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而今阔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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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得到了三人肯定的回复，便强硬地按下了心头的慌乱感，迅速乖顺坐回了车厢内，接着又伸手摘了头上斗笠放到一边，下一瞬却突然捂着嗓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侍婢见状忙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手上在他脊背上轻拍着道:“公子先前许久不曾说过话，喉间本就有伤，方才还不管不顾地吼得那样大声……”
张良摆了摆手，张了张嘴想要说句不碍事，然而开口却发现一点声响也发不出来。心道这回可真是干脆，连“啊”也不让他“啊”出口了。
侍婢似是发现了他的动作，顿时轻笑了两声，却也没有打趣他，只伺候他喝完热茶之后，便倚在车厢里躺了下来。
这一路平安顺遂，没出两刻钟马车便行到了西城门处。然而还没待他们交出紫女给的出城公文，却立刻就被守城兵士拦了下来。
车夫见状连忙上前问话，得空朝那侍卫长怀中塞了点钱财，又明里暗里威胁他这是紫兰轩里七杀门罩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位要去城外看土方治病的姑娘，耽误不得病情。
却不想那侍卫长油盐不进，只冷笑了一声，便举着姬无夜给的封城令，径直走上前来便要撩开轿帘。
张良闻声沉默了片刻，迅速起身朝坐垫下的暗格看了看，然而在发现那下面的空间小得无论如何也藏不下一个人之后，只好无奈地看了身旁侍婢一眼。
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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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城东御史府。
亭外拂来一阵清风，院中卮子于梢头簌簌飘落，鹅黄杏衫的女子斜倚在亭台之下，袅袅地听了许久琴声后，却不知为何突然皱了皱眉尖，抬手朝一旁抚琴的侍婢唤了一声:“且住。”
侍婢闻声立刻便止了弹奏按下琴弦，接着朝她躬身礼了一礼，抱着琴转头退到了庭外。
而恰在侍婢退下的刹那，庭院正东面的侧门也蓦地被推了开来。
来人是一个身着软甲的青年将军，腰间佩着一柄沉黑色的锋利长剑，眉目温和却颇显坚定，步伐也十足的慷锵有力，仿若步步生辉。
他进门后先朝院内随意地瞥了一眼，接着目光便落到了杏衫女子所处的亭台内，脚步只略略一顿，便迅速朝她走了过来。
“阿娴，”他一面走着一面道，“你怎么在这里，爹爹让我找了你好久。”
王娴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便从栏杆上直起了身来，懒洋洋地伸手撩起了亭外薄纱，一面挂到一旁钩上一面应道:“哥哥？何事找我？”
两句话的空隙间王尹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垂眸打量了她片刻，嘴唇翕动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沉默了片刻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接着只迅速取过一旁架上的披风披到她肩上，拽起人的手腕就要朝外走。
“哥哥？”
王娴被他拉得三步并作两步，歪歪扭扭地小跑着勉强才跟上，而且几次三番差点摔倒。只好将双手一并勾到了他臂上任他拖着，嘴上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王尹不答，只一个劲拽着她朝前走。
她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哥哥的脸色，转着眸子猜测起来:“姬无夜又发疯了？”
王尹摇头。
“那是爹爹又死了多少属下？”
继续摇头。
王娴便将下颔在兄长肩上蹭了蹭，挑着眉道:“难不成……是哥哥又被贬官了？”
王尹脚步一顿。
王娴得空顿时抽手拍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又猜对了！”
王尹无奈，只好回头曲着骨节在她额上重重敲了敲，没好气道:“家里诸事不顺，爹爹尚且不说，我的处境也一日比一日更不景气。而你倒好，日日窝在亭里无所事事不说，还处处拿话挤兑我……我都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了。”
王娴闻言立刻挑了挑眉，捂着额头乐呵呵地道:“啊呀恼羞成怒？与小女子动手可不是君子所为。”
王尹睨她一眼，知晓自己说不过她，只好闭口不语，继续拽着人转身朝府外奔了去。
王家的府邸不大，但是从后院到前门也跑了整整小半刻钟。而他们跑到门外的时候，王娴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兜头就被自家哥哥罩了一个面纱，然后“呼——”地一下推上了马去。
接着王尹一个翻身坐到了她身后，伸手将她环抱在了怀中，脚下一夹便驭马朝前飞快地奔了去。
嘴里远远高喝了一声:“陈六义八，你们跟上！”
极远处转瞬便传来了两句回应。
而这头马匹开始极速地奔驰起来，迎面的狂风吹得眼前薄纱紧紧贴上了面颊，王娴的视线便被遮得有些不清晰。不过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街道上一片夺目刺眼的火红，便侧头问了一声:“是哪位诸侯家的千金要出嫁了？”
王尹顿了顿，沉声道:“红莲公主。”
王娴顿时怔了怔，震惊不已:“红莲公主？”
说着脑中不自觉回想起多年前坐在墙头与她对峙的娇俏少女，她连忙拽了拽王尹的衣袖，急切道:“要嫁给谁？”
“姬无夜。”王尹道。
王娴猛地瞪大了眼，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点震怒:“可是她有心爱的人了！”
“谁没有心爱的人？”
疾风呼啸间王尹却立刻嗤了她一声，冷嘲道，“难道你没有吗，阿娴？”
王娴倏地僵住，面上惯常的笑容差点碎成齑粉，只幸而有面纱遮着可以自欺欺人，便垂眸干笑了两声道:“都去世三年的人了，哥哥还提他……”
“可是我还记得。”王尹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我还记得你从前屁颠颠在他身后一路追随的样子，简直丢尽颜面。而且明明是那么屁大点的小孩子，却不知谁给你的勇气，还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认定的就是一辈子，八百匹马都拉不回来。”
王娴轻黯了黯神色，垂着眸子不接话。
王尹却不管她怎么想的，只一面驭马狂奔着一面继续道:“你小时候明明是个十足淘气野孩子，三天两头找我挑衅跟我打架。听爹爹说，你还把隔壁公羊家的小公子的脸打肿得连他爹爹都不认识。”
王娴闻言皱了皱眉，王尹却不自觉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她道:“后来你强迫自己比着那人的模样成长着，好歹是成了一副窈窕淑女的模样，却习惯了在脸上画面具，倒叫这家里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看得懂你的情绪了。”
说着又叹了叹，才接了一声，“也不只是好是坏。”
王娴却依旧垂首不语，只是却心底缓缓升起了一股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哀怜之意，她便连忙侧身拽了拽兄长的衣袖，低声唤了一句:“哥哥，别说了……”
王尹闻言顿时无奈地叹了一声，抽出右手在她发顶轻拍了拍，道:“我也不想说……可是阿娴，你这三年来过得很不开心，哥哥知道。
“所以我一直以为是那位张小公子的错，既招惹了你却又不肯将你放在心上，大抵是负心汉一类的人物。我便日日唾弃他，在心里谩骂他，总望着他哪一天栽个大跟头才好。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四年前。
“直到姬无夜提出让韩九公子押送军饷那一次，你那位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张小公子，我才见到了他。”
说话间记忆里恍惚浮现出许久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山洪，和那滔天洪水映衬下山崖间那抹飘然若仙的绿影。
王尹便勾着唇极轻地笑了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所以我才知道，我家阿娴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那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值得用一生去追寻。”
王娴怔了怔，疑惑地转头看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说这么多。
王尹却只温和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策着马飞速地奔过了城东与城西的交界线，径直朝西城门处奔了去。
“所以，喜欢的想要的就要努力去争取，哪怕结果不称人意也无所谓……而哥哥，只是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什么意思？！”
王娴突然意识到这话里包含的意味，猛地瞪大了眼僵直起身子，胸腔里心跳也迅速猛烈地跳动起来。
“对，你猜得没错。”王尹却抬手在她右肩上轻拍了拍，示意她放松下来。
而此时胯Ⅰ下骏马已经载着二人闯过了大半个西城，眼看着半里开外就是城门。而他们所在的道路正前方，则停了一辆鸢紫色的马车。
“之前我和爹爹骗了你，”
与此同时王尹也迅速勒马停住，翻身下马将手递给了她，“他并没有死。”
王娴闻言弓着身子，猛地僵在了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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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姑娘打开车门接受查验，给小的们行个方便。”
侍卫长说着话取下了腰间别着的长刀，拿在手里掂了掂，才阴沉着神色走了过来，口中的语气也带上了点不耐烦。
“请不要要小人再说第三遍。”
他说着目不转睛地盯了盯紧闭着的车门，见里面的人始终没有要打开的意思，顿时脸绿了绿，猛地一个弹身就要冲上前去掀了车盖。
然而就在他翻身跃起的刹那，斜前方半里处却倏地飞来了一把长剑，呼啸破空的声音只响了一瞬，下一刹他手上的长刀就已经被插中甩了出去，余劲还震得他掌间不住地颤抖。
“什么人？！”
他连忙扭头看去。
“御史府的人。”
来人凌空一个纵跃取了被甩出去的长剑，下一瞬立刻翻身落到了他面前，接着用剑柄抵了抵他的下颔，开怀大笑，“区区不才，在下王尹，正是你的顶头上司。”
侍卫长闻言顿了顿，咬了咬牙。
王尹却不搭理他，只转身朝身后宝马身侧肃然立着的王娴笑了一声，点头道:“阿娴，你日夜念着的人就在这车里，还不去……”
“开城门。”王娴却蓦地开口打断了他。
王尹猛地震了震，反应过来后却差点没气个半死，立刻拔腿奔回到她身边道:“我叫你争取，可不是这样争取的！”
王娴却不理他，只顾上前两步直直地看向侍卫长，斩钉截铁地道:“我叫你，开城门。”
侍卫长被她身上的气势震了震，却还是硬着气回道:“姬将军给了封城令的……”
“姬将军是什么东西！”王娴却忽地嗤笑了一声，字字诛心地道，“现在掌管这京城禁卫军的是我御史王家。我说让你开你就开，哪里来的那么多闲话？！”
侍卫长被她说得怒气上涌，正想要反驳几句，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蓦地压了怒气不动声色地朝一旁兵士使了个眼色，要命他去搬救兵。
然而正在那兵士转身要走之时，眼前一直紧闭着的车门却突然打了开来。
“等等。”
清亮的少女音色从轿中传来，一瞬间将所有焦点全部引了过去。
“我家姑娘今日染了点病，久治不好，所以想去城外寻点土方子。”少女说着从轿中款款走来，素手撩起车帘轻巧束上，嘴里接着道，“不巧惊扰了诸位，还望见谅。”
然后倩步朝一旁车门后走了去，露出了车厢深处倚坐着的真正的主人。
侍卫长闻言立刻抬头朝车内看了去，然而却不想只是一眼，便叫他猛地愣住，全然不知身处何方。
那车内熏香袅袅，茶气鲜浓。
一袭紫衣的女子面色里抹了淡淡胭脂，披散的发上和面上盖了一层薄纱，正眉目疏懒地倚在案后，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上只拈了一只小盏。淡漠的茶香氤氲了她的眉眼，照得她面目苍白而柔软，却恍惚能辨认出是一副十足清袅的容貌。
堪言倾国倾城。
众人纷纷看得愣住，王娴却猛地一怔，嘴里脱口就是一句“子房”，险而又险才在最后关头换成了:“紫女姑娘……”
“紫女”便冲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车门旁的侍婢见状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取出了袖中的出城公文，开口继续道:“我们一个时辰之内必定会回来，还望各位官爷通融通融。况且我同姑娘两个柔弱女子，怎么也也不敢离城内太远。只不过眼下看着没多久天就要黑了，只怕会更危险……”
王娴插口道:“所以，已经强制查验过了，车内并没有姬将军要搜查的人……你们还不肯通融通融吗？”
侍卫长闻言怔了怔，又连忙抬头朝车内倚坐着的美人望了一眼，才伸手接过了侍婢递去的出城文书，迅速转身命令道:“开侧门。”
他那一句话出口的时候，王娴眼角瞥见车内的一身女装的少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顿时不自觉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看来是早有打算。
她想。
不过那人怎么会对穿女装有这样高的容忍度呢，而且熟练得似乎不像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一般。
腹诽间她抬眸望着西城的侧门被缓缓打开，而明显还在神色恍惚的侍卫长正涎笑着鞍前马后地奔忙，还望眼欲穿地抬着手在车身之后挥了几下，却不知是正亲手将这城内铺天盖地搜寻的逃犯送出了城去。
“阿娴，你……”
“……嘘。”
王娴突然舒展着眉目恣意地笑了开来，“我总是在追着他的步子跑，是不是，哥哥？”
王尹皱着眉没有说话。
王娴便继续道:“而如果今日亟待离开的是我，坐在那马车里的人是我，被爱着的人是我。那他会做的……
“也一定是亲眼，看着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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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他身后，追随着他。
——所以也最清楚，他又在谁的身后，追寻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第81章 而今阔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