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证据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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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时差两刻。
韩王宫的候朝偏厅面积约是朝议大殿的四分之一，厅内东南西北四方各竖着一根银柱，柱上雕着五条盘旋而上的五爪银龙。银龙的龙首恰好被雕刻在银柱与房梁的交汇处，看起来像是要将屋脊咬断一般。
厅内正中部摆放着一个三足两耳的青铜圆鼎，鼎上雕着的龙纹粗略数来不下二十条。圆鼎两侧靠墙处摆着约四十来份案席，最前方正北面的案席呈墨绿偏黑色，一看便是丞相的席位。
而紧跟在丞相之后的那两张坐席，则是御史大夫王时韵和太尉沈俞的，次位与上朝的朝位一般无二。
然而姬无夜此时却正毫无自觉地倚坐在那张正北面本书与丞相的坐席上，身周还围着一群满脸涎笑的臣子，正伸长着脖颈腆着脸争先恐后地试图与他搭话。
在好一番不动声色的较量下，宗正朱长首先抢到了最近的位置，待站稳了身子之后他便连忙开口道:“属下见将军为国家操劳一日更胜一日，昨日来朝已是极早，今日竟又比昨日更早到了半柱香的时间!”
姬无夜闻言仰着身子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却并不像往日那样笑眯眯地回应，而是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冷笑道:“诶，宗正此言真实折煞姬某了。能为主上分忧、为国家效力，姬某实在是荣幸之至！”说着话又冷冰冰地哼了两声。
朱长见状愣了愣，倒是看出来了姬无夜今日似乎心情不怎么好，只暗自后悔这一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然而这枪打出头鸟之事却令众臣十分喜闻乐见，众人便连忙不由分说地哈哈笑了几声，嘴上迅速转了口风附和道：“是啊是啊，将军从来便是我大韩的国之利器”。
而一旁的司马刘兆则是看了看姬无夜不豫的神色，连忙插到他耳畔说了句什么，待见后者露出笑容了，才又连忙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属下见将军今日似乎心情极好？”
众人闻言立刻看了一眼姬无夜明显还在发绿的脸色，再听着刘兆明目张胆掩饰的语气，瞬间明白了今日早朝必定会有大事发生，于是迅速十分自觉地眼观鼻鼻观心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姬无夜则是用眼角瞥了刘兆一眼，费力咧开唇笑眯眯点了点头，蓦地提高了声音笑道:“是啊，姬某的确是高兴的很呐！姬某喜君之喜，忧国之忧，如今大韩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姬某自然心情再好不过了。”
刘兆闻言立刻接口赞道:“在仕不忘黎民，在野不忘君主。我大韩有将军您，实在是如虎添翼!”
姬无夜闻言又是几声冷笑，只不过笑声里的冷意控制了许多，继续同刘兆你来我往地说话：“司马言重了，食君之禄奉君之忧，姬某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万万不敢受此盛赞。”说他将目光朝厅内角落里瞟了瞟，冷笑了一声，眼神如淬毒般又接着道，“而且，若是要论于大韩有大功劳者，实在还是非老当益壮的丞相大人莫数啊！”
老当益壮，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讽刺意味十足。
于是这话音一落，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全引到了西面银柱下端坐的张丞相身上。
张丞相闻言只淡漠地抬头看了姬无夜一眼，旋即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转回头去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从头到尾半句话也没说。
姬无夜在那头见了，也只是又冷笑了两声，扭回头去继续和刘兆搭起腔来。
而奉常林钦坐在张丞相身侧，正净手执袖为他奉茶，待过了小片刻见众人不再关注此处了，才看了一眼明显还阴着脸的姬无夜，皱着眉轻声道：“老师，那个属于您的席位……”
“切莫喧哗，”张丞相瞥了正偷看这里的某个臣子一眼，才放低了声音接过茶盏缓缓道，“谨言慎行。”
“学生省得。”林钦闻言立刻垂首道。
张丞相见状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刚想要再说点什么，抬头却瞧见了偏厅东侧门外逆着光走来了一个人。
来人身着沉黑色绿丝绲边朝服，袍角曳地，袍身衣袖和衣摆上隐约可见绣着繁复暗杂的的纹饰，腰间佩着紫色绶带串接的九状暖玉，额上玄冕的冕旒自耳畔沉沉垂下，与肩际的玉笏碰撞出极清脆的响声。
张丞相看不清来人的样貌，那块暖玉他倒是很熟悉，却认不出那人身上沉肃冰凉却又威严庄重的气质。
不过一开口张丞相就认出来了。那人一进厅来便指着墙上一幅御马图朝着姬无夜问了一句：“这是《御马图》，姬将军敢说这图上是骡子吗？”
接着不等姬无夜回答，他又笑道：“如若将军敢说这是骡子，那在场诸位又有几个人敢跟着你这么认为？”
说着话将手指划过四周一片人，继续微笑，“若是敢的话……不妨来举个手呢？”
笑到一半突然用玉笏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补充道：
“哦对了，举笏板也行。”
厅内一片沉默。
却在此时，辰时上朝的钟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众人的谈话。张丞相也跟在众人身后随着林钦的搀扶站起身来，只在转身时十分不经意地侧头看了那人一眼，垂下头极淡地笑了笑：
“花天酒地……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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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
韩王安顶着沉重的王冕坐在硬邦邦的镀金王座上，不耐烦地挥手唤道：“下一个，快点，轮到谁汇报了？”
四周沉默了一瞬，张丞相轻咳了一声举着玉笏上前一步道：“回王上，臣与太尉、御史，以及朝内九卿，都将属下诸事汇报完毕了。”
韩王闻言眼神顿时亮了亮，微不可查地端正了坐姿道：“那么别的卿家还有没有什么要禀报的呢？若是没有就退……”
“父王，儿臣……”
“王上，臣……”
韩非和姬无夜闻言几乎同时开口，韩王顿时颇有些不耐烦地眯了眯眼，看也不看韩非一眼，伸着左手指了指姬无夜道：“姬爱卿，你说。”
韩非轻挑着眉眯了眯眼，看了看端坐在王座上的自家父王。
姬无夜看着韩非挑衅地笑了笑，接着朝着丹墀上拱手一礼，开口道：“禀王上，今日晨起，臣听闻将作少府大人姜尤突发疾病暴毙家中，是以今日未曾来上早朝。而将作少府一职司掌国家土木营建之事，一日不可空缺。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从别处抽调官员补上这个职务缺漏，后事再做定夺。”
韩王闻言立刻一副“姬将军所言甚是”的模样点了点头，支着头询问道：“此言甚是有理。姜卿暴毙之事着司寇处理，至于职务补缺……姬爱卿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臣以为副司马刘员踏实勤恳，又曾在姜大人手下当差，应当能够胜任将作少府一职。”
姬无夜说着话不着痕迹地看了韩非一眼。他要的是快刀斩乱麻，昨夜亥时夜幕回报他说姜尤未死，那他便只好先在这朝堂上将生米煮成熟饭，把预定好的人率先推上将作少府的位置，待韩王金口一定，那么韩非必然什么幺蛾子也整不出来了。
他一面思考着一面盯紧了韩非，打算他一开口便立刻打断。却不想那头韩王却没有如他所料一般直接开口便同意刘员补职上任之事，而是面上露出明显可查的厌恶神情，摇头道：“他不行，品行有差，且重举一个。”
品行有差？
姬无夜愣了愣神，不明白韩王连刘员本人都没见过几面，却是如何下的定论。
然而下一瞬他却突然想到了昨夜韩王是宿在胡美人处的，便猛地抬头看向韩非，立刻就捕捉到了后者面上若有似无的讥诮笑意。他见状瞬间气得双颊通红，止不住赤红了眼猛地握住了拳头，几乎要将玉笏捏碎。
然而待他好不容易转过思绪来了，正要开口另举一人时，却听见殿外蓦地传来宫侍的通报声。
“禀——王上，将作少府姜尤求见——”
……谁？
韩王闻言立刻转头看了姬无夜一眼，十分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将……将作少府？”
而紧接着那宫侍的回应声还未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哭号声便传进了殿来，紧跟着那声音滚进殿来的是一个披着官服的移动肉团，他甫一扑到丹墀下便立刻不顾形象地张口大叫起来：
“王上啊！您要为臣做主啊！”
厅内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韩王顿了顿，冲肉团道：“姜爱卿？”
姜尤闻言迅速抬起一张黑青乌紫的脸，哭嚎道：“是臣啊王上！”
他说着话陡然调头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姬无夜，目光猛然如淬毒般犀利了起来，嘴里却片刻不停道：“王上您要为老臣做主，姬无夜他要杀了臣啊！！”
“胡说！”
姬无夜闻言连忙朝身旁使了个眼色，刘兆便立刻上前一步大喝了起来，“姬将军乃何等光风亮节之人，且对你恩重如山，提拔你至今日成就，你如何却这般含血喷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姜尤朝衣袖上啐了一口血沫子，继续大嚎道：“看清楚！姜某把血吐了！姬无夜他利用我的职权断了官道，害张家小公子坠崖昏迷至今，结果事成之后就想杀了我撇清干系——我这回总没有含血喷人了吧！”
刘兆被他的动作气得浑身发抖，反反复复只能重复着一句话道：“你你你……你无理取闹！”
姜尤闻言猛地瞪大了他那双青红色的眼睛，张着嘴正要骂些什么，却见一旁韩非轻咳了几声，蓦地拱手朝韩王礼道：“父王，将作少府所言句句属实，儿臣可以作证。”
韩王闻言顿时不赞同地轻喝了一声，一副责怪的冷漠模样道：“老九你知道个什么，又来添什么乱？”
韩非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淡漠的瞳色中微不可查的柔软褪去，换上了前所未有的坚韧。他将右手食指在笏板上轻敲了敲，旋即闭着眼坚定无比地重复道：“父王，将作少府所言句句属实，儿臣可以作证！”
韩王闻言张口怒骂了一声，拿着面前案上的砚台便朝韩非额上掷去，厉声大喝道：“胡闹！！”
韩非躲也不躲，那砚台顷刻便直直砸上了他的额角，鲜血登时便顺着他的眼角处留了下来。他却淡漠无比地伸手抹了一片鲜血，特地在官袍的腰际擦了擦，碰响了腰间束挂着的暖玉。
而在那暖玉的叮咚声响起的瞬间，韩王才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认真地看了韩非一眼，待目光落到那块暖玉上时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怔在了王座上，眼底的情绪在一瞬间波涛汹涌起来。
姬无夜却并未发现韩王的异常，只看着韩非笑道：“哦，九公子说的如此肯定，拿证据出来啊。若是没有，那你可要好好给姬某一个交代啊。”
韩非闻言轻笑了笑，道：“非没有证据。”
姬无夜瞬间眉开眼笑起来：“没有证据啊……”
“但是非有证人，”韩非朝额上又抹了一把，继续笑得云淡风轻，“而证人，有证据。”
“什……”
姬无夜突然直觉有些不对劲，但是又猜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然而恰在同时，宫侍的唤声突然又从殿外响了起来，一旁立着的韩非闻声便蓦地眯起了眼，接着轻不可闻地笑出声来。
只听那宫侍高呼着道：
“禀——王上，大秦使臣廷尉李斯求见——”
姬无夜蓦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旋即猛地明白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之前那口口声声要邀他做盟友的李斯，和韩非分明却是师出同门的手足关系！
作者有话说第50章 证据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