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薛蝉

3、第 3 章

　　周雨年坐在车里沉思，突然有人敲他的车窗。“砰砰砰”的叩击声夹杂在雨声里，听起来有些恍惚。
　　他回过神，隔着水汽腾腾的车玻璃，隐约看见一个女孩打着伞站在车边，探过来一张小脸，快要贴上车窗了。
　　他看见一双眼睛，因为隔着一层水玻璃的原因，显得湿湿的，小鹿一般。
　　有些眼熟。

　　只见外面的女孩又敲了两下车玻璃，手附在嘴边。
　　或许有在冲他喊着什么，只是车里的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周雨年摇下车玻璃，雨水迫不及待的扑进来。
　　他看到站在车外的姑娘，一身浅色家居服，上面还印着可爱的白色小兔子，狂风暴雨里硬撑着一把大黑伞。

　　宋葵辨认出车子里面的人，果然没看错：“周先生，真的是你。车出了什么问题吗？”
　　周雨年也认出她：“车胎爆了。手机没电。”
　　意识到几个小时之前两个人才见了面，转眼又这样戏剧性的见到她，周雨年自己都觉得有些奇妙：“你好，宋小姐，又见面了。”
　　宋葵大声说：“你赶紧出来吧，车子这样停在这里很危险，万一后面有车来……”话没说完，就听见“咣当”一声，不远处的一个高层广告牌被倏然的一阵大风刮了下来，在街面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好远。
　　宋葵吓了一跳，赶紧对车里的周雨年说道：“周先生，这太危险了，你到我家里躲一躲再走吧！”

　　根本不需要犹豫。
　　周雨年把西装外套和公文包从窗户递给宋葵，宋葵还没反应过来就上前接住抱在了怀里。
　　周雨年摇上车窗玻璃，长腿一伸出了车，锁完车便自然的接过宋葵手里的伞。
　　伞下的空间有限，一个成年男人站进来，瞬间有些拥挤。
　　怀里抱着周雨年的西装外套，宋葵才反应过来，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指着街道对面说：“那是我家。”
　　周雨年低头看着伞下的宋葵，一张白净的脸，身上有着清新的沐浴露香味。
　　他点点头：“谢谢你，走吧。”

　　“我去给你拿毛巾擦擦。”宋葵一进店，开了灯，轻声说道：“你全身都是水。”
　　她把周雨年的外套和公文包放在长桌子上，一转身发现周雨年的衬衣已经紧紧贴附在身上，灯光下，显出了肌肉的轮廓。
　　宋葵脸一红，赶紧又指了指里面的收银桌子：“那上面有电话，你可以用。”
　　“谢谢。”周雨年理顺了伞，随手放在了门口的伞架上。
　　“不用客气，你打电话吧，我马上下来。”宋葵笑了笑，走到收银台后边，打开一扇白色的门，走了进去。
　　周雨年才发现门后面是一段木质楼梯，直通二楼。

　　收银台摆放着一叠随客人自取的店铺名片，周雨年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印着“一间书店。官民街五十六号。联系电话、微信以及微博地址。”
　　周雨年用座机打通了白溪的手机，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交代对方，等雨势小了就派人来处理车子，然后挂了电话。
　　他手里捏着这张名片反复看了看，随手塞在桌上的西装外套口袋里。
　　宋葵还没有下楼，他一身是水，不好乱走，就站定在收银台前，打量屋子里的情况。

　　这是一间风格朴素的小书店，并不是很大。
　　四四方方的空间结构，一目了然。
　　门右手边的墙上开出一个小小的玻璃橱窗，透出外面的昏暗天光。
　　房间开了灯，是那种常见的长灯管，灯管铁壳被刷上了浅绿色。
　　浅色木质地板反射着灯光，倒是显得温馨许多。
　　整个房间没什么复杂的装修，角落里很多高大绿植，有滴水观音和龟背竹。
　　东面墙上挂着很多相框，里面大都是一些静物和人物摄影。

　　从门口开始摆有并列四排墨绿色木头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周雨年大概看一眼，有各种小说、诗歌、散文集等等，还有一些期刊杂志，风格很杂。
　　收银台在最里面的位置，正对着门，视线很好，背景墙是一面手绘的世界地图。
　　书架和收银台之间被一张长木质书桌自然过渡，长桌上摆着一台复古的翡翠色小台灯和几盆铜钱草，绿莹莹的，养的很好。
　　整间屋子装修的风格虽然简单，但是也透着一丝文艺。
　　周雨年觉得这家店的装修风格跟陈星罗的这个妹妹，倒是气质非常贴合。

　　“电话能打通吗？”宋葵从那扇门出来，递来一条白色毛巾：“你去楼上洗个澡吧，我怕你会感冒。我还找了一件T恤，是新的，已经挂在浴室镜子的旁边了，你应该能穿。还有一双男式拖鞋，你一进去就看得到。”
　　“浴室在二楼？”
　　宋葵又锁了店门：“嗯，你跟我来。”
　　“谢谢你，实在不好意思，要在你这里打扰一会了，车子过会才能有人来处理。”周雨年拿着毛巾。
　　宋葵打开通往二楼的门，回头一笑：“不用谢。”

　　二楼跟一楼一样，也是同样的户型空间，只不过又隔出了小小的卫生间和厨房。
　　宋葵一个人住久了，没觉得什么，倒是周雨年一上楼就看到对面窗户下摆着一张单人床，才意识到自己进了小姑娘的卧室，他即刻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宋葵指着一扇门：“就是这间。”
　　周雨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闪进了浴室。

　　周雨年从来没在这么狭小的地方洗过澡。
　　浴室里一股没有来得及消散的热气，提醒他刚刚有人在这里洗过澡。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与刚刚宋葵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看向小小的洗手台，上面有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常见的品牌。
　　墙上有面四方镜子，镜子边上一排粘钩，其中挂了个塑料袋，周雨年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普通的男款黑色T恤。
　　地上还有一双男式凉拖，超市里的打折促销款。
　　周雨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心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这边，宋葵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她饿的厉害，快手炒了一个微辣的土豆丝，又煮了面。
　　煮好面，从碗柜里拿了两个碗，想了想，又把其中一个换成大碗。

　　周雨年洗完澡，将湿的衬衣放在塑料袋子里，拎了出来。
　　裤子还是自己的，有些潮，也只能这样。
　　他出了浴室，就闻到一股香味，肚子里的馋虫立刻叫起来。
　　宋葵端着碗一转身，就看到周雨年穿着黑色T恤，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个男人长得真的很好看。超市里廉价的黑色T恤穿着他的身上，别有一种魅力。

　　宋葵端起大碗，递给他：“我还没吃中饭，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
　　“谢谢，其实我也没吃，这会是真的饿了。”周雨年自觉的接过大碗。一碗素面，点缀着小油菜，还卧了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
　　宋葵不好意思：“我手艺不精，家里也没什么菜了，凑合吃点吧。”
　　二楼没有吃饭桌子，床边上只有一张日式小矮桌，下面是一张花纹繁复的小地毯。
　　宋葵把饭菜摆在那，周雨年也跟过去。
　　宋葵跪坐下来，解释道：“我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比较随意，所以家里没有正式的餐桌。”
　　周雨年脱了凉拖，大长腿跪坐不下来，便屈膝靠坐在小床边：“这样吃饭也挺有意思的。”
　　“你能吃辣吗？”
　　“还可以吧。”
　　宋葵又站起来，去了厨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洗了个热水澡身体得以放松的原因，周雨年觉得两人之间少了一开始的尴尬和不自然。
　　他心里暗想：陈星罗的妹妹虽然年纪看着不大，不过比陈星罗温柔好相处多了。
　　他又打量了下这个房间——身后的单人床边一张小小的床头柜，上面是台灯和闹钟，还有三四本书，对面墙边一个高低柜，边上一面试衣镜。
　　二楼空间虽然东西少，比一楼显得开阔些，但是也没有多大，甚至，周雨年觉得还没有自己的衣帽间大。
　　整个屋子装修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奢侈的家具灯饰，可在这窗外雨声大作的当下，这个空间里的灯光，温度，还有食物的香味，一切都让他觉得放松下来。
　　宋葵从厨房端来一个小碟子：“我自己闲来无事，弄的泡菜，周先生要不要试试”
　　“好啊，谢谢你，宋小姐。”

　　宋葵的手艺确实普通，她经常随便对付着吃点，自然没有钻研厨艺的精力和时间
　　。倒是那盘泡菜，有白菜黄瓜萝卜，还有芒果苹果和菠萝，腌得鲜香爽脆，微辣微酸又带点水果的清甜，十分爽口。
　　大半盘子被周雨年吃掉了。
　　两个人吃完饭，宋葵去厨房洗碗，周雨年下楼去看书。

　　宋葵再次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周雨年正长手长脚的坐在长桌边，一手插着西装裤子口袋，一手握着一本海子诗集，一脸的闲适得意。
　　那一件黑色T恤跟他的西装裤子气质倒还挺和谐。
　　宋葵说道：“周先生，我的洗衣机没有烘干功能，你的衬衫我给你拿下来了，你回家再洗吧。”
　　因为早上电梯里的事儿，宋葵就对周雨年的人品很赞赏，何况对方又是陈星罗的学长，再加上这神奇的再遇，一路接触到现在，让她确信，对方是个挺温和的人。
　　有些熟悉之后，她对周雨年说话的语气里都带了点自己没留意的亲近。

　　周雨年回道：“没关系，我回去处理就好。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宋葵笑，感觉周雨年一直在说“谢谢”。
　　宋葵又问他，“周先生，你平日里看书吗？”
　　“平日工作太忙，我也只是偶尔会读一读。不过读书是个好习惯，不应该丢掉。我倒是挺羡慕你这个小书店的。”
　　“羡慕我？”宋葵诧异，拿来玻璃杯，沏了一杯茶。
　　碧绿的茶叶在沸水里翻腾，又缓慢的伸展下沉。
　　周雨年盯着那杯翠意翻滚的热茶，认真的说：“小时候，家里人不准我玩乐太多，我也很少有朋友。印象中总是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今天再一次被这么多书环绕，又突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宋葵把茶杯递给他，说道：“那我跟你差不多，不过我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家画画。”

　　她又想到上午医院里陈星罗说他“美国结婚”“被甩”的事儿，虽然自己的这两件事是误会，却也突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概。
　　她又补上一句：“咱俩挺像的。”
　　周雨年好似也想到了什么，也笑了：“确实挺像。”
　　宋葵开玩笑的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林梓鹤总说我‘人蠢就得多读书’来着，没想到现在我直接开了书店，不知道蠢到什么境界了。”

　　听她提起林梓鹤，周雨年问道：“你们是同学？”
　　“嗯，高中同学，只不过，”她话头只是一顿：“有些年头没见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宋葵不再说话，从身后的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在收银台后低头看起来。
　　周雨年一眼就看穿宋葵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他有些歉意地想，或许是自己提了不应该提及的话题，识趣的不再说话。
　　两人低头看书，门外风雨大作，室内一派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