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谋定朝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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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王上，大秦使臣廷尉李斯求见——”
韩王被宫侍的呼报声瞬间惊醒过来，乍一听闻“大秦使臣”四个字，忙不迭起摆手应道：“宣……有请！快快有请！！”
接着他话音一落，便见一个头戴玄冕身着龟纹蓝衫的年轻人出现在殿门外，然后一撩袍泽迈步走了进来。来人看起来气质端方儒雅，但眉目间颇带了些厉色，他身后还跟着位头发半长身着布衣的少年剑客，正垂着头捧着文书，看不清楚面貌。
年轻人一入殿便径直走到丹墀之下，在距离张丞相还有小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将双手高举过额，端端正正的朝韩王行了个使臣之礼。
这礼节对于向秦国俯首称臣的大韩来说可算是给足了面子，韩王看得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摆手道：“来者是客，李大人免礼。免礼啊，免礼哈哈哈！”
“谢韩王。”
李斯闻言礼节备至地收了手上动作，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出使信函和一份较长的礼单，一并着宫人呈递给韩王，韩王见状果然立刻便乐得见牙不见眼。
而李斯的目光则是轻飘飘地掠过他软懦的面目，转瞬落到了一旁的姬无夜身上，接着儒雅地笑了笑，才转头朝身后立着的剑客客气地道：“盖先生，麻烦将您手上的文书递给姬无夜姬将军——这可是在下为他好心备上的礼物呢。”
姬无夜闻言连忙垂了手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丝毫也不搭理盖聂递到眼前的文书，却只顾用淬了毒的余光狠狠瞪视着李斯，恨不得立刻上前给他咬下一块肉来，撕了他那副可憎的伪善面孔。
李斯见状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反而伸手将那文书接回来拿到手中，颇有深意地陈述道：“适闻大韩姬将军乃是韩国万人之上的人物，在下此番出使韩国纵然是走得急了些，但这礼……就算不送丞相不送太尉，也一定是要送给将军你的。”
姬无夜闻言气得几乎吐血，也顾不上去和他怄气了，只连忙转身朝韩王沉声解释道：“王上，李大人此言绝非属实。臣对王上绝无二心，时刻恪守本分，丝毫不敢僭越，又何来此‘万人之上’一说……”
韩非却在此时站出来朝李斯笑了笑，伸手拿过后者手上的文书道：“李大人真是逗趣了，”说着他朝端坐在王座上的韩王礼了一礼，才接着道，“父王明鉴，所谓‘万人之上’一说自然是玩笑的，因为这本就不是什么礼物啊。”
说话间桃花眸中寒意渐盛，韩非突然抿唇笑笑了笑。
“这文书本身，可就是姬大人方才口口声声问非索要的证据。而在这方寸布帛之上，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写着的，可都是姬大人为这场押送军饷的军旅进行的滔天谋算呢！从派人向山贼盗寇放出风声到私自作孽崩断官道，再到沉石断桥谋害朝廷命官贵族之后，这白布黑字上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所以，姬将军。你方才不是要证据吗？现在非就给你证据了，你还敢不敢接？！”
“胡说八道！”
姬无夜闻言顿时暴跳三尺怒喝起来，“一个外来使臣擅自介入我国政事，究竟是何居心？而且你从他那里拿到那劳什子证据，谁知道是不是篡改事实捏造出来陷害我的……王上，区区家事尚且不可外扬，事关国家大义，你可不要寒了老臣的心啊！！”
韩王闻言顿时面色一凛，用不赞同的目光瞟了韩非一眼，然而张口刚要说话，却蓦地被他腰间精致熟悉的暖玉晃了晃神，终究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韩非见状顿时轻不可察地笑了笑，将手中文书分作了两部分，一份递给宫人呈递给了韩王，另一份放到众臣之间传阅起来。一面传阅着一面道：“人说姬将军粗人出身却写得一手好字，诸位且瞧瞧，这字迹这蜡封还有这署印，可容得非半分作假？可还是不是姬将军亲笔所为？”
众臣将那些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最终得出来肯定的答案，不禁令好些人面面相觑。
而那头姬无夜看着众人的反应却简直恨得牙痒。
他哪里是那么粗心的一个人，经他之手写出的命令和计划早已全部销毁，但看样子韩非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弄了一份简直一模一样的证据出来。但是就算字迹和蜡封他有能耐能模仿……可是他的署印呢？
想到这里，姬无夜突然猛地瞪大了眼，接着猛然朝后疾退了两步，差点稳不住身形，待被刘兆扶住后才暗啐了一口血，简直恨不得将一旁嘻嘻笑着的李斯给吃了。
而韩非则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不着痕迹地朝一旁含笑而立的李斯使了个眼色。
李斯收到韩非的暗示后便笑了笑，站出来拱手朝韩王道：“韩王明鉴。在下奉秦王之命以和平名义使韩，岂敢有非分之想，招致两国嫌隙？如今既厚颜介入韩王家国之事，实在是因为此事与在下休戚相关，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里李斯礼节性地停顿了一下，待收到韩王的示意后才接着道：“在下于今岁年初自咸阳出发，季春之时始抵新郑。本想稍作休整再行觐见，却不想四月初二之时，姬将军竟突然光临寒舍，而且口口相邀要在下同他结成同盟，欲于韩九公子押送军饷一事上大做一笔文章！”
韩王闻言眯着眼瞪了一眼姬无夜，追问道：“然后呢？”
“在下自然是严词拒绝！”
李斯提高了声音，说的有些激奋起来，“在下向来以秦韩两国和睦相生为己任，怎可答应他干下如此罪孽之事！然而姬将军却欺在下不过一个去国离乡的使臣，竟以在下性命相挟，逼迫在下为他出谋划策共乘一舟，事成之后竟还想要卸磨杀驴！！”
听到这里姬无夜觉得越发不对劲了，连忙开口想要止住他的胡说八道，却听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姜尤突然张嘴又继续嚎了起来：“王上啊！你看那姬无夜作孽的啊！他不仅想杀老臣他还连使臣都想杀啊！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你说他这都是安的什么居心啊！难不成是想惹怒秦王亡了我大韩吗啊？！！”
什么“惹怒秦王亡了大韩”，韩王听得心里十分不舒服，正要开口斥责，却听闻殿外宫侍的传报声突然猝不及防地又响了起来：
“禀——王上，太卜大人星司求见——”
！！
太卜？！
韩王闻言立刻连姜尤都懒得管了，心里嘀咕着今日是吹的什么风，怎么连太卜都往着朝堂上凑，面上却连忙摆出尊重的态度道：“宣……”
“不必宣了，”
他话还没脱口，殿外却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庄重的女人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傲慢，正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王上万寿无疆。臣已经进来了。”她道。
那女人看上去四十来岁模样，身着一袭紫色曳地长裙，手上执着一柄等身长的镶银权杖，杖身上雕着王室才能使用的五爪龙纹，杖顶是一颗鹅蛋大小的的夜明珠。
她甫一进殿便伸手拿过身旁臣子手上的一份“证据”，随意地看了几眼之后便扔到了一旁，接着只挑眉看了韩王一眼，又朝姜尤身上望了望，片刻之后便皱起了眉尖。
“臣斗胆，”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冷眼挑眉开了口，“愿为君分忧。”
韩王见状顿时抖了抖，瞪大了眼道：“你……太卜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太卜笑了笑，面上摆出一副“这还用多说？”的神情，接着下一瞬突然便走到了人群之中，伸手提着史官的领子猛地将人揪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她开始说话，韩王却又立刻高喝了一句：“太卜你住手，案件还没有……”
太卜闻言却猛地转头看了韩王一眼，同记忆中那人极其相似的面孔顿时震得他猛然一愣，接着便猛地泄力跌在了座上，微瞪着眼闭了嘴。
太卜见状便冷着脸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旋即将手中权杖横在胸前，指着大殿穹顶，庄严肃穆地开口宣斥起来：
“吾命太卜，承天以告。
“将军姬无夜晋位十年有余，今犯下罪，着史官记之，以告后世：
“之一，欺君罔上。
“之二，残害忠贵。
“之三，持乱朝纲。
“之四，结党营私。
“之五，勾结外臣。
“之六，专横无常。
“之七，不知悔改。
“……责之，表公。”
太卜每说一句话，姬无夜的脸色便更黑一分。待整个七条罪名列完，他的面色已经沉如锅底了。
而那头太卜却丝毫不受影响，只待罪名列完径自将权杖放回了身侧，然后蓦然抬头直视着韩王，意味深长地接着道：“至于如何责罚，且看王上定夺，万不能有失公允。否则天生大难，降灾四野，臣纵有天大的能耐，也是无济于事的。”
韩王闻言顿时又黑了黑脸，因为即使是掌管韩国占卜祭天大事的太卜，即使他欠那人的至亲太多，但他被这么言辞威严地命令着面色也不好看。
沉默间他沉着脸看了一眼阶下同样黑着脸的姬无夜，旋即皱了皱眉，以一副商量的口吻颇有些不情愿地道：“姬将军在朝为官十余载，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此时韩非突然在一旁轻叹了一声，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着韩王行了一个大礼道：“父王，儿臣认为，太卜大人言之有理！”
韩王顿时整个黑脸都气绿了，伸手指着韩非张口便骂：“你个不肖子弟……”
“儿臣附议！”一旁静立许久的韩玥突然站出来道。
韩王顿时瞪大了眼，惊怒道：“老七你……”
“臣也附议。”眼观鼻鼻观心立了许久的张丞相也突然站出来道。而他这一站位，瞬间便引得一片张党迅速倒戈，紧接着一片“附议”声开始接连响起，此起彼伏。
四公子韩宇在众人之外眯着眼看着这场“闹剧”，倒不知他的九弟何时竟有这番能耐了。然而在看到站出来的人将近达到了半数之时，他却也突然笑了笑，接着拂了拂衣袍上前一步道：
“儿臣也附议。”
轰——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王被气得直按胸口，冰冷着脸看着满口“附议”实则是在对他施压的众臣子，再面色不善地看了看他的好丞相和那三个好孩儿，终究是憋了一口气下令道：
“传孤王令：将军姬无夜犯七宗罪，当以重责，但念其为韩操劳年久，着令收其王城守卫兵权交归太尉，裁剪一半军队编入征北军麾下，罚俸两年，革朝六月，并禁足将军府，不得求情。以终！”
话一说完，连退朝也不宣，直接广袖一挥气势汹汹地便走出了大殿，片刻也不肯停留，看样子是快要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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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顿时沉默了下来。
众臣见韩王都被气走了，自然一个人也不敢妄动。直到在殿内沉默地立了好半晌，待听到张丞相“退朝”的令声，他们才片刻不敢停歇地朝外走，生怕晚了一刻被惦记上会丢了性命。
而立在丹墀之下的姬无夜，则是用淬了毒的眼神看着争先恐后朝外涌去的众人，沉默地在原地立了约几个呼吸的时间，才凉飕飕地看了韩非一眼。接着将捏的粉碎的笏板朝地上狠狠地一摔，然后才笑眯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左肩道：“算好账，要记着。”
韩非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目送着他走了出去，然而下一瞬，却突然像是脱力了一般猛地朝地上栽了去。
殿内还剩的几人顿时被这状况惊了惊，幸得韩玥离得最近反应最快，急忙快速出手扶了韩非一把，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拉着站了回来。
而那头负手立着的李斯，则是看了一眼韩非发青的眼角，心道这人是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嘴上却不过微不可查地叹了叹，接着朝盖聂客气地唤了一声，便悠悠然迈步朝外走了去。
门外日头高悬，却隐有变天之势。他负着手噙着笑悠悠地走，然而待跨过门槛的时候，却突然若有深意地朝身后提醒了一句：“师弟，你欠在为兄这里的人情，往后不论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可是要还的。”
韩非没有应声，只是平静地目送着他走出了殿去，下一瞬眼底波澜骤然微不可察地暗了暗，泻出了一抹寒凉彻骨的冷意。
然而接着却没再有别的动作，只闭了闭眼掩去了眸中情绪，才缓缓朝前走了几步，伸手摘下了腰间暖玉，缓缓递到了太卜手中。
太卜看了他一眼，握住暖玉，扭头便要离开，他却突然开口将她叫住。
“姨娘！”韩非说着顿了顿，见太卜回过头来了，才蓦然眉开眼笑地道了一句，“谢谢您能来。”
太卜闻言顿时皱了皱眉，似是不太习惯他这样的亲密语气，便冷着脸晃了晃手中暖玉，皱眉道：“不必自作多情，我又不是为了你。”
韩非立刻点着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是是。姨娘说的都对，非省得的。”
太卜便瞥了他一眼，转身提着权杖走了。
而处在最后的韩宇见状也跟在太卜身后准备离去，却在与韩非擦肩而过时，微勾了勾唇开口问了一句：“九弟，你知道你是在与谁做对吗？又知道你做这一切，最终获益的却会是谁吗？”
韩非挑眉笑道：“再清楚不过。”
韩宇闻言便爽朗大笑起来，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已许久没有见过像你这般胆大妄为之人了。我今日会站出来，也确实是在你的算计之内。”
韩非顿时眯了眯眼道：“小弟才薄，四哥实在是多虑了。”
韩宇又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又伸手拍了拍韩非的肩膀，便径直走了出去。而一旁扶着韩非的韩玥见状正想要说什么，却见早已出去许久的奉常林钦突然跑了回来，满头大汗地朝着静立一旁的张丞相气喘吁吁道：“老师！老师……”
张丞相闻言轻皱着眉头训道：“何事喧哗？”
林钦抚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才拽着张丞相的衣袖又惊又喜地道：“学生方才在殿外阶下碰见张管家，他说张小公子醒了！！”
“醒了？！”
张丞相立即什么也顾不上了，撩起下袍拔腿就要朝外跑，却见一个身旁黑色的身影率先冲了出去，瞬间便跑的连人影也瞧不见了。
……那人方才不是还需要旁人扶着才站的稳的吗？
张丞相脸绿了。
作者有话说第51章 谋定朝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