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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欲加之罪 ...

  •   丞相府后院的院门被缓缓打开,倚在树下读着书简的少年见状忙迎了上去。
      “祖父,”他皱了皱眉,“今日朝上又出什么事了么?”
      “没有哪天不出事。”
      张开地皱着眉随便地应了一声,便转朝寝间去换常服去了。
      张良闻言呆愣地立在原地,抬眸朝树上正开得繁盛的桃花看去,心里不觉哀叹了两声。
      三月了。
      兄长离开新郑时年关将尽,大雪连天,倒是和他当年远赴桑海求学时的天气一般。而今两个月转瞬即逝,丞相府院里的桃树上又盛开了满树嫣红,一眼远去便可艳丽伤人。
      平日里倚在这树边案下读书的时候,他总时不时会习惯地朝不远处那片空地看去,那里之前是祖父特地找人为他搭起的鱼池,里面养着他向来最最爱不释手的锦鲤。
      但不久前被他命人填平了。
      记忆里兄长似乎曾经说过,以后自己养的锦鲤他来喂,看上了哪只也是他去捉的。
      ……
      那个人啊,这一生里怎么总是在食言。

      .

      —四月,百花缭乱—

      “所以娴总记着你啊,”身着杏黄长襦的娇俏少女挺直地正坐在树下,抿唇轻笑起来,“因为当年那场宴席上,你是最最意气风发的那个人。”
      说着话目光又定定地转向身旁的绿衣少年,“而且,是我未来的夫君。”
      张良闻言极淡地笑了笑,指尖在案上轻巧地点了点,沉默地任她看着,始终不言不语。
      王娴见状也不着恼,只装作不经意地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手里取过案边一份书卷认真地看了起来,也默默闭了嘴不再说话。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相处了许久,除了盏中热茶尽了王娴会起身添添,几乎再没什么多余的交流。偶尔王娴有想起有趣之事同张良说说,他也只是淡淡地笑笑不作回答。
      然而王娴却觉得无端的满足,岁月静好。
      酉时末的时候张良突然抬头看了看屋顶斜阳,旋即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该回御史府了,晚了王大人会着急的。”
      王娴闻言怔了怔,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侧首望他:“那……你送娴么?”
      张良抬眸:“你需要么?”
      “不必了吧,”王娴自觉地找了个台阶下,“府内管家就在门外候着。就那几条街的距离,两刻钟便能到了。”
      张良便又将目光转了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
      “那娴明日继续来。”
      张良没回话。
      王娴便不由轻叹了一声,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才转身朝外走去。
      张良闻声还是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不言不语亦不动声色,像是桃树旁的一株植物般静默地待着。
      “娴在那里。”
      而尚已走到后院门边的王娴却突然转头又道了一句。
      “九鸣巷东两百米外的那条小道上,两个月前韩九公子出使秦国那一日,娴在那里。”
      一直无动于衷的张良闻言突然怔了怔。
      王娴察觉到他的动作后,便温柔着眉梢眨了眨眼:
      “所以,你的心窍……开了么?”

      .

      —五月,山风夜雨—

      左司仪顾玉,亡。
      宗正赵连,亡。
      将作少府张殷,亡。
      右司马王虑,亡。
      长史张呈顺,亡。
      ……
      奉常林钦,亡。

      “祖父,今日……”
      “良儿,”半年内头发白了大半的老人已然初显疲态,“看到新郑城里这漫天风雨了吗,要变天了啊……”

      .

      —六月,山色荼蘼—

      辰时初。
      张良还在自己书房的案前临摹着字帖,阿易突然从外面疯了一样地跑了进来,嘴里无遮无拦地大声喊着:“公子!公子!公子姬无夜的人来了!!!”
      张良见状不由得睨他一眼,将笔悠悠地搁在笔架上,伸手取过一旁阁上的布帛擦了擦手,才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声:“来了便来了,你惊慌什么。”
      阿易急得几乎跳脚,忙大呼小叫地喊起来:“可那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张良蓦地怔了怔:“什么罪?”
      “前日姬无夜在回府路上遭到刺杀,”阿易着急忙慌地指着外面,“凶手被指认逃往了相府,现在姬无夜领了韩王的令,来兴师问罪来了!”
      “这事昨日下朝起到今日,祖父为何一直没有对良提起过?”张良狠狠地皱了皱眉,“祖父在前院亲自接待么?”
      “东城区外面现在已经传疯了,”阿易叫嚷着点头,“大人现正在前厅稳稳候着。”
      “来的是姬无夜本人么?”张良又问了一声。
      “不是。”阿易摇头,“是姬无夜经常带在身边的一个下等姬婢。”
      “欺人太甚!”
      张良闻言蓦地站起身来,“唰”地一下伸手取过了架上的凌虚剑,抬步便要朝前院走去。阿易见状忙踢踢踏踏地跟在他身后朝前奔着,一路不知撞歪了多少花花草草。
      然而还未待走到前院,二人便听到了丞相府大门外传来了女子娇嗲又傲慢的语气,接着没往前再走了几步,他们便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那女子两侧鬓上戴着两朵碗大的月季,长发散在耳畔,着一身烟罗水色的粉裳,看上去置地极好。只是手腕指间和颈上处处都戴着奇珍珠宝,反倒将原本的美貌冲散得只剩了几分俗气。
      张良静默地立在院门外看着她的言语举动,知晓她是姬无夜身边最得宠的姬婢,因月季得名,唤作紫华姬。
      她身后带着上百精兵甲将,将整个丞相府四个大门团团围得滴水不漏。而似乎是被那批兵士撞了胆气,紫华姬甫一进门,便伸手指着相府装潢严肃的屋宇,叽叽喳喳地指点起来:“腌臜地儿破落户,这都修的什么破烂房子,红红黄黄的简直俗气透顶!还有那间茅房——那难道是待客正厅,啊,简直像是将军府的茅房——哈哈哈。”
      身后无人接她的话,她也毫不在意地继续指点,待毫不客气地将丞相府里里外外大部分的摆设和建筑都评头论足了一番之后,才好像是想起来正事一般,唤畜生一样朝张府管家啧了一声:“你们丞相大人在吗?叫他出来接我。”
      阿易闻言顿时气急,争着出去就要骂,却被张良捂着嘴塞到了身后去,接着抬头便见前方张叔朝前一步,佝着腰朝紫华姬点头应道:“大人在厅中候着,近日旧伤复发腿脚不便,还请美人随老臣来。”
      紫华姬闻言甚是不满地哼了两声,摆足了脸色才抬步摇摇摆摆地朝厅内走了去。
      张良在身后看了,便沉默地迈步跟了上去。
      张开地在厅内正东面坐着,看到摇摆着走进厅来的艳俗女人,顿时气得眉尖直跳,却又因为姬无夜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头,而不得不垂眸叹气继续忍耐下去。
      那紫华姬走到厅中后便目不斜视地朝上座走了去,用一副极端傲慢的神情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笑眯眯地拍了拍身侧桌案,朝身后跟进来的张良唤了一声:“张小公子,坐。”倒像她才是主人一般。
      张良沉默不言地上前坐了,阿易闻言却是又怒了怒,只不过依旧沉默地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将双拳捏了又捏,始终没有说话。
      紫华姬见状便笑了笑,开口朝满头华发的张叔使唤了一句:“过来倒茶。”
      张叔点了点头正要朝前,张良却在一旁插嘴道了一声:“且慢。管家人老了,手粗,伺候不来美人——阿易,你去吧。”
      阿易点了点头,沉默上前倒了一杯茶,却没有亲手递给她,而是放在了一旁案上,任她自己去取。
      紫华姬见状冷笑了一声,接着又朝茶盏上摸了摸,脸顿时绿了起来:“这茶是热的!大夏天给我喝这么烫的东西,想烫死我不成?”
      张开地和张良皆不说话,阿易便皱眉睨她一眼,掀了掀嘴皮子解释了一句:“茶性寒,对身体不好。就算是夏天也要少喝。”
      紫华姬闻言却是大怒起来:“你是说我没有常识?!”
      阿易顶嘴:“我可没有这么说。”
      紫华姬气急反笑,猛地站起身朝厅外大叫起来:“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仆拖出去掌嘴!”
      门外顿时哗啦啦进来一群持剑兵士,张良见状便“唰”地一下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她:“紫华美人,良虽还敬称你一句‘美人’,但你要知道,这里是张府。”
      “张府又如何?”紫华姬幽幽地笑,“今儿个我来这里是做什么,你们张家还不知道?”
      阿易闻言顿时睁大双目怒瞪着她,她却嘻嘻笑着从一旁兵士手中取出了一块血迹斑斑的布帛,材质倒是在整个新郑城内随处可见。
      “这个,看到没有。”她指着那布帛,“将军大人遇刺的时候曾打伤了那个刺客,下人便循着那血迹一路追到了丞相府西门外,并在激烈的打斗中从那刺客身上扯下来一块裂帛。而现在再看看你们相府哪个下人身上穿的不是这个?都是!还敢狡辩?”
      她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灿金色的腰牌,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放在案上使劲地拍了拍,“看见了吗?韩王金令!本姑娘今天就是要来你张府兴师问罪的。我告诉你们,得罪了我,别说就这一个贱仆的性命,就是要你们丞相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同陪葬——也无不可!”
      张良定定地看着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
      “放肆!!”
      一直静坐在一旁的张开地突然厉喝了一声,目光直看着紫华姬,话却是转头看向了张良,“子房,没我允许不准多嘴。快将阿易带下去掌嘴。”
      张良闻言猛地怔了怔,下一瞬却是立刻站起身礼了礼:“是,祖父。”便唤了阿易转身就要朝外走。
      “站住。我改变主意了。”紫华姬见状却是笑了一声,开口唤住了他,“既然要下去办,那掌嘴我可就看不出效果了。倒不如直接……杀了吧。”
      张开地顿时震怒不已,伸手指着她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紫华姬笑得花枝乱颤:“欺人太甚?说我吗?”
      她说着朝前走了两步,细细地将手搭在了张开地肩上:“丞相大人,你也不看看,跟着你的那群属下们已经被杀得还剩了几个。我纵然俗人一个什么也不懂,但是你张家现在处处碰壁危机四伏,墙倒众人推的道理,谁还不知道呢?”
      张开地怒目瞪她:“你——”
      “唉!别发火呀丞相大人,万一死了怎么办?”紫华姬说着故作惊恐地捂了捂嘴,下一瞬却突然笑出声来,反手轻拍了拍他的胸膛,“我们将军说了,你还得再多活两年呢。毕竟你是老、不、休……啊——”

      下一瞬声音戛然而止。

      张开地猛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身前几步远处挺身立着的,长剑染血的绿衣少年。那面上盛满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意。
      ……那是他从小带大的,连区区一只田鸡都不忍杀生的孩子?
      张开地震了震。
      接着他便看见那少年微垂着下颔极轻地笑了笑,然后用衣摆拭去了剑上血迹,旋即抬眸,收剑入鞘。
      整个过程,连看也没看过一点地上被他一剑了结的尸首。
      只在所有的动作结束之后,才用上最平静淡漠的语气对他陈述了一句:

      “祖父,良杀人了。”

      声音再平淡不过,然而张开地听在耳里,却恍觉如同天崩地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欲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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