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人固有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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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良杀人了。”
手持染血长剑的少年淡漠地这样陈述，张开地却眼尖地瞥见他的身体正轻微而持续地颤抖着，似乎怎么也止不住，便轻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旋即抬脚跨过地上横躺着的尸体，直直地走到他面前。
然后站定，拥人入怀。
大抵还是还是害怕的吧，毕竟是他生平第一次杀生，原因还是对方冲撞了自己。
张开地想。
“无碍，”
于是他将少年的面颊重重地按到了自己怀中，垂首轻笑起来，“我百年张氏五代相韩，既然在这大韩国里能有如今之势，那门外牌匾上便早已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说着顿了顿，又道，“所以，杀了，便杀了罢。”
张良闻言似乎怔了怔，好半晌之后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他。那动作缓慢得像是在一寸一寸地移动，直到最终将张开地微笑的神情全然映在瞳底时，他才微微勾唇笑了开来。
“怎么可能会没事？”他将面颊在祖父怀中蹭了蹭，“祖父，把良交出去吧……”
“阿成。”张开地却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转头唤了管家一声。后者便立刻会意地转身下去，带走了一旁呆立着的阿易，并带上了会客大厅的门。
张开地见状便将目光转了回来，看向怀里目光呆滞的少年，温和了声音继续道:“祖父时常教你，为人臣需直，在朝事需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可都还记得？”
张良知道祖父既这样说，大抵是要责罚他了，便瓮声瓮气地点了点头:“良记得。”
“记得便好，”张开地皱着眉角笑了笑，“这话在理，没错。”
说着顿了顿，却立刻话锋一转，语气昂扬起来:“然而大丈夫在世当顶天立地，若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不能去做应当要做的事，那么过直则断，强忍则受，又有什么意义？！”
张良蓦地怔了怔，抬头看他，似有些不可置信:“……祖父？”
张开地垂眸看他，宽厚手掌抚在他的头顶:“怎么，惊讶？祖父平日里不会这样教导你，是吗？”
张良沉默点头。
张开地便眯着眼笑起来:“你还年轻，有些血性是好事。若是小小年纪便被磨得过于圆滑世故了，也不是祖父愿意看见的。”
张良皱了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张开地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听着良儿，铁血亦是手腕。况且我百年张氏何等辉煌，又怎能没有一令之下灭绝诸侯的气魄？”
“！！”
张良闻言不禁怔了怔，正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却蓦然察觉到身后传来异样的动静。然而待要扭头看时，双手却突然被张开地缚在了身后。
他连忙迅速抬头朝头顶看去，却冷不防又被堵住了嘴。
——祖父？？
他顿时瞪大了眼。
张开地见状便朝他笑了笑，接着却又毫不犹豫地向他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动作再快些。
“不过你现在还小，羽翼未丰，慧极必伤。”动作间张开地又朝他开口继续说话，并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袍，拂去了其上褶皱，“所以，适时的撤退，也是一种对策。”
——那祖父呢？？
张良闻言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丝毫不肯配合旁人绑缚他的动作。
——良若走了，那祖父要怎么办？
“我？”
轻易便看懂了他挣扎着要表达的意思，张开地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左肩，“我已经太老啦，再怎么奔跑也走不出这座新郑城了。而那城墙之外的天地何等辽阔，经年日久的操劳和算计，却终究叫我活成了这固步自封的井底之蛙……”
——不、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良儿。”
张开地说着话起身打开了丞相府里的暗门，看着管家带着几个死士一起将张良带了进去，而那双已然眼泛泪光的瞳眸却始终追随着他。
他便缓缓地笑了笑。
“你还年轻，你还有极长极远的一生要去慢慢度过。往后的岁月里，不要给自己安上复仇的枷锁，也不要把自己关进悔恨的牢笼。你既是我百年张氏尊贵的血脉延续，骨子里是骄傲的士者，便只管大步向前地活下去。”
老人说着沉默地闭上了眼。
“而那之后的一切，祖父都一力为你担着。”
张良听到这里时猛然惊恐无比地瞪大了眼，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位从小将他养育到大的老人，此刻竟是用着诀别的语气在同他交代后事。
如此决绝。
所以，在他还在为兄长的离开而伤怀堕落的时候，在他尚还为儿女私情惴惴不安的半年时间里，张家竟已经不知不觉被打压到了这般地步！
可是……这是曾经辉煌至上经年不衰的国相之族啊！
——不！良不走！！
张良突然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运起内力要甩开制住他的众人。然而还没待挣动开来，却猛地被管家点住了穴道。
下一瞬身体蓦然僵硬下来，他的脑中也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暗门就在他怔住的刹那轰然关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猛地震起整片的烟尘，瞬间便堙没了暗门后逼仄的空间。
张良见状蓦地怔住，才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连声告别都还没来得及同祖父说……
而下一瞬，管家和死士却立刻架着他在暗道里极速地奔行起来，毫不停留地朝着道路尽头奔去。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刺眼的亮光，身旁便立即有人伸手来蒙住了他的双眼，接着他感觉身体猛然一轻，似是被人扔到了坐榻上，然后身下坐榻便开始摇晃前行起来。
是马车！
他们要将他送去哪里？！
“唔嗯！嗯嗯……”
他顿时疯狂地挣扎叫喊起来，死命地倾身朝车壁上撞去，想要引起众人的注意力，却蓦地被身旁的人硬扯着身体掰了回来。
“公子！！”将他掰回来的人大哭着抱着他，“你不要折腾自己了好不好？丞相大人会安全的！会安全的！”
他闻言立刻抬眸朝说话的人望去，嘴里断断续续地叫唤着，眼角却止不住地在流泪。
——是阿易吗？！
环抱着他的人使劲点着头:“是小人！是我！”
张良闻言便瞬息安静了下来，只顾着将头死死地抵在阿易怀中，下一瞬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嘶声哭了出来。
阿易见状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他，迅速为他摘了嘴里和眼上的布帛，两手快速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些激励的话。
马车继续朝前行进着，一路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几片闹市区，在一个拐角处时却拐朝了较偏僻的那条道路。而正在这时，一直安静地伏在阿易怀里啜泣的张良却突然猛地提身朝车壁上用力一撞，瞬间便撞破车身摔了下去。
彼时马车仍在飞速的疾行中，他飞出车厢后便立刻被带得在地上滚了无数圈，身上绿衫不过片刻便被渗出的鲜血染得红透。
“公子！！！”
阿易见状顿时吓得连叫声都颤得变了个调，连忙纵身便跟着他朝外扑了出去，也惊得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然而还没待死士赶到身边，张良便已经挣脱了穴道封锁和绳索的束缚，迅速撑着凌虚站起身来。
“让良走！！”
下一瞬他猛然拔出了凌虚剑，逸世凌云的剑气不要命地冲向了身前众人，仿佛他们若敢说一个“不”字，便会立刻身首异处。
然而向来只服从于张开地一人的十数死士却全然枉顾了他的命令，径直拔出兵器与他刀剑相向，将他严密地围在了队伍正中央。
“让良走！”
这一次语气里已然带上了哀求的成分，张良赤红着双眼一个个地扫过眼前众人。
为首的死士闻言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目光不忍地瞥过他的手腕——那向来白皙柔和的腕上现在却有着数道深可见骨的勒痕，正持续不断地朝外渗着紫红色的鲜血——是他方才硬将绳索挣断的代价。
因为害怕下手重了伤到他，众死士便有些畏畏缩缩地不敢动真格，而张良又坚决不肯妥协，于是一番僵持拖延之下，众人凭着超乎常人的耳力，很快便听到了几条街外传来的正搜寻而来的王城禁卫军的脚步声。
阿易顿时着急起来，忙不迭地朝他呼喊道:“公子求你了！我们赶紧走吧！再晚了就来不及……”
“让良走。”张良却依旧固执地坚持着那个回答。
阿易被他四个字堵得说不出话来，死士首领却是目光阴沉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冷哼了起来:“你会死……”
“谁都会死！”
张良闻言却是蓦地打断了他，眼底控制不住地倏忽又涌起泪来。
“谁都会死……”他大吼着道，“可是人这一生里总有那样几件事，是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会死无葬身之地也必须要去做的！！
“而且去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你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意义，甚至就连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清楚……
“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的话，谁又会来拯救你啊！！！”
死士首领猛地震了震，似乎被触动了一些极深远的情绪。
然而张良却就在他被震住那转瞬即逝的刹那间，猛然躬身弹地踮脚飞起，迅速以几个极度刁钻的角度猛地跃上了房梁，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界中。
那奔去的方向，约摸是大韩王宫。
作者有话说第76章 人固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