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薛蝉

4、第 4 章

　　外面雨势仍然不停，却也渐渐弱了。
　　天光还有些暗淡，成片的乌云低低沉沉，快速过境。
　　周雨年坐在在长桌边，宋葵坐在收银台后，两个人各自看书，谁也没有打扰谁，都很投入。

　　不知过了多久，宋葵放下书，看了看街面上停着的车。
　　突然，宋葵就觉得屋子里太安静了。
　　她余光偷偷瞥过去，心道：这个男人看书也太认真了吧？对了，忘记问他有多大年纪？陈星罗的学长的话，那肯定是要比自己大挺多的了。到底多大？三十岁？万一保养得好的话，或许是三十五？
　　宋葵到底是小姑娘，她一边腹诽，一边偷看，不知不觉视线不再掩饰，而是直直盯着周雨年。

　　别说，他侧脸线条很凌厉，鼻梁挺拔，下巴坚毅，可是睫毛低垂的样子又很温和。端起杯子的右手手指细长，可是骨架很大，很有力量。喝茶下咽的时候喉结滚动，小模样还挺诱人，活色生香，咳咳，这是什么形容词……但是他就只是这样坐着，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打扰的严肃气息。
　　宋葵暗暗吐舌头，感叹自己原来也是颜值党。

　　“为什么一直看我？”周雨年突然扭头看过来，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宋葵正内心弹幕滚动，闻声吓一跳，视线直直落在对方身上半点没挪开，嘴上却不承认：“……啊？我没看你啊！”
　　周雨年闻言一愣，随即轻笑出了声，他慢悠悠的正色道：“再看，我就要收费了。”说罢又低下头认真看书去了。
　　宋葵梗着脖子狡辩：“……都说了没看你啊！”

　　白溪，名字看着有点女气，却是货真价实的纯爷们。
　　白溪虽然姓白，但皮肤是真黑。作为肌肉达人的他，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健身教练。
　　白溪从公司一名普通职工一路做到如今的职位，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周雨年的赏识、栽培和提拔。
　　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于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司，他除了感激，还有敬畏。
　　在跟着周雨年打拼的这三年，他亲眼看着周雨年将公司从泥潭里拉出来，一步一步走上正轨，走到现在。
　　虽然目前，开创文化还不是业界第一，但是白溪坚信，在周雨年的领导下，这一天并不会遥远。

　　白溪眼里的周雨年，出身优秀，风度翩翩，教养得体，谈吐不凡，却从不摆架子，偶尔也能主动说几个冷笑话。
　　工作时候的周雨年却又冷静理智，杀伐果决，手腕强硬，绝不是温和无害的小绵羊。
　　这也正常，商场如战场，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是没办法上位的。

　　纯爷们白溪刚到家，就接到了老板的“求助”电话。
　　想到老板还没吃午饭，他赶紧让家里阿姨煲了一锅党参麻油鸡汤。
　　白溪的车子开进官民街的时候，雨势已经弱了下来。
　　他远远地看到周雨年的车霸气的停在路中间。保险公司和拖车公司的人在旁边打着伞作业。
　　白溪下车跟负责人沟通了一会，翻出手机回拨了通讯录里最上端的那个座机号码。

　　没两声，电话就通了。
　　“您好，一间书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请问，周先生在吗？”
　　“呃，请等一下，”白溪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说道：“周先生，应该是找你的。”
　　“让他到店里来。”是周雨年的声音。
　　“您好。周先生在我店里，您过来就可以了。”年轻女人转述道。
　　“请问您的店在？”
　　电话被另一个人接过来：“白溪，向右转，抬头。”说完挂了电话。

　　向右转。抬头。
　　白溪赫然看见街南边那间挂着“一间书店”招牌的店，隔着玻璃门，一男一女站在收银台边上。两个人手里各捧着一本书，都朝自己看来。
　　那姑娘穿着印着小白兔的卡通家居服，一只手好像指着自己在跟旁边的人说话。
　　而旁边那个穿着黑色T恤，一脸气定神闲的男人……果然是老板架势……不是周雨年又是谁？
　　难道老板在这条街上还有亲戚？
　　白溪挠挠头，也没搞懂是什么情况。

　　“老板，车子正在处理了。您还没吃中饭吧？我给您带了鸡汤，要不现在喝点？”白溪隐忍着好奇，问道。
　　“我吃过了。既然你来了，那我换了鞋子就可以回去了。”周雨年站起来，指指宋葵，示意道，“把鸡汤留给宋小姐吧，今天还要多谢她。”
　　白溪才看到周雨年脚上一双超市打折的廉价塑料拖鞋，顿时嘴角有点抽。

　　做助理果然眼色透亮又会说话，白溪立刻把保温盒递给了一边的宋葵，感激道：“感谢宋小姐的热心帮助。”
　　宋葵有点窘，她推辞道；“不用了，我也没做什么。”
　　“白助理家的鸡汤味道不错，你尝尝。”周雨年面色如常，换好鞋子：“过几天不忙了，请你吃饭，到时候约上你姐姐。”
　　这种客套，宋葵也没放心上，顺着他的话说道：“好的，回头我转告她。”
　　说完递上来一个纸袋：“周先生，这是你的衬衣。还有你身上的T恤虽然买了有些日子了，但一直没人穿。你回去自己处理吧。”
　　周雨年想想，穿过的衣服确实不好留给她，接过纸袋，说道：“那就多谢了。”
　　他指了指鸡汤：“趁热喝。”想了想，又说道：“我就住在离你这儿不远的盛景。”
　　盛景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户型以高层复式和小型别墅为主，除了以一流的物业管理著称之外，再有就是贵的很有名气了。
　　盛景并不大，听说里面的房子数量也不多。所以在岚市，可以住盛景的人，非富即贵。
　　“听说盛景绿化很不错，房子也很漂亮。”宋葵说：“确实离这很近，周先生以后有空，欢迎来店里坐坐。”
　　“谢谢你，我会的。宋小姐，再见。”
　　“周先生，再见。”

　　白溪送周雨年到了家门口就驱车离开了。
　　虽然是自己的房子，但其实还是有些陌生，周雨年开了门，每个房间看了下，在衣帽间找到一身睡袍。
　　站在面积有宋葵家二楼两倍大的浴室里，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穿着那件黑T恤，反手脱下来，扔在脏衣篮里，又去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就听到手机一直在响，他一边擦着头发，拿起一看。
　　是他母亲钟慕华。
　　电话还没接，他就知道是什么事情，叹口气，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妈？”
　　钟慕华再电话那边也叹了口气：“雨年，你今天是不是又欺负露露了？人家小姑娘回家哭的不愿意吃饭，你张阿姨急得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
　　“那你有没有告诉张阿姨，让她女儿以后离我远一点？”
　　“你这孩子，露露哪里不好？乖巧懂事，长得又漂亮。你老大不小了，有这么个姑娘上赶着追你，你还不乐意啊？”
　　“乖巧懂事的多了，我娶的过来吗？”
　　钟慕华被堵的一愣，骂他：“你好好说话！你张阿姨和楚伯伯就这么一个孩子，宠的厉害点，有点小脾气也正常。你们处一处嘛？说不定，这处着处着，感情就有了。”
　　周雨年调侃道：“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我以为你不会干出逼婚这样的事儿来呢。”
　　钟慕华佯怒道：“臭小子，我这还不是可怜你，一把年纪了，身边一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周雨年安慰她：“妈，这感情的事儿又不是请客吃饭，哪能一蹴而就？”
　　钟慕华嗤笑一声：“这口气，不会是你正暗恋着谁呢吧？”
　　“暗恋这种小儿科，我上学那会也没玩过。放心吧，您儿子现在还是一位优秀帅气的钻石王老五。”
　　钟慕华嘲笑道：“得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钻石王老五？你不上网的吗？你这叫单身狗！”
　　周雨年：“……”

　　周雨年这阵子确实被楚露露弄得不堪其扰。
　　因为两家长辈交好，楚露露又没有打着追求的口号，他就一直冷处理。
　　直到今天楚露露第四次拿替朋友咨询同开创合作影视项目的借口来办公室找他，然后不小心用咖啡将与梁氏集团的合作资料浇了个面目全非。
　　然后楚露露就哭哭啼啼的被周雨年训走了。
　　连累等着交接工作回去筹备结婚事项的张航洲重新打资料不说，就连白溪也被训话，声明以后不准楚露露以及其他非公司职工踏入总裁办半步。
　　一时间，总裁办愁云惨淡。

　　周雨年发了火，心里倒是舒坦多了。
　　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过就是借题发挥。
　　其实楚露露也没什么大错，换其他人，可能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他看楚露露哪哪都不得劲儿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事儿说来话长。

　　周雨年十七岁那年夏天，楚露露在楚家老宅办十二岁生日派对。
　　他们这几家大人们一直交好，所以他这一辈的孩子都受邀参加。
　　周雨年正是青春叛逆期，虽然不严重，但也没心思跟一群小丫头玩什么过家家。
　　他被钟慕华带着送完礼物，就偷偷溜出房间，躲在花园的一颗大树上，打游戏机。
　　然后就目睹了以楚露露为首的一群小女孩欺负一个说话有些口吃的小姑娘。

　　明明只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奚落起人来，个个牙尖嘴利。
　　实在是面目可憎。
　　现在看来，可能也就是小女孩之间的小团体摩擦罢了，也不能说明楚露露是个多么恶劣的人。
　　但是黑历史就是这么神奇，他每次看见楚露露就立刻想起那年她咄咄逼人的表情和苛刻刺耳的言论，再对比当下楚露露一脸无辜的眨眼睛扮可爱，实在是没办法生出一丝好感。

　　傍晚时分，雨停了。
　　周雨年的车已经被拖走了，空空的街道，一个行人也没有，地面上都是落叶。
　　宋葵在店门口看了一会，拉下了卷帘门，锁好，上楼。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淋了雨的原因，她感觉到有点冷。
　　或许是很久没有人陪自己吃顿饭了。热闹过后，有种叫做孤独感的东西从宋葵的心底泛起，更觉得一个人活着，实在辛苦。

　　宋葵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父母走了之后，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落进了水里的一片叶子，一直被裹挟着往前走。
　　方红燕和陈星罗总是说她小小年纪就一个人撑起父母留下的烂摊子，很能干。
　　她总是笑笑不说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天都要咬着牙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要怕，要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她怕自己流露出一丝的懦弱，就会被现实生活压得抬不起头。所以她把时间都来拿拼命赚钱。进货，看店，接活，兼职，有半天时间，她也会去派发传单。父亲欠下的债，她已经还了大半。
　　这要是搁在五年前，她根本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宋葵算了算，她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只要再辛苦几年，自己就可以解脱了。
　　到时候她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
　　她还有有一些微小的心愿——想上大学，想有正常的朋友圈，想去旅游，还想养一条狗。
　　到时候，她要把这些年欠自己的，都好好补回来。

　　托周雨年的福，宋葵晚饭有了着落。
　　她一口气喝光了周雨年留下的美味鸡汤，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
　　收拾停顿，还没到八点，而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难得可以早睡。
　　一个人的这些年，她早已学会照顾自己，临睡前给自己换了一床新换洗的床单，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躺在干燥舒适的床上，困意袭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一刻，奢侈的像是从时间那里偷来的一样。
　　但愿梦里无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