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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风雨如晦 ...

  •   韩玥一案结束,令众人心内惶惶的大小风浪渐次平息,天公作美,诸事顺遂,新郑朝堂上的一切也开始步入了平稳的运行阶段。
      看上去,似乎将会迎来韩国发展的又一兴盛时期。
      然而事实上,之后仅仅平静了不过月余,国都内便又突然出现了一批猖獗的百越旧党,于坊间营私作乱兴风作浪,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甚至波及了大韩王室。
      尔后太子韩束及公主红莲又于未经防备之下被他们生擒,韩王因而怒急攻心,长久卧病不起。
      韩非便于韩王病榻之侧临危受命,随后一旬之间,以其惊人谋术与逆天造化累日运作,终于得以将百越诸人执正于刑律之中,救出了作为人质的韩束和红莲,立得明世功勋,举朝叹服。
      爱女及储君既被救回,且韩非又不居功自傲,韩王安于是欣然对他大加封赏,赐以黄金千两,布帛百匹,更有美人十数。一时间令他风头大盛,隐有重得隆宠之势,惹得朝中众人纷纷站位不定。
      然而就在百越之事了结之后不久,太子亲乘座驾行经城东新羚桥时,马匹竟无故受惊狂踏急蹿,桥身受力崩坏,太子不幸坠水溺亡,举朝震惊。
      韩王大发雷霆,多次命人稽查未果,无奈之下不了了之。
      而储君之位既得空余,朝内诸方势力又开始争将不休,各大公子交结党派相争,朝堂形势重又波谲云诡起来。
      此间储位相争长达数月之久,其中则以四公子韩宇及九公子韩非风头最盛。
      韩宇之妻沈氏乃太尉沈俞嫡女,知书达理明辨是非,乐善好施广结善缘,为韩宇博得了上下一片赞誉。而其岳丈沈俞则手握整个征西军队,再加上半年前韩非使计从姬无夜那里裁下的王城守卫兵权,可谓重兵在握,便是同此时禁足在府的姬某叫板也未尝不可。
      而韩非则是收到了丞相张开地及其党羽的全力拥护。张氏一族五世相韩,百年树木根深冠茂,丞相本人更是桃李遍结天下,可谓朝臣半是门下行。从来中立的百年张氏一旦站位,朝中重臣立刻半数倒戈,再加上韩非本人身为司寇,数破奇案震惊朝野,屡次受封于韩王,风头一时无两,于储君一位呼声甚至比韩宇更甚。
      四九两党相较持久不下,而储君之争的真正高潮,却是在不久之前,三公之中最后一位元老御史大夫王时韵的真正表态。
      而他选择的人则是:九公子韩非。
      及至半月之前,三公其二站位已定,眼看韩宇大势将去,朝堂风向开始整齐划一地吹向城东西侧的九公子府,然而此时姬无夜禁足期满骤然重归朝堂,却猛然抛出一个举朝震惊的重磅,给予了以张王二人为首的九党无比沉重的打击。
      也终于让朝中众人回忆起了十一年前那场殃及全城的灾疫,和在那场疫变中从容赴死芳华绝代的舜华夫人,以及她从未向众人做过丝毫隐瞒的身份——
      她曾来自百越之地。
      当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
      那就是,九公子韩非的生身母亲。

      而就在这个重磅落下后没几日,朝内正当空乏慌乱之际,秦王嬴政却突然于两国边境集结了四十万秦兵,声势滔天地叩响了西北肃尧关,并扬言要班师踏平大韩河山。
      起因是大秦廷尉出使新郑,却并未得到韩王国士相待,竟于肃尧关内遭遇密谋刺杀,至今生死未卜。
      然而向来两国相交不斩来使,韩国此举自然触怒秦王颜须。秦王遂欲倾举国之力,兵马交戎叩其国都,决定在大韩内朝之上,认认真真地向韩王安,讨一个过得去的说法。
      而与此同时,在信帛如雪片般汹涌纷飞的栈道上,一封千里加急的密函也从万里之外的咸阳城抵达了新郑九公子府,被送到了韩非手中。
      这一日是韩王安六年元月初三,在极深的黑暗里,一场蓄势筹谋了一年之久的计划就此展开。
      暗流汹涌下所有沉默的爪牙开始张开疯狂的利齿,注定只在瞬息之间,便封死了所有人最后的退路。

      ************************************

      新郑,丞相府。

      庭院的花树之下摆了一张小几,一袭绿衣的少年此时正在距离鱼池丈许远的席位上静坐着,手上捧着一卷极厚的卷帛,目光却没有落在文字上,而是时不时地朝院门瞟上几眼。
      阿易在一旁剪花枝,扭头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时噗笑了一声凑了过来,嘴上没遮没拦地道:“公子又在想谁了?让小人猜猜。莫不是那位面如冠玉人间绝色天命风流的韩~~~~~九公子吧?”
      张良闻言卷起布帛朝他额上拍了拍:“别胡闹。”
      阿易被拍得疼了,顿时哼了一声,捂着额头扭头拿起剪子就继续干活儿去了,嘴上却是又碎碎念了几句:“公子定是被小人说中了恼羞成怒的,想人家就去看人家啊在这里瞎操什么心……更何况韩王是禁了九公子的足又不是禁了公子的足,只要想去哪里会有去不了的……”
      张良听了顿时哭笑不得,直想起身照他额上再敲几下,却是好不容易忍住了。接着正想要摆正姿势教训他两句,却听见东侧院门蓦地被推了开来。
      伴随着“吱嘎——”一声轻响,身着朝服朝靴的张开地走了进来。
      张良见状忙放下手中卷轴起身迎了上去,伸手接过了祖父手中的笏板,一面陪他朝屋里走着一面道:“祖父今日回来的较平日晚了近半个时辰,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张开地叹了一声,将朝服一并脱下放到了他手中:“还不是秦国大军兵临肃州城之事。”
      张良点了点头:“那祖父怎么看?”
      张开地道:“我说此时正值年初,国库丰盛物资齐备,王上若要主战,我定可运作得当,至少保一年军饷完备。”
      张良听到这里便明白了,顿时抿了抿唇道:“王上必定是不同意的。”
      “他是享乐太久了啊。”张开地叹了叹,皱起了眉峰,“自九年前甫一登基他便奉上了国印向暴秦俯首称臣,及至今日几乎连腰都佝弯了,哪里又敢硬气主战?”
      说着又叹了几声,目中浅浅渗出些怀念的神色,“倒是先王在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窝囊。”
      张良闻言忙轻举了举笏板半遮住脸,嘴上“嘘——”了一声,朝墙外轻瞥了瞥,道:“隔墙有耳,祖父慎言。”
      张开地无奈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省得的。”
      张良便转了话题又道:“那么姬无夜是主和了?”
      “那匹夫自然是主和,”张开地闻言顿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还口口声声‘国荣臣荣,国耻臣耻’,说得是何等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简直是一心为国为民着想的好将领。”
      张良闻言顿时沉默了一瞬,片刻之后才道:“王上怕是心动了吧。”
      “唉,何止是心动,”张开地说到这里立刻又叹了起来,“若不是我和王时韵死命拦着,他就差没两手高举满口答应了。”
      张良皱了皱眉,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朝服,沉吟了片刻又继续道:“那么……秦国提出和谈的条件了么?”
      张开地闻言看了他一眼,接着却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索该不该说或是该怎么说,这么纠结沉默了好半晌之后,才缓缓开了口。
      甫一开口,便道出了两个他们所有人都最最不愿意听到的字。
      “质子。”
      张良闻言脑中猛然划过千万种打算,刹那之后,却蓦地僵在了原地。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张良说着朝眼前三人望了望,声音里带了些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出的急切,“庄兄,紫女姑娘,弄玉姑娘,你们三位怎么看?”
      卫庄没有说话,紫女则是轻垂着头似在沉思什么,反而是弄玉沉默片刻之后先开了口:“公子,弄玉想,韩王安的性格你我都了解,求和必是板上定钉之事。那么眼下之策,就只有将这股‘质子’之风吹向朝上其他公子了。”
      张良闻言皱了皱眉,几乎是弄玉话音一落他便回答起来:“但是十年前舜华夫人亡故之事令韩王恨极了韩兄,就算后来将他赶去桑海求学了,回来韩王依然怒气未消。
      “而且眼下姬无夜又给韩兄安上了一个煽动百越旧党营私作乱的名头,事有‘贼喊捉贼’的嫌疑,又与太子和红莲的安危休戚相关,怎么算韩王都有对韩兄除而快之的意图。”
      一旁紫女听到这里眼神蓦地冷了冷,嘴上顿时噙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常闻虎毒尚且不食子,然而这位王上在九公子身上的作为,却可算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张良闻言眼底也倏忽闪过了一丝冷意,然而只转眼就被他压了下去,接着抿了抿唇又道:“所以韩王那里走不通,那么就只能走朝臣这一条路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又况论韩王那样惧怕悠悠众口懦弱之人,迫于众人压力之下却是有一丝退步的可能。”
      弄玉皱着眉沉默了片道:“公子所举虽只是中下之策,然而眼下却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方法了。”
      紫女闻言也轻抚着眉尖点了点头:“姬无夜此举无比歹毒,一招釜底抽薪逼得我们满盘皆乱,为今之计只能先不顾一切地保下九公子——只要保住他,我们便是能赢的。”
      张良“嗯”了一声,接着从案边取来一张布帛,又提袖从笔架上取来毛笔,一面研着墨一面继续道:“良在来紫兰轩的路上大致计算了一下,现下朝臣共有五十八人,除却祖父身后的张党十八人和王国老身后的十二人,还有态度不明的四公子身后的沈党十人和绝对会使绊子姬无夜手下十四余人。剩下四人若未被任意一方势力收买,则大概会持折中立场。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将那四位拉拢过来,再去四公子那方游说游说,看看有没有人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知不知道与虎谋皮最终谁会得利谁会死无葬身之地。”
      弄玉伸手接过墨棒为他细细研磨着,眼角朝他在帛上写写画画的图案瞟了瞟,看懂之后便点了点头道:“公子此举,意在拆散姬无夜和韩四公子之间可能的结盟么?”
      张良点头应了一声:“这中立的四人有三位是朝中数一数二的老臣,历数三代代代事韩,不为利诱不为色倾,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三人便由良去说服。
      “剩下那一人乃是朝内后起之秀,祖上光耀而后没落,因在朝中无甚依靠,所以选择了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来明哲保身——这人便请庄兄去说服吧,必要时用鲨齿为他顺顺脾性……也无不可。”
      张良说着话朝卫庄望了一眼,后者的注意力却全在手中的酒盅上,丝毫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他见状却也不恼,而是转头又朝紫女和弄玉看去,手上顿了片刻才又接着摩画起来:“而紫女姑娘和弄玉姑娘,良则要拜托二位去将军府外守上一夜,势必要拦截住所有从那里面传达出来的讯息——尤其是传往那四公子处的。
      “之后短则三刻长则一个半时辰,待良说服了那三位重臣,便会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四公子府。”
      二女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张良便抬袖俯身郑重朝前礼了一礼,嘴上诚挚道:“向来总是麻烦二位,良可以说是万分不怜香惜玉了,然而成败大抵在此一举,良代韩兄先行谢过!”
      紫女闻言眯起眼朝他望了望,弄玉则是举袖半遮着面孔轻笑了一声,戏谑道:“公子这般作为,倒是与九公子一般无二了。虽则嘴上说着抱歉,但是为了救那一人,该做的不该做的一样都总不会落下呢。”
      张良听闻这话中调笑的意味,倏地便红了红脸,微垂了下颔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道:“那既如此,良便先回相府一趟,稍作准备之后……”
      “等等。”
      话说到一半却蓦地被打断了,他便迅速转首朝声音来向看了去,一眼便望进了那双同样正朝他看来的沉黑色瞳眸。
      “等等,”卫庄看了他一眼,“你前前后后想了这么多考虑了这么多,有没有问过韩非的意愿?”
      张良闻言怔了怔,似是不怎么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卫庄便皱着眉又看了他一眼,似是在嫌他笨拙,停顿片刻之后才又开口继续道:“我是说,作为‘质子’前往秦国一事,你又怎么知道韩非他……不愿意?”
      张良蓦地怔住,有些难以置信地停顿半晌,才像是找回了声音一样回答道:“韩兄他……”
      “凭他创立了流沙是吗?”卫庄蓦地打断了他,“还是凭他口无遮拦地说着想要七国天下的九十九?或是凭你已将整个百年张氏押到了他身上?还是凭你认定了他一定会赢一定会是这韩国的王者?”
      说着话他便嗤笑了一声,笑过了眼神却蓦地犀利起来,如刀锋般直插向张良眼底,缓缓地问了最后一句:“胸怀天下气荡山河,他当真……是你所想的那样强大吗?”
      他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张良已被刺激得红了眼,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才终于猛地出声反驳道:“韩兄通百家之学,明乱世之局,有过人的才干和倾世的智谋,还有足够睥睨天下的野心。而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当今天下,舍他其谁?”
      “舍他其谁?”
      卫庄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现下自身都难保。更况论他根本不想自保,你做那么多又有什么?”
      “庄兄此语何意?”张良猛地皱了皱眉。
      “我说,他不想自保。”卫庄微仰了仰头眯起眼来,“或者说,你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他。”
      “我保得住,”张良立刻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就像他从前保住我那样。”
      “你保不住。”卫庄的语气也很斩钉截铁,“你无论找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准备,但决定权却依旧只在韩王安手里,不是吗?”
      张良闻言怔了怔,却蓦地转了身朝室外走去,嘴里坚定道:“良不同你说了,良去找韩兄说,去找他问个清楚。届时庄兄所言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那你可就要问清楚了,”卫庄在他身后轻笑起来,眼底沉黑色的情绪却几乎要凝成了实质,“最好再问问他,前几日收到的那封不远万里从咸阳寄来的信函里……都写了些什么。”
      张良的脚步顿了顿,一刹之后却又毫不停歇地朝外走了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见他即将走出房门了,卫庄却突然又开口唤了他一声,“你也要认认真真地提醒他一下。”
      张良闻言微侧着头顿了下来:“什么事?”
      “那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卫庄说着笑了笑,“郑国渠竣工了,秦国春风拂过千里沃野。”
      下一瞬声音却骤然冷漠下来,“所以,他成了大韩的——
      “千古罪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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