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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布衣之怒 ...

  •   人这一生里,总有一些事情是你必须去做的。
      那些事情你不知起始亦不知终了,不明来路亦不晓归处。
      而且从决定要做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了会一去不复返,又或许是从此魂身相离客死他方,也或许……是会迎来生命里最浩大最痛苦的磨难。
      但是,好歹不会后悔。
      因为若是打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那就必定会失去最后的救赎。
      所以——
      虽千万人!
      吾往矣。

      .

      “报——
      “报报报报————王上,丞相家的人杀进殿来了!!!!!”

      宫侍着急忙慌地高呼着奔进了殿内,隔着桌案猛地跪倒在韩王安脚下,扯着嗓子拼了命地嘶喊起来。
      韩王闻声猛地一纵身跳起来,脚趾冷不丁重重地磕到了桌案上,顿时疼得眉尖都皱成了一团,忙不迭询问道:“来了?张家?多少人?”
      宫侍苦着脸大叫道:“就张小公子一人!”
      “一人?”韩王面上所有的惊慌失措顿时如变脸般褪去,接着长舒了一口气坐回到了王座上,抬起脚晃悠悠地揉了揉,“一人你做什么怕他?就张家那个奶都没断完的小娃娃?”
      “可他是硬闯进来的王上!”宫侍哀嚎起来,手朝殿外指去,“他一路翻墙从西宫下闯过来,各宫里普通的宫婢和嬷嬷拦不住他,宫侍们一群哄上去也被他全打翻了回来,就连宫廷禁卫兵都被他放倒了好几个……”
      “放肆!!”韩王顿时勃然大怒起来,“他要造反吗?!来人!来人!!”
      宫侍闻言忙爬起身朝殿外吆喝着传令,很快便有几个禁卫兵冲了进来,韩王立刻指着他们道:“去给寡人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捉进来!!”
      “喏!”
      几个禁卫兵连忙点头应命,转身便要去捉拿韩王口中那个为非作歹之徒。然而才刚走了两步,还没待走到殿门口,迎面便瞧见正前方逆着光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袭轻衣绿袍,外罩湖绿薄纱,看身量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腰间正别着一把狭长的宝剑,倒像是个外出闲游的世家公子。
      然而再看步伐,却沉重到甚至颇有些视死如归的肃杀之意。
      禁卫兵们被震得猛地退了几步。
      然而下一瞬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少年应当就是方才韩王让他们捉拿的人,又连忙拔剑冲了上去。却见那少年已经猛一晃身绕过了他们,直朝殿内冲了去。
      而在殿内正揉着脚悠闲等待着结果的韩王一见人冲了进来,面上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顿时吓得朝后缩了缩,色内厉荏地怒喝道:“张、张良!你要做什么!造、造反吗?!”
      张良闻言却只沉默地看他一眼,抿着唇不接话。不过眸色却是明显地深了又深,缓缓透露出一股极端的危险气息来。
      韩王顿时被他那气势吓得又朝椅子里缩了缩,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他道:“你、你莫以为寡人治、治不了你!寡人已经、命人去请姬将军了!”
      听到“姬将军”三个字时,张良眼底蓦然闪过一丝极淡的凉意,接着他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韩王,开始拂袍一步一步地朝丹墀上走了去,直把韩王吓得朝王座后缩了又缩。
      “别动,王上。”
      行走间张良却突然抿了抿唇,开口说了进殿来的第一句话,
      “良是来求您的。”
      韩王被他的话震了震,却立刻朝王座后缩得更用力了些,显然是不相信的。
      张良见状却也没再做多余的解释,只沉默地看了韩王一眼,便转回了目光迈步径自走上了丹墀顶端,最终在距离他约五步远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接着下一瞬,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跪到了地上,猛然平举着双手,重重地朝地板上磕了下去。
      “请王上,收回成命。”
      礼节备至之后,他便全身伏地地高唤了一声。
      韩王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吓,却是立刻摇头摆手地否定道:“什么成命?没有成命!寡人不知道!”
      “您知道!”张良却是抬起在地板上磕得血淋淋的额头,再次目不转睛地望向他,“您前月里曾僭越赐给姬将军的那枚韩王金令,只要您肯收回它!”
      “那怎么可以?!”韩顿时毫无转圜地摇头,“君王九鼎之言,言出必践,岂有反悔收回的道理!”
      “可是您赐给他金令的做法本身就僭越了王室本分,违反了先王宗祖立下的规矩,打破了臣子诸侯间的平衡,于情不合于礼不度。”
      “那又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教寡人?!”韩王闻言突然暴怒起来,似是被戳到了痛处,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天天都想骑在寡人头上!太卜和丞相那两个老不死的就算了,现在甚至就连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都敢来插一脚踩一下寡人,你们到底还有没有把王室、把我这个君主放在眼里?!”
      他说着甚至激动得从王座后站起了身来,指着张良就破口大骂,“你们简直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一堆衣冠禽兽的牲口,一群狼心狗肺的野畜……真是鸡犬不如!”
      张良沉默地听他骂着,神色平淡地看着他发着火,看着他为着自己多年来一直求而不得的王权和仅剩那点可笑的尊严而气得浑身发抖。好半晌之后,突然便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来。
      韩王顿时气急败坏,大吼着怒斥道:“你笑什么?!”
      张良微侧着头看他一眼,笑着回了一声:“自然是在笑您。”
      “你放肆!”
      “王上不问问良为什么发笑吗?”张良歪了歪头。
      “不……”
      “可是良想说啊,”
      张良闻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开了口,“良笑你想要自由又不愿努力,想要尊重却总是恳求,目光短浅却自视甚高,从来将豺狼虎豹奉为上堂之宾,却总把真真正正盼着你好的人弃如敝屣。
      “你贪婪、放纵、自私、胆小、自负、轻信……你一叶障目不识泰山,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罪孽深重。”
      说到这里时张良倏地顿了顿,脑中晃过一个修长的紫衣身影,与眼前懦弱的君主对比鲜明。
      “不过最可笑的却是,”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缓缓勾了勾唇,然后闭了眼似叹息般接着道,“你往后再也不会知道——你的这些罪孽,曾让你错过的——是那样浩大繁荣的未来。”
      “!!”
      韩王猛地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张良却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王上果真不愿意收回金令吗?”
      “休想!”韩王立刻嗤了一声。
      “君王九鼎,言出必行……是么?”
      “那又如何?”
      张良顿时轻不可闻地叹了叹:“不如何。只是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他说着沉默地睁开了双眼,旋即缓缓摘下了腰间的凌虚剑,单手扶案直直地站起了身。然后将凌虚剑极轻地拔|出了一丝来,启唇朝剑尖上轻呼了呼,挑着眉询问:
      “王上听说过唐雎使秦之事吗?”
      韩王直觉他不会干什么好事,忙转身要朝外逃去,然而只转了个身便猛然听闻前方几步处“砰——”的一声重响,丹墀顶端的地板立刻应声而断。
      他顿时后退了两步转头怒气冲冲地瞪去,立刻便瞧见张良面上一副一切尽在掌中的惬意神情,正笑眯眯地望着他,气息缓缓地道:“良方进殿时便说了,王上您……别动。”
      韩王气急,忙朝阶下高呼起来:“来人!快来人!去找姬将军!!找姬将……”
      “嘘——”张良突然抬手在下唇上轻靠了靠,沉声笑着道,“王上不回答呢,那便由良自己来说罢——传说唐雎使秦,得知天子之怒,正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张良说着顿了顿,眼角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却立刻将心底那丝顾虑压了下去,只顾眯着眼笑吟吟地看着韩王,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而良不才,所以尚无官衔侯爵在身,不过平平淡淡布衣之属。但是王上,您知道‘布衣之怒’吗?”
      韩王惊恐地朝后退了退,心道这时若是回答“知道”必定会有危险,便猛地摇头否定起来。
      张良见状却不觉摇头轻笑了两声,也不追究他的反应,只管自顾自地道:“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殿。布衣之怒,伏尸两具,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所以王上,你且猜猜。此时良与你的距离,是否恰好只有……五步呢?”
      “!!”韩王顿时惊恐得连声音都变了调,连忙尖叫着大喊起来,“来人啊啊啊!我叫你们来人来人!!快救驾啊!!!”
      “救驾……他们跑得过良吗?”
      张良轻嗤了一声,慢悠悠地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凌虚剑。那洁白若雪的剑身在他手中被一寸寸地抽出,如美人褪衣又如轻云蔽月,颇有种惊心动魄的震慑之感。
      然而下一瞬他却突然猛一迈步,眨眼便冲到了韩王面前。接着剑身在手中忽地一旋转,剑花挽落的刹那,韩王的脖颈处立刻便渗出了一丝猩红的血迹。
      韩王顿时吓得连尖叫都不会了,忙缩着脖子朝后藏去,却被张良猛地伸手抵住,又朝剑尖上推了回去。
      脖间顿时传来了越发浓烈的血腥味,尖锐的疼痛猛烈地蹿入脑中,性命攸关的恐惧感终于压倒了理智的神经,下一瞬韩王猛然涕泗横流地尖叫起来:“收!!我收!!我马上就下令去收回金令!!你饶了我罢呜呜呜……”
      张良闻言却不立即松手,反而将剑尖又抵近了些:“君王九鼎,驷马难追?”
      “决不食言!!决不食言呜呜呜!!”
      张良却依旧不依,押着他回到了案边,将帛布和木简扔给了他:“写下来,写!保丞相张开地性命无忧,张氏一族任何人均不可滥杀。”
      韩王连忙畏畏缩缩地依言写了,张良又指着案角的玉玺道:“再印下王章。”
      韩王又连忙涕泗横流地要照做,然而余光瞧见张良面上依旧阴沉可怖的神情,却立时便将举到一半的玉玺又放了回去,哆哆嗦嗦地理论道:“寡,寡人若盖了章……你肯不肯放了我?”
      张良轻笑:“王上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同良讲条件?”
      韩王闻言顿时又气炸起来:“敢杀了寡人,你也活不成!”
      “活不成又如何?”张良冷笑起来,“自进了这大韩王宫,你以为良还想过要活着出去吗?!”
      韩王蓦地瞪大了眼,忽然才猛地意识到,站在他面前同他正说着话的这个人,原来却不是传言里那位温润如玉的张家小公子,而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写!我写,我……”
      韩王立刻举手投降,猛地抓过案上布帛,慌乱抓过一旁的玉玺,急匆匆地就要往上盖。然而恰在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殿门处便蓦地出现了一个娇俏少女的身影。
      那少女一面提裙跑着一面气喘吁吁地高呼:“父王!父王!放过小良子!人是我放进来的!他并没有想要冲撞你!您就放——”
      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瞬她蓦然抬头朝丹墀上看了一眼,顿时被二人此时的状况吓得震了震。尤其是张良手上那柄抵着韩王脖颈的长剑,立刻便吓得她忘了所有动作。
      ……是红莲。
      这头立在阶上亲眼看着她闯进殿来的张良瞳孔却猛地缩了缩,下一瞬心脏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烈跳动起来,简直急促得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
      接着剧烈的心跳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顿时捂着心口微不可查地弯了弯腰,猛然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叫起来:
      “红莲公主!快跑!!!”
      红莲闻言却是眨着眼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瞬喉咙却突然被一个人握在了掌中,然后猛地被捏紧|窒息起来。
      “红莲!!”
      张良顿时急得大叫起来,而那个握着红莲咽喉的人却突然大笑起来,奸邪恶毒的面上满是令人作呕的笑容,望着张良开怀地大笑着道:“张小公子,别来无恙啊。”
      “你放开她!”手中顿时渗出了层层虚汗,方才伪装出来的所有镇静和从容顷刻崩裂四散,张良突然慌张地大叫起来。
      “你先放开王上。”姬无夜却是不依,笑吟吟地望着他。
      张良闻言猛地怔了怔,沉默地看了一眼手中畏畏缩缩的韩王,再侧首看了看那头呼吸难能的红莲,手下的长剑滞了滞。
      祖父……
      红莲……
      “别放!!”那头红莲却突然猛地挣脱了一瞬姬无夜的禁锢,朝阶上高呼起来,“父王救我!父王!小良子不会伤害你唔……唔唔!!”
      韩王却对她的求助充耳不闻,敏锐地察觉到张良动作中的迟滞之意,连忙贴着凌虚剑尖朝着姬无夜叫唤着道:“制住她,制住她姬将军!制住!别让她乱动,保住寡人的性命!!”
      姬无夜顿时咧嘴笑了笑,伸手在少女脖间色眯眯地揩了揩,应声道:“臣遵旨。”
      而被他攥在手中的红莲闻言却猛地怔了怔,倏地抬头直视着头顶畏缩软弱的韩王,似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平日里总是将她捧在手掌心上宠着的父王一般。
      “唔!唔唔唔!!唔唔!!”
      放开她,她要问个清楚。他究竟是不是真心宠爱她!
      而那头韩王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红莲的异常,只顾开口让姬无夜制住她,自己则悄悄伸手攥住了案上那张布帛,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缩了去。
      张良在一旁将他所有的小动作看在了眼底,却始终没有阻拦。只缓缓地将目光划过红莲稚嫩天真的面孔,沉默半晌之后,突然极轻地叹了一声。
      ……大抵总是命运合该如此,他想。
      而他纵然再怎么自私,却怎么也抵不过,他向来无忧无虑的红莲公主,还有往后那样长久的一生。
      因为她合该一直天真无邪地活着,毫无阻碍地活下去。
      沉默间张良将叹声换了笑声,心中骤然空明一片,大抵是终究失去了一切的无所畏惧。他便缓缓抬手挽了个剑花,“噌——”一声响,将凌虚收了回去。
      那头红莲见状却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疯狂地踢打着姬无夜,猛地摇着头试图吸引张良的注意力。
      “唔!唔唔唔!!”
      不能收!不能收剑小良子!!
      姬无夜却只用一只手便将她所有的挣扎瞬间制住,接着抬眸朝阶上沉默立着的绿衣少年看了一眼,然后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吗?张小公子,你祖父若是知道你为了一介女流放弃了他,该是有多伤心啊。”
      “放了红莲。”张良却没接话,只沉默地唤了一声。
      “好,这就放。”
      姬无夜闻言点了点头,突然便一松手,将红莲朝地上狠狠砸了去。
      张良猛地一怔,脚下猛地朝外探了一步,下一瞬却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眼睁睁看着红莲摔倒在地上,顷刻便红了半边膝盖。
      然而奇怪的是,他向来娇气十足的小公主,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便气呼呼地嚎啕大哭起来。
      张良顿时诧异地想要朝阶下走去,却蓦然被不知不觉绕到了身后的禁卫兵们制住,瞬间动弹不得。只好无奈地侧首朝红莲看去,温柔了声音安慰道:“殿下,还站的起来吗?”
      红莲闻声似乎猛地怔了怔,下一瞬却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费力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笑靥如花地又点了点头。
      张良便轻舒了一口气,似乎毫不在意被众人捆住的双手和手上原本就已经深可见骨的勒痕,只顾语气缓缓地朝红莲道:“没有摔着就好。殿下,你回宫吧。”
      红莲不知为何,看到他那副温柔款款一如往常的神情,突然便泪流满面起来。
      张良开始被众人推攘着朝殿外走去,一面走着却不忘转头又朝红莲看了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对了殿下,城西的风景很好,您应该去看看。”
      ——对了红莲,城西那里有紫兰轩,能保你一时安全。
      红莲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眼看着他就要被押下去了,却突然大叫起来:“小良子!我怎么又做错事了!!”
      张良闻言似乎感到很诧异,回头看了看她:“殿下为何要这样说?”
      “可我明明是想要救你的啊!!!”红莲大哭着道,“我明明是想像哥哥一样保护你的啊!!”
      张良正被押解着走到殿门处,门外长风吹得他衣襟狂震,闻言却突然转回了身来。
      “你没有错,殿下。”转头间他温柔的眉眼逆着光,隐约可见是正直视着红莲,然后微勾着唇开了口,一字一顿地道,“你没有错。”
      他说着话顿了顿,似乎有一个极短暂的抬头望天的动作,旋即才缓缓勾起唇角笑了笑。
      “因为庄兄说的对。错的,是这个肮脏的王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布衣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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