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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鸡鸣不已 ...

  •   “子房,你怎么来了?”
      韩非曲着腿斜斜地倚在寝殿榻上,眼见着屏风外推门进来了一人,只瞧着剪影便笃定地唤了几声。
      来人闻言昂首轻应了一声,便拐过屏风走了进来,接着只照他脚边倒了一地的瓶罐看了看,顿时便开口无奈地劝说起来:“韩兄,宫里医者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喝酒是不能这样豪饮的……”
      韩非却是轻笑了两声,赤着脚踩在薄毯上朝他走了过来,自觉无比地牵起他的双手将人带到了榻上,然后从身侧柜中取出另一个酒樽,乐呵呵地提酒为他斟满道:“子房不必担心,人生在世当乐则乐,莫待无花空折枝。为兄有分寸。”
      张良抬眸看他一眼,片刻之后才将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樽朝外推了推,摇头道:“良今日尚有要事要做,断不可贪杯擅饮,恐于人前有失。”
      韩非眯了眯眼,侧首照他面上望了望,顿时点着头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哦……要事么?非知道了。子房总是将所有除了非以外的事称作要事,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我知道的……”
      张良顿时无语地睨他一眼,嘴上冷漠道:“良何时这样说过,韩兄不要信口胡诌。”
      韩非闻言却是腆着脸移开了小案,撑着身子朝他身侧挪了又挪,直到挪得巴着人了才又摆出一副哀戚戚的语气道:“非哪里胡诌啦?明明每次叫你去听曲儿赏花看美人品美酒你都拒绝,每次向你诉说这心里直如滔滔江水泛滥不绝的思念之情你都将为兄推到一边,这难道还能是关心我的表现?!”
      张良沉默地看着他,抿着嘴不说话。
      韩非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支吾了好半晌才不甘不愿地转移了话题,哀戚戚道:“那好吧,不喝就不喝吧,但是子房今夜陪为兄宿在这里了好不好?”
      张良闻言却还是沉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他顿时就生气了,拽着人衣袖恨不得就差耍起赖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子房这分明就是厌烦了非的表现!人常道三年之痒七年之……”
      “……且住。”
      张良见他越说越离谱,话题越奔越远,无奈之下只好缴械投降,将兄长几乎快要埋到自己跪坐着的双腿上的脑袋扒到了一边去,嘴上妥协道,“说吧韩兄,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我……非……”
      他说着话张良便认认真真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将他私底下不自觉的小动作一一看在了眼底,接着耐心地等了好半晌,见他始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顿时无语开口道:“……韩兄竟还会害羞么?”
      韩非“羞涩”地点了点头:“有一点点。”
      张良:“……”
      脸皮厚如兄长,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新技能?
      腹诽归腹诽,他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一丝不苟地询问道:“韩兄不必害羞,良认真听着,保证绝不笑话你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
      韩非闻言顿时精神百倍地蹦起来,似乎方才一脸萎靡的是别的某人而不是他,“非要和你睡觉!!”
      张良怔了一瞬:“……嗯?”
      韩非对手指:“就是、那个……现下入了深秋,天有些过凉了,非感觉到寒气由身而入开始透彻心扉,便想请子房来同我一起暖一下……被窝?”
      “……”
      张良:“噗。”
      “哇哇哇哇哇!!”韩非闻言顿时伸手指着他大叫起来,“不是说好不许笑的吗?”
      张良无语地看他一眼,沉默片刻之后将他的食指扒到了一边去,脑中却不自觉想起自己来前同卫庄那一番针锋相对的谈话。当时一气之下他虽然说了要找人当面问个清楚,然而现下面对着谈笑自若妙趣横生的兄长,满腔的问题却又似乎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索性这总是他向来最信任不过的人,那么也是自己不想问了。
      毕竟若他坚信自己没有选错,那么他认定的人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况且情感一事,向来最是难以捉摸,但是所有流言能够不攻自破,都不过“信任”二字而已。
      想到这里张良便极轻地笑了笑,旋即抚了抚衣袍站起了身,抬手朝歪坐着的韩非拱了拱手,便要告辞离去。
      “韩兄既不愿意说两句真话,那良也不便陪你折腾了。眼下申时将近,良便先回去了吧。”
      恰好也到了计划要去游说那三位老臣的时辰。他这样想着,转身便要朝外走去。
      韩非见状忙伸手要将他留下,却蓦然被脑海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唤得顿了动作,只好眼睁睁瞧着他朝外走了去。
      “看吧,你留不住他的。”那声音里满是嘲弄的意味,“他一旦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韩非将目光在张良离开的方向上停留了半晌,直到杯中温酒都快凉透了才不甚甘愿地撤了回来,手捧着酒樽又细细地抿了几口,才漫不经心地朝那声音回了一句:“是留不住。但那又如何?”
      那声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悠悠地道:“你这态度,是当真在乎他?”
      韩非挑眉:“我在不在乎,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声音嗤笑道:“在乎啊……那封信那样重要,但是你却总插科打诨地不让他问,也丝毫不肯主动坦白,这是在乎?”
      韩非轻笑了一声,漫无目的地将空了的酒杯举在手中晃了晃,笑道:“我要保护他,便不能让他知道得太多。而你既千方百计地怂恿我去使秦,为的不也是这个目的吗?”
      那声音顿了顿,没有反驳,似是被他说的语塞了。
      韩非便接着道:“若非没猜错的话,我们之前见过三次。而你每次出现,都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哦?我在九公子心里竟这么不堪?”
      “可不是?”
      韩非挑了挑眉,冷不丁又提壶添满了酒樽,半点没有要爱惜一下身体的意思,“毕竟你虽然爱才,但我这身子痼疾已深行将朽木,所以既然无用,还不如做个不会对你有所阻拦的死人……是吧,老先生?”
      “……”
      那声音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又被他猜中了。
      他便哈哈大笑了两声,随意至极地伸手从一旁枕下取出了一封白净华美的薄笺,上面蜡封尚还完整,正中处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师弟亲启。
      韩非眯着眼将那四个字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最后却还是将信函又原封不动地朝枕下塞了回去,嘴上又凑近酒樽抿了两口,只漫不经心地朝不再说话的声音又问了一句:“先生,你还在吗?”
      一阵空寂的沉默后,那声音又没好气地响了起来:“干嘛?”
      韩非笑眯眯道:“先生既那样了解子房,知道‘一旦是他决定了要做的事情,就必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那么,你又了不了解我呢?”
      “嗯?”
      “我啊,和子房乃是天生的一对呢。所以我既决定了的事情,又何尝被任何人动摇过?”

      ****************************

      第二日早朝。
      韩王正拍着桌案询问众人有关战和的意见,姬无夜还是那副大义凛然令人作呕的说辞,张开地见状便转眸朝林钦看了一眼。
      后者微不可查地朝他点了点头,他便轻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旋即又轻叹了一声,才上前一步对众臣的辩驳作出最后的总结。
      “王上明鉴,”他举着笏板行了一礼,“臣认为,大国相交不似常人,凡事当以百姓为重,需以和为贵,善人为先。”
      韩王闻言眼中顿时精光大放,连忙顺着他给的台阶跳下来:“丞相的意思是……主和?”
      张开地颔首点头:“是。臣,主和。”
      韩王顿时拊掌大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好!哈哈哈,丞相既已做了表率,其余众卿认为该当如何?”
      有了张开地做出头鸟承担责任,众人自然皆是毫无异议地点头表示了同意,于是不出几个呼吸,殿内便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片应和声。
      韩王见状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把话题转向下一个问题,看样子是想一次性将所有问题全权解决了:“秦国提出的约和条件,乃是邀请寡人御下一位王子前往咸阳做客,也可观摩观摩秦国国都的风闻趣事,以便增长见闻,顺带探查探查廷尉失踪一事,实在可谓是美差一件啊。”
      话毕殿中却没有一个人肯接话,而是顿时又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因为韩王那话自然是往好听了说,但归根究底不过“卖子求荣”四字。
      被送去秦国的公子还能不能再回得来都说不一定,更何况作为求和送去的质子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在那咸阳城里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而一旦往后秦韩撕破脸皮战事再起,秦国第一个要杀的必定就是那位公子,而以韩王这懦弱的脾性的作风,必定也不会去管他的死活。
      所以对于那个“质子”的人选,几乎是从一开始便是“弃子”的处境了。
      “众卿认为,该当如何?”韩王见众人沉默不语,便又开口问了一遍。
      见韩王问了第二遍,张开地便朝林钦使了个眼色,林钦见状正要上前一步开始举荐八公子韩渊,却蓦地被左上首方的姬无夜抢了先。
      林钦自然知道姬无夜会说什么,顿时脸便绿了绿。
      “王上,”姬无夜朝前站了一步,果然开口便是一通炮仗,“臣举荐九公子韩非!”
      韩王眯着眼点了点头以表鼓励:“理由是什么?”
      “理由有三。”
      姬无夜一反常态开始拽文,竟前前后后开始头头是道地诉说起来,看来是下了极大的功夫做的准备。
      “其一,”他道,“秦王政既希望出使秦国的公子能参与探查廷尉李斯失踪一事,而九公子恰好身为我国司寇,屡破奇案能力超群,自然当得如此大任——可行。”
      韩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姬无夜咧嘴一笑,颇有些得意地继续道:“其二,九公子营结母族百越旧党残害太子与公主,后又贼喊捉贼向王上请缨亲自出手捉拿贼犯,此举实在有伤风化,为伪善败类之属,按照旧历已然失去争储资格,不会影响国内政堂局势……”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林钦听到这里实在憋不住了,顿时开口大斥起来,“你口口声声说九公子煽动百越旧党营私作乱,但是证据在哪里?你就是趁着现下事态未明而九公子被暂时禁足在府,所以在王上面前乱加编排,毁人清白断人前途!”
      “臣没有!王上明鉴!”姬无夜义愤填膺地朝韩王抱拳礼了一礼,言辞恳切地道,“九公子韩非因其母十年前为救王上而死,且王上又对其冷落多年而怀恨在心,而其母身为百越贵女,那批叛贼也同样来自百越之地——这,就是证据!”
      “胡说八道!!”林钦简直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黑白颠倒!”他说着上千两步举着笏板就要重报,却并未注意到丹墀顶端正坐着的韩王在姬无夜提到“韩非之母”时,面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够了!”韩王大喝了一声,拍着桌案气得浑身都抖了抖,半晌之后才指着林钦道,“你退下!姬卿接着说。”
      “是,王上。”
      姬无夜抱拳礼了礼,咧着嘴幽幽地笑了笑,朝右上首位的张开地投去了一道得意的目光,接着道:“其三,九公子可戴罪立功,将功赎罪。若他在咸阳周转的好,能免了秦韩战伐之忧,则可极大地证明他自身的能耐。那么彼时出使结束,王上便可大张旗鼓地接回九公子,昭告天下他的储君之位。此举绝对两全其美——可行。”
      韩王似是被他说得无比心动,然而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并没有立刻就点头答应下来,而是转头问了问别的臣子的想法。
      王时韵见状便立刻站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回答:“回王上,臣举荐八公子韩渊。”
      韩王闻言顿时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理由?”
      他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理由抬了出来,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地说了一通,直将韩王绕得昏头昏脑神色恍惚,最后待他说完,身后一票三十余人便或高或低地附和起来。
      其中也包括昨日被张良说服了的那三位老臣。
      而姬无夜身后的众人见状也立刻便举着笏板声声相和地进言起来,反而是作为张良计划最重要的一环的韩宇,在昨日将人安安稳稳地接待了一番对合作项目满口答应之后,此时却并没有丝毫要做表态的打算,而是眯着眼笑呵呵地作壁上观。
      韩王在座上见众人闹得不可开交,简直气得脑仁儿疼,然而待他刚要开口说句说什么的时候,一旁宫侍却突然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闻言神色蓦地变了变,片刻之后才摆了摆手让众人停下,嘴里说了句“明日再议”,并吩咐第二日早朝时众公子都要到场,包括此时被禁足九公子府的韩非。接着便宣布了退朝,而他自己则是转身朝王宫南面的宫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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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鸡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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