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良]双狐世家》归刑楼

46、大凶之灾

　　“你说咱这都趟着些什么事儿啊，义八，”陈六倚在装载军饷的马车辕上，嘴里叼着根干草，吊儿郎当地朝身旁的同伴说话，“照咱这过山山崩、过路路断、到哪哪死人的状况来看啊，下回就该过水水漫了。”
　　被称作义八的年轻人原本正懒兮兮地靠在一边，闻言立刻翻身爬起来，一脸惶恐地拍了他一巴掌道:“嘘——!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陈六“啧”了一声，不屑地扭了扭头:“我乌鸦嘴？我老祖宗可是说了，灾祸不断是因为当权的人有问题。你就看看那军帅韩非，行军办事都还要带个女人，任哪个都看得出来他有多浑!”
　　义八听到他说的话忙朝四面看了几眼，见没人听见才大松了一口气，道:“我倒是觉得九公子还不错。先不管别的，能让我吃饱睡够就挺好的。如果遇到葬尸的话还能多拿几银，跟他一趟挺值的。”说着又笑了笑，露出崇拜的眼神道，“更何况九公子长得挺俊的，一看就不像坏人。”
　　陈六闻言长长地“切”了一声，嫌弃道:“瞧你那点子出息，以后能成什么大事。”
　　义八不在意地道:“本来就没打算有什么出息……难道你还想做大将军？”话说出口连自己都不相信，他便笑眯眯拍了拍伙伴的肩膀，安慰道，“嘿！别做梦了。”
　　“……”陈六闻言沉默了一瞬，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只好不情不愿地转了个话题道，“你说起俊，绿衣服那位张小公子才叫俊，韩九比不上的。”
　　义八听到这个话题立时就笑了起来，平和的面容上显出些喜气，兴冲冲地道:“那你可就不懂了，张小公子那不叫俊，叫俏!俏生生的，活像个小姑娘!”
　　陈六闻言顿时就啐了一声，喝道:“放屁!哪有这么夸人男子汉的!”
　　义八嘻嘻笑着正要说什么，却听队伍最前方传来敲击小鼓的声音，是队伍集结的号令。他便索性结束了话题站起身来，顺便伸手拉着地上的陈六拽了拽。
　　“集合了集合了!”果然下一刻伍长便站起身吆喝起来道，“再坚持小半个时辰就走完这段路了!上面说到时候为了补偿我们这两天的辛苦，出了明栖山栈道后就休息整日!!”
　　陈六闻言顿时啧了啧，暗地里嘀咕道:“赏罚分明，张弛有度，我老祖宗说这是正确的为上之道。看来这韩非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正思考着义八突然推了他一把，冲他龇牙道:“想啥哩？”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没什么，却见伍长的鞭子猛地朝他们挥了过来，立刻便想也没想就抬手拉着义八躲过了那一鞭。
　　而那头伍长见鞭子抽空了，顿时啐了一口大叫起来：“我说靠左靠左靠左!!想跳崖是不是啊？格老子的，陈老六和义老八!你们在干啥？!啊？!听不见老子说话？!”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朝二人走了过来，撇头朝手里的鞭子上“呸”了一口，接着高举过头顶就又要开始打人。
　　陈六见这一顿训是挨不过了，只好将义八稍稍护在了身后，缩着脖子任那一鞭抽上来。然而却不想下一瞬，伍长突然脚下打滑猛然身体倒翻朝栈道外栽了出去。
　　他被那状况吓得猛地跳了跳，待反应过来后连忙迅速伸出手去便要将人拽回来。因为这位伍长平日里虽然是严格了些，犯错了也老抽鞭子，但却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过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反应力，伸出去的双手甚至连伍长的衣角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
　　然而下一瞬，却有人用长鞭缠住伍长的双腿将他拽了上来。
　　陈六立刻便抬头看了看，发现那人他不认识，只是隐约记得是队伍里一个王姓军将。而那军将身边却还站着一位绿衣少年，正是他和义八刚才还在谈论的张小公子。
　　“救上来了？”少年见人安全了，便蓦地长舒了一口气道，“王将军好臂力。”
　　军将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谢过了他的夸奖。
　　陈六顿时在一旁嘀咕起来，心道听这对话这张公子竟像是早就猜到会有人掉下去似的，却蓦地听见少年笑吟吟地唤了他一声。
　　“在!”他立刻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答道。
　　张良便望着他笑了笑，道:“陈六小哥莫再哭了，那位兄弟已经救上来了。”
　　“嗯？”陈六顿时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脸，待摸到其上几滴冰凉时手才蓦地顿住。
　　张良笑了笑，善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唤上军将朝队伍前方又走去了，一面走着还一面继续说着话:“不行了啊，看来待会儿还要再加快一下行军速度。这天上又在下雨了，果然夏日的天气是预测不了的……”
　　那二人越走越远，却没注意到方才被少年搭过话的陈六却愣在了原地。他正呆愣愣地想着少年方才的那个笑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却不知怎么突然又想起了《诗》里的那句话：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半个时辰后。
　　待最后一批人走出了明栖山栈道后，张良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稍稍放下提了整整两天的心。
　　而方才那位伍长摔出崖去时，他之所以能和王将军迅速到场，全然是这两日来精神高度紧绷的缘故。像这样高强度的脑使用量，纵然是他这样警惕惯了的人，也是会感觉到很疲惫的。
　　然而他既提出了这个过明栖山栈道的意见，便要极力确保军队的行军安全。所以即使不能准确救助所有人，但也要尽到最大的努力保证整体行军的安全。不过所幸众人的警觉性很强，这两日来只出现了这一例事件。
　　展眉思索了片刻，他才放松地揉着额角点了点头，接着驾着马又朝队伍最前方行了去。
　　此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雨，看样子再过片刻就要变成倾盆大雨了。长时间的险道行路也逼得众人很是疲惫，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一处平坦背风的分水空地安营扎寨下来，然后好好地休息一日罢了。
　　队伍再往前行了一会儿，前方道路便逐渐变得宽敞起来。虽然还是在极高的山上，但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张良驭着白马同卫庄并肩行着，待走出去一段路程之后，便看到了在另一个山头上的官道。
　　虽说是另一个山头，但其实是一座山的两个峰。两个山峰之间架有一座长约三丈的石桥，石桥宽度和官道相当，但是因为建造时间有些过长了，所以还需要再探查一下能否可行。
　　张良看了看那有些泛黄的石桥，一面翻身下马一面朝卫庄道:“庄兄，良去看一看吧。”
　　卫庄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之后张良便随便带了几个人，然后举步朝石桥上走了去，打算先认真地探查一番。然而还待他们刚巧迈上石桥的时候，身后却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韩非的高呼声，听起来声音里还带着些莫名急切的情绪。
　　张良闻声顿时皱眉回头看了看，发现兄长不知何时竟从马车中奔了出来，手上提着一把没来得及打开的二十四骨红布竹伞，面上神情看起来似乎急切得有些狰狞。
　　“韩兄？”他见状颇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天上的雨倏忽又大了不少，张良说话的声音不大，再加上韩非又没有内功，所以离得远了根本听不到他在询问什么，于是只好费力撩起下摆疯了一样地朝他奔了过来，一面奔一面大吼道:“子房，快下来，不用查了。那座桥那么多年没有人走过，必定不会安全。我们绕一绕路就行了。”
　　张良闻言顿时笑了笑，看了看身后已经开始在探查的其他兵士，转头大声回复道:“韩兄，良现在已经站在桥上了，兵士们也在一同查探着，这还是没事的。”
　　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而且还有庄兄在那里呢。他武力如此高强，必定不会让良出事的。”
　　说话间卫庄闻言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张良便眯着眼笑了笑，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待走到石桥中段的时候，看到石桥上关键处没有丝毫断裂或磨损的痕迹，才笑着转身道:“韩兄，庄兄，这桥是好的。”
　　他查探的这一会儿韩非已经走到了桥边，见状攥紧红布伞的手渐渐松了开来，旋即轻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才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道:“子房，快过……”
　　然而下一瞬，他的笑容却蓦地凝固在了脸上。

　　.
　　头顶猛然传来如惊雷般的巨大轰鸣声，巨物崩断的骇人声响疯狂响彻，下一瞬巨大的山石猛地从两座峰顶上砸落了下来，毫无征兆地地朝石桥砸了过去，几乎只刹那便将那桥砸断成了两半。
　　同一瞬间天空骤然黑了个彻底，巨大的雷电撕裂般从天际划过，淅沥的小雨迅速变成了瓢泼大雨，将泥沙黄土一俱疯狂地朝山崖下冲去。
　　天地间一瞬只余下巨石滚动的剧烈轰隆声，四周马匹被惊得疯狂冲撞吼叫，巨大的雨幕接天连地遮蔽日月。而桥上那抹绿影根本来不及跃起，只一刹那便被山石泥土夹带得彻底消失不见。
　　——韩兄，良不会出事的。
　　韩非呆愣愣地望着崖下，目光所及之处时间仿佛迅速凝滞，下一瞬巨大的火光骤然在他向来满含笑意的眸中铺天盖地蔓延开来。
　　呵。
　　怔愣了片刻之后他却突然冷嘲地笑了笑，颇不相信地想着，他的子房分明在前一刻还在对他抿嘴微笑，而且是那种三分温文两分羞涩，五分浑然天成的微笑，怎么可能突然就落入了深渊？
　　而脑中蓦地响起前日在红伞中听见的陌生老人说的话。那人说:“那孩子是天命所归，一生命途多舛，是上天注定会有如此一劫。劫后他魂消身陨，然后我会带着他的尸首，彻底离开这俗世间……”
　　彻底……离开这俗世间？
　　“啊——!!!”
　　韩非怔了一刹，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疯了一般地朝崖下冲去。
　　——我不允许!!!
　　他像是疯魔一般冲向那片洪流山石，毫不停留地朝绝路下掠去。
　　——我绝对不允许!!!
　　卫庄见状蓦地从马上站起身大吼道:“拦住他!!”
　　紫女闻声迅速抽出赤练鞭将韩非拦腰截住，并迅速捆成一团，将鞭尾牢牢拉在了手中。
　　韩非被瞬间捆得动弹不得，见状立刻抬起头来目眦尽裂地大吼道:“放开我!!!”
　　卫庄不理他，转身迅速提着鲨齿剑高跃下马，打算沿着山崖朝下快速地找去。然而在他即将跳下去的瞬间，身后韩非却突然像困兽一样大吼起来。而那吼声里满含的悲恸与绝望，卫庄发誓他终此一生都再也没有遇见过。
　　“那孩子是我的命!!!”韩非疯了一样地大吼起来，指尖落下整片猩红的鲜血。
　　卫庄闻言蓦地愣在原地。
　　紫女也瞬间愣住。
　　身后众人都蓦地怔住。
　　空气蓦地凝滞，然而对峙片刻之后卫庄才蓦地长叹了一口气，转眸看着苍天幽幽地道:“你会死。”
　　韩非闻言却突然顿住，像是瞬间失了所有的力气。
　　“他是我的命……”他蓦然俯身哀求着道，“求求你，再晚了他就死了啊……”
　　卫庄猛地低头看他一眼，猝不及防因那眸中的绝望震了一刹，接着却蓦地转身朝紫女道:“放开他……”
　　紫女依言迅速收了赤练鞭。韩非得了自由几乎是瞬间便奔到了崖边，山风将他的额发高高扬起，接着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便跳了下去。
　　剧烈的崩塌声不休不止，然而待那袭紫衣消失在泥石的洪流之下后，卫庄才冰冷着脸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补充了完整。
　　“……让他去死。”

　　没话说，怕泥萌打我。