林间风雨忽至,遂又忙不迭提了果篮和女伴们往回跑。
路上,却见一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踏芒鞋,肩背鱼篓,手持竹杖,沐浴着风雨走入林间,不知要往何处去。鲲儿好奇,遂要女伴们先归,自己则淋着雨,尾随了男子,却见他来至溪畔,抛勾垂钓起来,遂指着男子大笑,道:“大叔你可真是有趣,我十几年来倒是头一次见人下着雨钓鱼的。”却听男子亦哈哈大笑,答道:“小姑娘,这可就是你不懂了!”
后来,鲲儿才知道,这男子名叫易轻尘,也就是邻里口中的易太守,也终成了她的易先生。
易轻尘经常在山间竹林中,或焚香参禅,或品酒静卧,或调素琴阅金经,或舞木剑饮幽阑。而鲲儿没事就会去探看他。一日,鲲儿见他独坐幽篁里,望着林间悬挂的一幅画作出神,遂跟着瞧去,待看清那画中人,不由大惊,呼道:“先生怎也见过我母亲?”易轻尘被她这一呼,惊得站起身,问道:“鲲儿你说什么?你母亲?”
鲲儿道:“先生这画中人和我屋子里母亲的小像一般模样,我自不会认错的。可是?”鲲儿想到,母亲早亡,她尚且记不清母亲音容,而易先生近年才来此地,怎的见了鬼了,还能将母亲的模样绘入画中?
一时之间,易轻尘眼底变幻千种颜色,心中更是万般滋味,他思量半晌,忽然不敢往下再问去,遂故作镇定,道:“鲲儿姑娘误会了,这画其实不是我的,我本不知……不知这画中之人是谁。”
鲲儿却凝眉道:“世上真有这般相似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