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水坎之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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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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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将至，距离张良醒来之日也已过了近两个月。
近五日接连休沐，日子过得甚是清闲。韩非便命人在他公子府后院的卮子树下摆了一个小靠，并在小靠上垫了几层厚厚的黑熊绒，又在小靠旁边支了个长长的矮几，接着在矮几上摆着些热茶瓜果。然后便日复一日地守着那满池的锦鲤，揽着一袭薄被倚在小靠上捧着几卷案宗来来回回地读。
可是往往没读了几行神思便就走到天边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起一些东西来。
比如红莲近几日究竟是在忙些什么竟然没有抽空来看他这个哥哥，再比如管家难道是不想要跑路费了吗买个糖酥饼竟然去了那么久，又比如这池里的锦鲤可真是成精了看到他瞪眼竟然没有被吓得四处乱窜屁滚尿流，再再比如麟儿那臭小子真是屁用没有连个人都留不住，还比如子房究竟是怎么了都四日没有见到人了难道他不想他吗……之类的。
韩非越想心里越是郁闷，导致思绪越发混乱，别说是眼前这些千奇百怪的案宗了，就连柜上摆着的最浅显的《诗经》都看不进去。最后不由得直接摊手承认：好了他果然是又想子房了，就现在立刻起身自己去丞相府找人还不行嘛？
于是一面嘀咕着一面揭开薄被起身想要去换身衣服，走到一半时却蓦地听见身后侧门被推开的“吱嘎——”声。韩非闻声立刻连衣服也顾不上换了，立刻便转头便朝侧门处奔去，一面奔一面高呼：“小良子——”
而刚走进门来正准备说些什么的少年闻言顿时僵在了原地，然后被他一个熊抱抱入了怀中。
韩非将人抱了个满怀，正得意洋洋地眯着眼笑个不停，而被他勒得几乎出不了气的少年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满脸都是无奈至极的神情。
兄长像这样无理取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张良仰着头轻皱着眉思考着，似乎是从两个月前他吐血昏迷之后，再醒过来就像现在这样粘人了吧。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右手覆到了兄长额上，抿着唇想要验证一下究竟是不是那日栽倒时摔着了脑袋。
而他刚一伸出手来韩非便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旋即将他的手拽过去拉到手中，嘴上佯怒道：“试什么试，你这两月来每日都试了多少回了，可见为兄出过什么大问题？”说着牵起他的手径直走到小靠上倚下，“而且非说过，这是被子房你那日坠崖吓出来的毛病，俗称心病，哪里是寻常药石可医的？”
说话间还不忘捧着少年的右颊贴到自己左胸处，一副“你自个体会体会”的神情接着道：“所以心病还得心药治，为兄几日不见你便想得发慌担心得发怨……子房你怎么看？”
张良闻言眯着眼笑了笑，缓缓将头移开他的胸膛处重新靠回熊绒上，慢悠悠地道：“韩兄想让良怎么看？”
韩非顿时皱眉不豫道：“诶诶诶，瞧瞧你这样诚意就不够了。”
张良抿唇轻笑起来，他的身高比韩非差上好些，躺平之后下颔便正好处在他的腋窝处，于是便一面笑着一面用下颔在他腋下蹭了蹭，微微眯起眼道：“往后良多多陪着韩兄便是。”
韩非闻言瞪了瞪眼，似乎对张良竟这般好说话感到颇有些不可置信，于是不可置信地挑着眉道：“你莫不是唬我的吧？或是又想出了别的什么主意想来蒙为兄？啊我可告诉你啊张子房……”
话没说完便被一只纤白修长的手覆住了嘴。
韩非顿时瞪大了眼：“呜？”
张良却笑了笑，旋即将手收了回去道：“韩兄且安静些，良想睡一睡。昨夜祖父叫良背策论可是背到了子时末呢，今日卯时又晨起来练了剑，现下倦极了……”话说到一半已经闭上了眼。
韩非闻言顿时便心疼了起来，他知道这都是他惹的事。
自打对付姬无夜那一次起他暴露了经营多年的人脉与力量之后，便等同于将自己摆到台面上来了。而因为子房才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的张氏一族，顿时也因此地位变得微妙起来。
朝内多股势力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虽被禁足在将军府却仍在背地里虎视眈眈的姬无夜，这局势立刻便变得复杂了起来。
而也正因如此，张丞相才会用这样强迫性的手段逼迫子房尽快的成长起来。
但是也就是因为如此，需要提前接触官场的子房才会被允许同他日日腻在一起……韩非想到此处轻叹了一声又笑了一下，旋即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少年又往怀里搂了搂，然后将下颔贴在了他的额际，感受着他发尖处冰凉凉的的触感。
“韩兄。”
看起来正睡的香甜的张良却突然微眯着眼唤了一声。
“嗯？何事。”韩非依旧揽着他，闻言只淡淡地应了一句。
“你在此处良睡不着，”张良说这话抬起头来，面上带着些疑惑道，“不知为何，近月来只要一在韩兄身边，良的心脏与脉搏的跳动频率便有些偏快，然后便怎么也睡不好了。”
韩非闻言顿时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一副震惊无比的模样道：“怎么可能？子房莫不是讨厌非吧？可是明明有你在身旁时，非连心跳都要慢半拍，呼吸都不敢大口呼吸……”
“韩兄，”张良无奈地打断他道，“你明明知道良不可能讨厌你的。”
韩非闻言顿时瘪了瘪嘴，旋即不情不愿地从小靠上站起身来，颇有些委屈地倚到一旁矮几上，嘴里不住地长吁短叹：“唉……那非离你这么远总行了吧？唉，看来非是人老了没用了开始失宠了唉……”
张良顿时被他的语气逗笑起来，转瞬却眯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鱼池：“韩兄，这池中的锦鲤你是又有多久没有喂了？”
“呃……”韩非闻言顿时眼神飘忽起来。
张良眯着眼笑了笑，挑着眉尖道：“它们若是就这般被饿死了，还不如丢到城外大河中喂河妖来得光荣些呢。”
韩非顿时缴械投降，嘴里咕哝着道：“喂嘛喂嘛，喂还不行嘛……”便迈步走去里间找鱼食去了。
而在身后依旧倚在小靠上的张良，则是抬眸淡淡地看了看他走进屋去的背影，然后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接着却又看了看鱼池中漾漾的池水，下一瞬浑身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却连忙闭上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倚回了小靠上。
片刻之后韩非便拿了鱼食重新走了出来，然后“啧啧啧”地将锦鲤招过去喂食，喂着喂着却突然问了张良一句：“对了，子房从前不是尽管再怎么疲累，也必定会亲自照顾这群家伙的吗？怎么近日它们竟失宠了？”
张良闻言闻言蓦地震了震，声音里有一瞬的颤抖，却被他很快压了下去，尽量语气平静地陈述道：“因为良知道，尽管经常会忘了喂食，但有韩兄护着它们，一定不会比良对他们差的。”
他说完话摒住呼吸等了等，想要判断一下韩非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于是在等了好一会儿之后，发现兄长只是在平静无比地投喂着锦鲤，甚至连动作都没有丝毫凝滞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瞬，韩非说出的话却登时惊得他愣在原地。
他道：“子房，你在瞒着非什么？”
张良的呼吸猛地停顿了一瞬，下一瞬却迅速地在面上堆起了微笑，颇有些委屈地想要岔开话题：“良怎么会……”
“或者说，”韩非却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他，转头时的神情里似乎酝酿着沉淀的怒意，“你是在害怕什么？！”
张良蓦地怔住，想出来的所有借口登时哽在了喉间。
韩非侧眸望了他一眼，顷刻间抛下了手中所有鱼食，缓缓迈步朝他走了过来，嘴里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你说谎时右耳会不自觉比左耳略红些。你害怕时心跳和脉搏会比寻常跳得略快些，而且此时你闭眼，眼角会微微颤动。”
说话间他将手覆上少年的头顶，又道，“有什么，竟要如此隐瞒也不能告诉为兄？”
果然是瞒不住的……张良闻言轻不可闻地短叹了一声，微闭着眼皱了皱眉，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而站在一旁的韩非见他半晌没有动作，终于发怒地抬起覆在他头顶的手，转而牵住了他的衣袖，然后将他牵到了鱼池旁边。接着随意指了一只金赤色的锦鲤，不容置喙地道：“子房，你且下水去将那只锦鲤捞上来。”
张良顿了顿，没有动作。
韩非见状便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手，摘下了腰间的公子印玺，看着他又重新开口道：“本公子以大韩王室的身份命令你，立刻，下水去将那只锦鲤捞上来。”
张良闻声颤了颤，知晓他既以公子的身份下达命令了，便再如何不能推辞，才终于下定决心般朝着鱼池走了过去。然而那极短的几步路途，他却像是走过刀山火海一般，一步一步走得前所未有的艰难。待好不容易走到那漾漾水畔时，身后的衣襟已然被汗水浸湿。
接着他倚跪在大理石的栏杆前，然后轻吸了一口气将手缓缓地朝那只锦鲤伸了过去，以几乎是半寸半寸的速度在朝前挪着。然而待过了好半晌，在指尖终于即将触到水面的时候，他的动作却蓦地顿在了原地。
“韩兄，”
指尖在水面上方停顿了半晌，他终于闭上眼选择了开诚布公。
“良怕。”
这回终于轮到韩非怔住了。
他察觉到子房的异常时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剩下的最后一种：
心魔。
而心魔之所以叫做心魔，若是能轻易破除，那骄傲如他的少年，便也不会如此艰难地说出那句他怕了。
很可笑不是吗？
生为水坎命的子房，竟在那场暴雨沉石的坠崖事故之后，在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性命之后，开始害怕触碰水了。
韩非几乎在片刻便能想到，这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因为这莫名而生的心魔究竟受了多少折磨，又究竟是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才接受了自己的懦弱和所受的不公。
“不怕。”微仰了仰头停顿了片刻，韩非终于几步走上前去，轻易将他单薄的身体拥入了怀中。
“不怕，”他说，“以后为兄家中常常备着鱼食，从此你养的锦鲤非来喂，你看上哪只非来捉……好不好？”
所以，不要害怕了，好不好？
说着话韩非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又缓缓收紧了双手喃喃道：
“我们子房，明明是最爱养锦鲤的啊……”
作者有话说第53章 水坎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