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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案情奇诡 ...

  •   马车甫一在七公子府门外停下,便有侍从立刻迎上前来卸马驾车。
      张良同韩非一下了车,便被早早等在门口的七公子府管家迎了进去。那管家一面走着一面同他们问安,连礼数都没来得及做周全,看来实在是急的不行了。
      “九公子安。张小先生安。”
      管家一面带路一面交代着事情经过,“七爷昨夜没有回寝间休息,近日来这是极常有的事。但是今晨侍女去书房为他送饭,推门却发现他薨了,顿时尖叫出声。随后小人及时阻拦,才将将维持住现场,就连忙派人向诸位大人报备了。”
      韩非闻言皱了皱眉,道:“大概今晨什么时辰?请七叔再说清楚些。”
      七叔想了想,道:“辰时初左右。”
      韩非点了点头,侧头见张良在鹅卵石小道上走得颇不顺遂,便伸手拉着他的衣袖带着他朝前走,嘴上却片刻不停地朝七叔问道:“宫中御用仵作来验过了七哥的身了么?”
      “验过了。”七叔道。
      “结果如何呢?”韩非道。
      七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九公子,那伤处就在我家七爷脖颈上,老长的一条致命伤口,不用仵作也能看出来是怎么死的。您可定要查出真凶,为我们七爷讨回公道啊!!”
      张良知晓韩非心中烦躁,便沉默地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衣袖,带着自己朝前走着。只是见七叔说着说着有些情绪失控的征兆,便不动声色地上前拍了拍老人的左肩,笑着安慰道:“七公子那样好的人……总会好起来的。”
      一股温暖的气流沿着老人拍打的左肩处蔓延向下,熨帖了有些冰冷的体温,七叔感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迅速回过头去,自觉地对二人牵在一处的手置若罔闻。
      而张良看到七叔的情绪稍微平复些了,才轻舒了一口气侧头朝一旁的兄长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拉着他放慢了些速度。
      “韩兄,”见离老人远些了,张良才颇有些忧虑地开口道,“你准备好了么?”
      韩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非看起来像是没有准备的人?”
      张良面色凝重地看了他好几眼,始终察觉不出有哪里异样,才点了点头道:“良总是陪着你的。”说着又觉得不够郑重,飞快地补了一句,“从一而终。”
      韩非闻言却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才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眉目间满是未尽的笑意:“子房,张丞相教过你‘从一而终’是这样用的?”
      张良顿了顿,不怎么想承认是自己方才着急导致的口误,便轻咳了一声道:“咳。韩兄,一臣不可事二主,良说的是这个意思。”
      韩非闻言也不与他争辩,而是十分识时务地“哦”了一声,面上的笑意却更盛了起来。接着又笑眯眯地放开了他的衣袖,转而握住他的手,看起来心情无端好了许多。
      接着他们跟着七叔又拐过了三个回廊,穿过了一小片假山,然后便看到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司寇大人到。”七叔首先走到前方高报了一声,接着侧身走到一旁将身后二人让了出来。
      韩非见状便放开张良的左手率先走了出来,朝七公子府的众人点了点头,接着一句话也没说便径直走进了正前方的书房。
      张良则落后他一步从假山下走出来,朝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全场,然后笑着问了一句:“七夫人与侧夫人不在此处么?”
      七叔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解释道:“夫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来看过,然后厥了过去,半个时辰前才将将醒转,此时正在修养。侧夫人则一直待在内院中,曾向小人传话道‘内宅妇人不便抛头露面’,便没有过动作了。”
      张良沉吟着轻点了点头。
      七叔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想了想又道:“张小先生看,是否要将她二位请到前院来?”
      张良沉默了一瞬,才又点了点头道:“麻烦七叔了。”
      七叔闻言摇了摇头,连道“不麻烦不麻烦”,便唤来一个看起来比较灵敏的侍女吩咐了一声,使去了后院。
      张良见状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远处花圃中的一片桃树,转身走进了书房中。
      房内的摆设十分简单,正中央是一张摆放着笔墨和锦帛的案席,案席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清冷飘逸的“华”字,落款是“望舒散人”,正是韩玥的野号。
      屋内两侧摆放的书架足有五个之多,粗略看去上面的竹简却没有太多灰尘,看来是时常着人整理擦拭的。
      这屋内的气息淡漠得就如同韩玥本人一般……张良想着,接着便看到站在案席后皱起眉头的韩非。
      他见状便迅速朝案席后走去,然后一眼便瞧见了躺在素色的席间神情淡漠安然的韩玥。那神情安然到,若不是亲眼看到他颈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和地上明显已经干涸的血迹,甚至都不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这是……他杀?”惊疑之下张良开口询问一旁的兄长。
      “七哥没有自杀的理由。”韩非道,“但若是别人杀的他,这神情着实很奇怪。”
      张良沉思了片刻,便转身去看案上仵作验查后留下的笔记。
      上面粗略地写着:“亡者七公子韩玥:周身只脖颈一处致命伤,其余部位无伤口;面色正常无青紫,不属窒息而亡;内脏骨骼完好,不属内伤;血液颜色及验查结果正常,无中毒嫌疑;食物茶水及香料无致幻效果,排除神志不清自残行为……以终。”
      张良仔细地将记录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眉头也跟着皱的越来越紧。因为这记录上所有的文字无一不在陈述着一个事实:韩玥的死亡是由颈间的致命伤所造成。
      但是这个在极近距离之下才能造成的伤害,在无致幻也无中毒的前提下,韩玥怎么可能会没有发觉?
      而且在这样残忍的割喉死法下,就算发不出声音求救,面上的的神情怎么可能还会这么平淡安然?
      “子房。”正皱眉思考着,兄长突然唤了他一声,“你过来看看。”
      张良忙轻应了一声走了过去,看到韩非在韩玥头部旁边的地上蹲了下来,正仔仔细细地看着地上保存完好,没有丝毫被破坏过的血迹。
      “韩兄在看这地上的血?”张良有些诧异地靠近了些。
      “嗯。”韩非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沉重,“你看看有什么不对。”
      张良闻言点了点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血液的颜色、味道、干涸程度以及血流的方向、距离和……
      等等!
      就是这里不对劲!
      “看出来了吗?”韩非微侧了侧头。
      张良猛地站起身道:“出血量不对!”
      说着他指着韩玥脖颈处的伤口,恍然大悟般道:“七公子此处的伤口伤及大动脉,血液应当喷射而出,且流血量之大应当至少能浸透身下坐席。而现下这血量虽然看起来很多,但照浓稠度和扩散程度来看,根本就是有问题的!”
      韩非闻言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欣慰之意,旋即起身点了点头道:“所以七哥的死亡,并不是脖颈上这看起来骇人无比的致命伤造成的。”
      眼底蓦地升起森冷之意,韩非接着道:“他的死因,另有玄机。”
      的确另有玄机,张良闻言在原地沉默地立了片刻。
      但是既非毒杀也非内伤,更非钝器所伤或者致幻自残,在一切的可能都被排除在外的情况下,凶手究竟是如何将韩玥杀死的呢?他又是为何要在将人杀死后又做出割喉而死的假象呢?他究竟是想要隐藏什么?
      思绪飞速的运转着,张良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就要触碰到问题的根本了,却又始终想不出其中的突破口。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身侧韩非突然道了一句:“你且扒开七哥的衣服,在他心脏之处找找看。”
      张良闻言颇有些不得其解地点了点头,伸手朝韩玥礼了一礼,便揭开了他的外袍和内衫,在他已经僵硬的左胸上仔细观察起来。
      然而下一瞬,观察到的东西立刻使他震惊得瞪大了眼。
      那是一个极小的、隐藏在肌肤纹理间的针孔般大小的伤口。
      一个小得完全可以被人忽视,小到连仵作都没有验查出来的伤口。而如果今日没有韩非提醒,他也必定不会朝这个方面想。
      “是那个人,”张良瞪大了眼轻呼起来,“韩兄,是那个人!”
      韩非点了点头,将他放在韩玥胸膛上的手牵了过去,然后伸手为韩玥整理好衣着道:
      “嘘——是她。
      “她的手法比当年在案宗上记载的更高超了。至少在那时候,仵作还能查的出哪里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

      巳时末,御史大夫西别院墙上。
      “公主,公主!”贴墙站着侍女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您就别闹了快下来吧,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啊?”
      红莲此刻正双手挂在墙头上,双脚蹬在侍女肩上,闻言却没有丝毫想要下去的想法,反而变本加厉地翘着右脚往墙上勾。
      “莲籽啊,”她一面爬着一面语重心长地教育侍女道,“你是知道本公主为什么选在今日出来的吧?这院子里据说住着一位绝世美人,竟然能把小良子迷的神魂颠倒,还能把哥哥气到吐血……必然是有点能耐啊!”
      说着冷哼了一声,才又接着道,“不过美人就美人吧,也没什么稀奇,但是,本公主的哥哥岂是好欺负的?”
      侍女闻言顿时一脸苦大仇深起来,尝试着换一个方法劝道:“那公主可以走正门啊,在这里爬墙像什么样子?若是被王上知道了或是九公子知道了……”
      “他们会知道吗?”红莲闻言动作顿了顿,回头朝身下睨了一眼。
      侍女顿时梗着脖子缩了缩,嘴里碎碎地嘀咕着什么,却不再开口了。
      红莲见状眯着眼笑了笑,颇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双手使劲一撑坐到了墙头上,继续对侍女教育道:“至于走正门,莲籽,你有没有脑子啊?王御史要是知道本公主是来找他宝贝闺女麻烦,早把本公主扫地出门了,还能叫我见着王娴?”
      侍女闻言脸色顿时更不好了,心道好歹您还知道人家会把您扫地出门,那爬墙就能好到哪去了?
      红莲这边一低头瞧见自家侍女的脸色,便知道她私底里又在腹诽些什么了,不禁嗤笑了一声,摘下腰间的长剑敲了敲她的发顶嗔道:“就你想法多!”
      侍女捂着头正待说什么,却蓦地听见墙那头传来了一个极好听的声音。那声音如莺鸟鸣翠,如冰凌佩环,正携着清淡的笑意缓缓道:“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
      红莲闻声蓦地转过头去,立刻便瞧见了立在满园秋叶中的杏衫少女。
      “王娴?”红莲挑眉询问。
      “正是小女。”王娴笑道。
      “也不怎么样嘛。”红莲啧了一声。
      王娴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大方一礼道:“是啊,生的‘不怎么样’着实是娴之过,还劳驾小公主白跑这一趟了。”
      红莲似乎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干脆双手撑在墙头上,将整个身子扭了过来面对着她,双脚来回地晃荡着继续道:“算是有点自知之明呢。”
      王娴笑眯眯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应道:“劳公主挂心了,娴总是每日照镜子的。”
      红莲顿时被逗得咯咯咯笑起来,道:“你说话可真有趣。”
      王娴见小公主被逗得开心了些,才微不可查地轻舒了一口气。却不想下一瞬她却突然话锋一转,毫无征兆地又朝自己问起罪来。
      “但是饶你再怎么有趣,将我哥哥气吐血了这件事情,依然是不可饶恕的。”红莲道,“关于这件事你怎么说?”
      王娴顿时觉得有些无奈,反问了一句:“那殿下想要娴怎么说?”
      红莲闻言立刻便瞪了瞪眼,颇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竟不知错?!”
      “当然知错。嗯……”王娴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娴错在不该惹九公子生气?”
      “胡闹!”红莲立刻拍着墙砖大叫起来,“你明明就错在不该肖想小良子!他是哥哥……和本公主的人!早下过聘的!”
      “九公子的人?”眉上珠翠倏地坠地崩碎,王娴闻言蓦地怔在原地。然后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了?”红莲察觉到她面色似有些不对,皱着眉问了一声。
      王娴摇了摇头,朝着红莲轻笑了笑,却拧着眉头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大概是七年前初春的一个雨雪天。
      前夜里反春时分降下的及膝大雪堆积在地上,第二日被细雨一冲,地面便成了沼泽一般难行的湿地,每一脚踏下去都像是踩进冰水里。
      而九公子韩非,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动身去东面的桑海城求学的。
      那日他坐在侍者驾着的马车中,车轱辘沉重地轧过新郑泥泞的街道时,却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一个孩子,正跌跌撞撞地骑着马追赶着他的背影。
      那孩子追了一路喊了一路,在冰天雪地里喊得嗓子沙哑,却无论如何努力也始终换不回他一个驻足。于是慌忙之下策马狂奔,然后栽倒在了雪地之中。
      而当年抱着暖炉立在鸣桥阁的阁楼上,朝下瞥了一眼时看到那一幕的王娴,至今依然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心情。
      那样前所未有的刺痛感弥漫全身,于是当年尚也是孩童的她冰冷着脸指着雪地里的绿袄小童,朝着侍者吩咐说,她要将他带走。
      于是她如愿以偿地将小童带到家中,然后衣不解带地将他悉心照顾着,之后每日每日盼望着他能醒过来,或者能笑一笑,好歹要瞧一眼她。
      后来他的确醒了过来,她便喜滋滋向他宣告了自己未婚妻的身份,而他也在病榻上平静捧过了那纸婚书,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始终笑眯眯的未曾反驳。
      然而在醒过来后的第二日他却又昏了过去,之后便被张丞相强硬地带回了丞相府。
      于是后来王娴便在家里苦苦地等着消息,直到听说他在又四日后终于醒过来时,正欢天喜地高呼雀跃着,却又听说,他不记得她了。
      那究竟是什么样感觉呢?
      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从小就被众人耳提面命地告知着,说她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君。那位夫君年少英才慧智过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她曾同他在宾客尽欢的宴席上见过一面,然后他对她抿唇微笑;她曾在冰天雪地中将他救起带回家中,然后昼夜不离地守候。
      但是仅仅这样对她来说卑微而沉重的记忆,他在醒来之后却都一并忘光了。
      却还记得差点害他丢了性命的他的韩兄。
      ……九公子的人么?
      “原来如此。”王娴轻声道。
      “什么?”红莲见她沉默了好半晌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颇有些不解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王娴抬起头来,重新恢复了平素的端庄温柔,朝红莲道,“殿下有没有很喜欢的人,一见钟情的那种。”
      红莲闻言愣了愣,不明白为何话题突然转的这么快。然而下一瞬脑中倏地闪过一个白发身影,便蓦地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有……没有,又如何?”
      王娴看着明显已是情窦初开的小公主,极淡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娴有。”说着话便不自禁笑了笑,片刻之后才接着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心甚慕之。”
      说话间她抬头看了看院中不远处四季常青的翠竹,眼底恍惚升起一些复杂至极的情绪,她便缓缓勾唇苦涩地笑了笑。
      “我曾种下一颗种子,日日浇水灌溉,捉虫除草,夜夜入它梦中。如此辛劳艰苦,只盼它终有一日能够长成参天大树,能不吝垂怜我丝毫荫蔽……如此卑微。”
      ……
      沉默良久。
      她又突然笑了笑。
      “但是,我虽然等的起,却并不代表我不会难过。”
      “……诶?”
      红莲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觉得一会儿一见钟情一会儿又种树的,简直莫名其妙。
      王娴则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眉目间隐下一丝情绪,似自言自语般接着道:“人常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前几日来访的那位廷尉李斯既已回了秦国,那么未来这大韩的朝堂上,必然会少了一个人。但是现在,娴却不想提醒他们了……”
      “桃色,”
      声音骤然淡下来,她突然转身朝院内廊下走去,背影一片沉肃冰凉。
      “送客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案情奇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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