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良]双狐世家》归刑楼

71、越巫欺君

　　卯时初，朝时至，众臣纷纷涌入朝议大殿，为首簇拥着韩四、六、八、九四位公子。
　　韩宇一身暗黄深衣走在最前，韩邕在次，韩渊随后。最后面跟着则是着一袭银紫对襟长袍的韩非，面容带笑，步伐沉稳端正，十足的公子气派。
　　张开地在一旁上首位看得微微点头，不自觉想起昨日他回府后的事情。
　　当时他下了朝便将之前堂上之事同子房一同商量了，而子房得知韩宇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临头却没有表态，便决意去寻已故韩七公子的母族寻求支援。
　　恰好之前韩玥与韩非的赌约无人知晓，朝月夫人便只当韩非破了薄榛鬼的案子是送了她一个人情，立刻顺口便将请求应了下来，表示不仅会将韩王邀去朝月宫吹吹枕旁风，还会尽力联系母族势力一同支持韩渊使秦。
　　子房既得了她的承诺，连同张开地一起也觉得心下更稳定了些，而此时见到韩非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心情也就更好了几分。
　　众臣正扎堆结队地说着话，韩王便带着宫侍走了进来，先是抬眸朝众人面上扫了两眼，片刻之后才在韩非身上停了下来，目光里带了些前所未有的善意和赞赏，然后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连道了两声：“好！很好，很好！！”
　　众人被他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反而作为当事人的韩非却眯起了眼。然而也仅仅只是眯了眯眼，别的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寡人的诸位公子，也都到齐了。”
　　见众人安静了下来，韩王便抬手朝案上摆了摆，笑呵呵地开了口，“昨日寡人已与众卿家商议了许久，最后见在老八和老九之间徘徊不决，便想听听寡人诸位公子的意见……老八，你意下如何？”
　　韩渊忙拱手道：“回父王，出使秦国乃是大任，且不说孩儿有没有侦破大秦廷尉失踪一案，单就言语口才一项，渊就不及九弟许多，若是此番使秦，怕不是要误了大事——儿臣惶恐啊！”
　　姬无夜身后派众闻言连连点头，忙称有理，韩王却不说话，只顾用浑浊沉闷的目光盯了盯韩渊：“你继续。”
　　韩渊便点了点头继续道：“除却能力问题，如父王所言，出使秦国本身也是一件美差，既可增长见闻又能锻炼心性。渊既已自知并无大才，不可尸位素餐，倒不如行兄友弟恭之道，将这个美差让与九弟，好叫他外出锻炼一番，往后若是大有得益，也是我大韩之幸啊！”
　　韩王闻言脸色更阴沉了些，沉眸望他：“兄友弟恭，锻炼得益，大韩之幸……老八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韩渊连忙接口。
　　“放肆！！！”
　　却不想韩王突然勃然大怒起来，执起案边的砚台便朝他额上摔去，喝道，“你是不如他！你唯一的好处就是有这么点自知之明。他智力记忆心性乃至辩驳之术样样超群，而且心思可称明洁，你倒是想得美，要在寡人眼皮子底下将人送到外国去，是何居心？！”
　　韩渊不防他突然发火，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只好点头应声顺着他说话：“是儿臣之……”
　　“还有兄友弟恭！！”
　　韩王却没有打算轻易饶过他，接着方才的话题一口说下去，“劳什子兄友弟恭！明明晓得那是龙潭虎穴却还要将人往里面推，明明知道自己尸位素餐却仍无悔改之意，你这当的十全好哥哥！
　　韩渊顿时被他一通破口大骂骂得怔住，心道不是昨日你自己亲口说的“美差一件”，怎么今日竟反悔翻脸翻得这么迅速彻底，便连忙转眸朝身后八党和姬无夜众看去。
　　众人也被他看得一愣，纷纷低了头不吭声。
　　韩王见状正要继续说话，却听一旁宫侍朝前几步，凑到他耳边就要开口细细说话：“王上……”
　　恰巧韩王正烦着，立刻便将人挥远了些，嘴上不耐烦道：“要说就直接说，别凑过来碍事。”
　　那宫侍见状立刻不自觉皱了皱，片刻之后却是直接开了口：“王上，明珠夫人说您昨日没有去她那里熏安神香，怕今日起榻身体会不舒服，便着小人为您送来了。”
　　“寡人在上朝没看见？！”韩王闻言更不耐烦了，张口就骂，“哪里来的工夫熏什么香？拿着滚下去！”
　　那宫侍闻言立刻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朝地上跪了跪，手上却将托着锦囊的银盘举高了些：“夫人是怕王上动怒伤了身体，所以今日一早便准备上了，着急忙慌地派小人送了过来，也不怕王上迁怒于她，只希望您能保重身体……”
　　他说着见韩王神色似有缓和，便立刻又腆着脸添了一句话，“夫人说了，若熏香无用，朝毕您可尽管上她那处去，将人罚上一罚……”说着面上露出暧昧的神色。
　　在场诸臣都不约而同轻咳了几声，韩王闻言气也顿时消了大半，便伸手取过了那安神香，凑到鼻尖闻了闻，浑浊的眼神登时清明了许多。
　　而立在大殿角落的一个紫衣宫侍见状却猛地皱起了眉，眼神只朝那熏香看了看，又朝殿中央安然立着似乎对诸事一无所知的韩非看了一眼，才悄无声息地往南面庙堂方向遁了去。

　　.
　　“昨日夫人准备得如何？”
　　张良望着一路朝他小跑过来的小侍卫，沉声问了一句。
　　侍卫闻声忙拨浪鼓一样地摇了摇头，气喘吁吁道：“张小公子，夫人让小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昨日王上他并没有应邀去朝月宫！”
　　“什么？”张良猛地怔了怔，立刻拉着侍卫继续道，“那他可去了明珠宫？”
　　侍卫摇头：“这倒也不曾。”
　　张良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情绪也平复了许多：“那夫人还有别的交代吗？”
　　那侍卫经他提醒才蓦地点了点头，连忙朝怀中摸了摸，拿出了一个锦盒塞到了他怀中：“夫人内疚，没能帮上什么忙，却大抵能猜到明珠宫里那位寻时又要作乱，便叫小人将此物送了过来，希望能够帮衬一二，万望公子不弃。”
　　张良点了点头，目送那侍卫回去之后便走到了一旁荫下，伸手打开了那个锦盒。
　　盒内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金纸，上书“免死”二字。
　　他见状蓦地怔住。
　　下一瞬却迅速转身便命人备了车马，朝王宫疾行而去。

　　.
　　韩王既闻了那熏香，顿时便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连带精神也好了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方才朝议讨论到了哪里，甚至连讨论了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好拉下面皮来问，只得道：“老八，你继续。”
　　韩渊闻言顿时苦了脸，只得顺着韩王方才的意思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满口赞的都是韩非聪颖能干，万万不能派他前去使秦。
　　韩王听着前半部分还眯着眼乐呵了一下，而听到后面却立刻就绿了脸，拍着桌案大叫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你既这样夸赞老九却还要死命回护他！他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蠢货？！”
　　韩渊这回可就真是一脸茫然了，他方才劝韩九使秦也被骂，此时劝韩九不使秦又被骂，简直里里外外横横竖竖不是人，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而那头韩王见他一句话就被自己问得愣住，不由得恨骂了一声，转头却又指着韩非道：“老九你自己来说。”
　　韩非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凡出使一事，关乎两国兴替，兹事重大……”
　　说话间墙角又悄无声息地掠进来一道紫影，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角落里，扬起脸来站定之后，可以瞧见正是之前那位偷溜出去的宫侍。
　　她朝丹墀顶端的韩王看了一眼，正好韩王的目光刚好扫过这一片方向，待望见她的眼瞳时，神情立刻便滞了滞。
　　而恰在此时，南面宫庙里身着一袭紫色长裙的女人也执着权杖闭上了眼，嘴里幽幽地开了口。
　　——信任他。
　　“无妨，寡人信任你。”
　　于是根本没有听到韩非说了什么的韩王便也立刻开了口，目光里满是浑浊不堪的迷乱之意，语气与闻了那袋熏香之前一般无二，眼角瞥过韩非时是满满的赞赏与信任。
　　与从前的态度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韩非见状顿时将本就眯着的双眼眯得更深了些，面上神情有些看不真切，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他张了张嘴待要说些什么，却听闻身后以张、王为首的众臣开始应声附和起来，韩王也笑眯眯地开口要应。
　　然而眼看这场把戏就要成功之时，内宫里却突然传来了宫侍的通报声：
　　“禀王上，明珠夫人求……明珠夫人到——”
　　轰乱的朝堂顿时有了片刻的沉静。
　　张开地闻声皱了皱眉，正要催促韩王说些什么，却不想下一瞬前厅却又响起了侍卫的通报声：
　　“先祖惠王免死金令到——
　　“请——执令使上……”
　　“且慢！”
　　宣报声中插进来的这一声吼得如此响亮，令宣报的侍卫都险些住了嘴。众人闻言立刻纷纷转头，忙看向此时大殿中央静默立着的含笑身影。
　　而始作俑者却对众人的目光置若罔闻，只隔着重重人影望向了丹墀之上，静默良久之后倏地立定跪到，俯身大拜了三下，旋即站起身道：
　　“使秦，我去。”
　　十足淡然的语气。
　　却一言激起千层浪。
　　在宫庙里利用韩王的双眼看到这一幕的太卜闻言顿时一口血喷出来，恨恨道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
　　韩非却忽视了身侧众人或欢喜或忧虑或复杂至极的神情，目光瞥过珠帘后的明珠夫人，转头看向了大殿宫门之外，那里正立着尚未被宣进殿来执令使。
　　一袭绿衣。
　　手中衣袖攥得死紧，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韩非见状，却倏地展颜大笑起来。

　　——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
　　——各方势力的绝地反扑。
　　——百年大族的生死攸关。
　　……
　　为了我这个行将朽木之人，不值得。

　　双更达成，九公子下一章使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