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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一梦三生 ...

  •     韩王宣布了退朝便转身朝南面宫庙走了去,临进门时瞥眼瞧见门外立着两名手执星盘的宫侍。那两名宫侍朝他屈膝礼了礼,他看也没看便朝门内走了进去。
      而还没朝前走了几步,便见迎面来了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额上贴着几缕鎏金花钿,长发半挽进额顶高冠,余下在肩后披散垂至腰际,端的一副绝好样貌,正是是宫庙少卜。
      她见韩王走来便屈身一礼,手朝殿内深处指了指:“师父正在里面候着,王上有请。”
      韩王被她那一副沉声正气的架势弄得怔了怔,片刻之后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哼了一声,伸手揽了揽身上朝服,迈步朝前走了去。
      韩王宫的宫庙整体呈赤金色,内部分为前中后三个大殿,各殿之间由一条宽敞可容十人并行的大道连接。大道两侧高台上每隔五步便摆着一台赤金色的烛台,烛台上燃着经年不熄的长烛,照得整个道上彻夜通透。
      韩王沿着那冗长的通道朝前走着,越朝前走心里不知为何竟越是慌乱,等到最后走到大道尽头之时,没有瞧见往常手执权杖着一袭曳地紫衣的太卜星司,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待下一瞬转头瞧见窗边立着的华服人影时,却又蓦地僵住。
      那身华服层层叠叠反复冗杂,上面绣着盘旋而上的鎏金飞凤,凤尾处带出一片潋滟轻蝶,衣摆顺着那片轻蝶长长拖曳在地,直如花毯般繁盛迤逦地蔓延到他脚边。
      韩王见状怔了片刻,接着蹲下身执起一片衣角放到鼻下闻了闻,顿时被一片真实至极的繁花清香迷了心神。
      是当年那一件华衣。
      恍惚间他怔忡地想着。
      是他当年集结数十织工,历时半年才为她织造而出的生辰之礼。
      韩王这样漫无边际地思索着,顿觉恍如身在梦境,便不禁迈步朝窗前那人走了去。
      窗边光影太过刺眼,他只瞧见了那人侧脸。
      然而只是一个侧脸,却立刻便唤起了他心底深处沉睡了十来年的记忆。
      恰在此时,似乎是才发现他的到来,窗边那人也缓缓转过了头来。下一瞬,兜头的骂声却立刻砸到了他头上:
      “韩安,你想让阿九去使秦……你敢?!”
      韩王闻声蓦地震住,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声音立刻便将他带入了更深的迷乱。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直视着那个逆光的人影,沉默半晌之后,才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舜、舜华?!”

      ************

      夜色既深,张良换上一身黑熊绒夜行衣在黑暗里疾行着,来来回回翻越了无数的屋檐,许久之后才在一片如月华般皎洁的白瓦屋顶停下。
      旋即翻身,落地。
      宫外零星立着几位宫侍,见状忙做出防御状。
      他便立刻摘了兜帽向众宫侍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而还未待他说完,宫殿内的主人便先被惊醒了。
      “啊……来者何人?”
      长发披散的女人从殿内径直走出,头上随意戴了个纱笠,笠上薄纱迤逦垂落到了地上。她在纱内眯了眯眼,似是在弯着眉打量人。
      “晚辈张良,”张良闻言忙垂首一礼,“蒙夫人不弃,可唤晚辈一声‘子房’。”
      女人笑了笑,算是接受了他的套近乎:“原来是恩公,此来朝月宫究为何事?”
      张良见她干脆,便也省了那些寒暄之语,直截了当地道:“夫人海量,前些时日韩兄有幸破解七公子死因,还他一身清白,得大造化。如今兄长受困,所以良斗胆,想请夫人相助一二。”
      朝月夫人挑了挑眉:“恩公这是挟恩图报?”
      张良皱眉:“不敢。”
      她便咯咯轻笑起来:“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家阿玥既然去了,那欠在他头上的债,也合该我这个做娘的来担着。”说着顿了顿,又道,“恩公去找过四公子了?”
      张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朝月夫人立刻便知晓了个中缘由:“韩宇此人最会算计,都要唇亡齿寒了,还想着作壁上观渔翁得利,也不管管自己吞不吞的下。”
      张良闻言轻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旋即抱拳礼了一礼:“多谢夫人了。”
      “不必客气,”虽然嘴上说着不必,却仍然笑眯眯地受了他那一礼,“阿玥心善,能被他瞧上的总归是好的。且你们既为他了了身后大愿,这点小忙倒也是我该帮的。”
      她说着顿了顿,抬眸朝张良面上看了看才又道,“明珠宫里那位练的一手好香,轻易能扰人神智,恩公不得不防。”
      张良颔首:“多谢夫人提点,良省得。”
      朝月夫人便笑了笑,恍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了句:“对了,恩公请求不过吹吹枕旁风而已,不过我却想自作主张呼朋唤友,一同顶一顶韩八公子,助他使秦呢。”
      这偏帮的话已说得极为露骨,张良闻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又道了几声谢,只是这次诚意明显多了许多。
      朝月夫人见状也不再多说,见他隐有告辞之意,便挥了挥手放了人。

      **************

      韩王感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似乎是很久远的过去里的事情,有那位受他恩宠又因他惨死的夫人,也有那个为了保命置他这个亲父生命于不顾的逆子……当然,也有那些年他曾与他们相爱相守的过去。
      他在梦里想起那些过去时,却没有从前那样痛苦烦闷甚至厌恶的情感,反而有着足够的耐性,像个旁观者一样将故事看完了全程。
      于是看出了好些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东西。
      梦境里那个孩子是那样的天资聪颖惹人怜爱,与之匹配的却是同样的命途多舛。他在成长之中不幸背上本不该由自己背负的名声,被牵连到年少丧母,又莫名遭他这个父亲厌弃,后来还要奋力肩负起照顾年幼的妹妹的责任,还被他一纸书令远遣东境。
      于是他看到他整个年少时期都过得颠沛流离困窘难堪,好些时候都差点狠下心放弃了生命,在自己没有顾及的地方悄然死去。
      更何况他生来带着痼疾,又在那一年年极冷的寒冬中落下了更深的病根,眼下已经命不久矣——这些都是自己作为父亲却完全不知道的。
      可是那样可怜又优秀的孩子,他又为什么会一直那样讨厌他呢?
      年少时他明明那样孝顺自己,那场疫变也从来不是他一人的过错,他也早就因为母亲的去世受尽了磨折……那自己又为什么还要揪着那点过去不放呢?
      早该看到他的好不是吗?
      ——是的。
      于是短短一梦却如过三生,醒来时韩王突然笑起来,双目中的光芒却无比浑浊。
      “现下几时了?”他侧首询问宫侍。
      “回王上,寅时三刻,该上早朝了。”
      韩王闻言便幽幽地点了点头,嘴上道了一句:“备朝服。”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诸位公子都在偏厅,随众臣一同候着了吗?”
      “候着了。”宫侍垂首回答。
      他便笑了笑,挥手唤来旁人伺候自己更衣洗漱,嘴里又不自觉念念叨叨起来。
      被他斥退的宫侍见状转眸看了一眼,看到他与往常稍有些异常的状态,便不自禁勾了唇极轻地笑了起来,接着转身隐住身形,迅速朝南面宫庙遁了去。
      ——要对他好。
      “要对他好。”韩王被众人伺候着更衣,嘴里还在念叨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一梦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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